旁边的侍卫立即上前,喝问:“什么东西,拿出来!” 江白涟郁闷地解开衣襟,拉出一个铁锁,说:“我一出生就戴着的,这也不行?” “哈哈,这个没事,别担心。”薛澄光看了看这拇指大的小锁头,打圆场屏退了那几个持刀的侍卫,又帮江白涟把胸前黑珠取下,小心地放回原处,不让几条珠帘绞缠在一起。 众人才知道那些珠帘是由磁石打磨成的,又用极细的线穿成。若是谁身上暗藏武器,磁珠必定被吸附于身上,无所遁形。 阿南暗自庆幸自己为防万一没带臂环,否则,这些磁珠子老早吸附在那些精钢之上,暴露自己行踪了。 他们肃立在二层甲板上等了一会儿,耳边传来轻微的“叮”一声轻响。 众人循声望去,一个身着金线团龙朱红罗衣的年轻人,在众人簇拥下走到了船舱之前。那声音,正来自他手中的岐中易。 所有复杂的圈环都被他那双极有力度的手瞬间收住,他的目光在众人脸上转过。 海上日光炽烈,他朱衣上面金线团龙灿然生辉。可如此强烈的光线与如此热烈的衣服纹饰,却只衬得他沉稳端方,有种万物都无法脱离他掌控的从容,和沉静表象下隐约可以窥见的迫人气度。 猜不透他来历的众人,一时都只望着他,不敢出声。 他目光扫过时,阿南不知怎么就心虚了,赶紧缩在人堆里,脸上堆满谄媚奉承的笑容,努力伪装成一个普通的中年男人。 朱聿恒的目光,从她的脸上转了过去,面无表情。 阿南维持着脸上的僵笑,心里默念:别看我别看我…… 薛澄光不便向众人介绍朱聿恒的真实身份,只含糊地带领众人拜见过提督大人,然后便作为此次队长,向朱聿恒一一介绍起此次下水的事宜,以及对各人的安排。 “这位是第一个发现水下异常的江小哥江白涟,此次他主要负责勘探地形水势,此次行动大家切记要跟牢他,切勿脱队;这位是楚先生楚元知,水下爆破大行家,待会儿大家领到的水下雷,就是他研制的,不明白怎么使用的可以尽早讨教;这位是彭老五的外甥董浪。老五是钱塘湾最有名的飞绳手,每次出海捕大鱼,第一支飞枪都要他先下手,如今他病了,推荐外甥来顶替他的位置,这家学渊源,董大哥身手自然没得说……” 薛澄光尚未介绍完,朱聿恒的目光落在阿南的身上,意味不明地问:“董浪?” 阿南满脸堆笑:“是,草重董,水良浪。薛先生之前试过我了,我虽比不上我大舅,但勉强也能顶上吧。” 薛澄光笑道:“董大哥过谦了,你除了臂力稍逊外,准头和反应速度比你大舅更胜一筹,实是青出于蓝。” 朱聿恒不言不语,不动声色打量着阿南。 一种不知何来的怪异感觉,让他的目光不自觉在这个“董浪”身上停了许久。 黧黑干黄的皮肤,胁肩谄笑的姿态,颇带猥琐之气的小胡子。 按理说,这样一个三十多岁貌不惊人的普通汉子,分明不值得他去关心;以他的身份,也不应该这样打量一个普通人。 压下心口的异样情绪,他也不多问,只起身对众人道:“此次出海,水下危机重重。但既有众位高手同心协力,相信定能一举破局,替杭州城解除今后隐患,立下不世之功。” 在众人轰然的允诺声中,薛澄光带着一干人等再向朱聿恒行礼退出。 走下楼梯之时,阿南觉得背后有点异样感觉。明知不应该,但她还是忍不住,尽量不经意地回头,瞥了朱聿恒一眼。 他们的目光,隔着咸腥的海风与炽烈的日光,骤然相碰。 但也立即各自转开,仿佛都只是无意识的偶尔交汇。 他转身便进了船舱。她抬脚便跳下了甲板。 下到甲板,江白涟悄悄问薛澄光:“刚刚那位是什么提督?” “总之来头很大,你们务必谨慎。”薛澄光并不回答,只示意众人都注意听自己的嘱咐,“大家刚刚也听到了,此次下水事关紧要,水下无论有无发现,你们都要把嘴巴闭严点,不可走露半点风声,知道了?” 江白涟朝阿南撇嘴笑笑,做了个口型:“当我们不知道啊?” 阿南知道他的意思,毕竟十八日大潮当日,朱聿恒与一群官吏在彩棚中观礼,众人看他那众星捧月的模样,早已把他身份猜得透彻了。 薛澄光见众人一时都不说话,便又笑道:“当然了,替朝廷办事,别的不说,至少赏赐绝对丰厚。不然江小哥之前在海里打捞到珊瑚,为啥要以祥瑞上供呢,对不对?” “别提了,朝廷倒是给了我不少,”还加上帮忙寻找行宫那具尸首的赏赐,江白涟想想便叹气,“可惜啊,家财万贯,见水的不算,大风雨一来,我能护得住我娘就是侥幸,现在又是穷光蛋一个了!” “嗐,风吹鸡蛋壳,财去人安乐,活着就好!” 众人一边安慰他,一边穿水靠装鱼药,听之前下过海的水军们给他们详细讲解水下情况。 楚元知将□□一一分发给众人,叮嘱要点。 万事俱备,薛澄光一身青灰色鲨鱼水靠,跃上船舷朝他们招手,随即一个鱼跃,当先钻入水中。 他是拙巧阁坎水堂的堂主,水性自然非比寻常。岸上众人齐齐叫好,下饺子似的一个个扑腾了下去。 阿南欣赏着众人的泳姿,慢悠悠地解开自己的外衣,露出里面早已穿好的水靠——毕竟她还要束胸,甚至还要在水靠内扎一些棉褡子来掩饰身材,肯定不能在船上更换水靠——坠好铜坨,系上气囊,活动好身体,站在船舷上,抬起双臂。 站在二层书房的朱聿恒,此时目光正透过镂刻鱼龙的花窗,定在她的身上。 只见她高高跃起,如同一条梭鱼般凌空入水,只激起细小的一朵浪花,随即便钻入了碧蓝大海中。 逆光模糊了她的面容和身段细节,在朱聿恒的眼中幻化成刻骨铭心的那条身影—— 是在楚家后院,他曾托举仰望的那段身形,轻盈似暗夜中穿梭而出的那只蜻蜓;亦是顺天地下黑暗之中,被他抛向半空的那抹身姿,肆意如火花照亮他前路叵测的人生。 他的手下意识抓紧了面前雕刻着鱼龙跃浪图案的窗棂,几乎要将那坚硬的花梨木折断。 是幻觉吗?还是臆想? 明明对方的身形比阿南要粗壮许多,明明是差了十万八千里的一个男人,明明他们的言行举止截然不同—— 可,为什么他如此荒谬地,似乎在这个人的身上,寻找到了她的影迹? 夏末秋初的日头虽然炎热,却无法穿透深邃的海洋。 阿南跃入热烫的水面,随即潜进了微凉的水下。她跟随在一行人身后,任凭身上沉重的铜坠砣将她往水底下拉去。 越是往下,水温越是寒冷,身上的水靠已经无法阻挡寒气,从身边流过的水更是带走更多的体温。 薛澄光在前方引路,眼看平缓海沙的尽头渐渐显现出城池轮廓,众人看清面前的情形,却都惊呆了。 这原本华美宏伟的水下城池,已经损毁殆尽。 隐隐波光中只见乱石块狼藉,那些沿街的店铺、精巧的牌坊、丛生的珊瑚、甚至阿南未曾看清的那座高台,都已被摧毁得只剩下一片废墟。 阿南停在水中,知道这肯定是之前那场大风雨引动了海底机关发作,机关又借风雨之力掀起风暴潮,以至于酿成杭州那一场大灾。 薛澄光最是多话,下意识想说什么,结果一张嘴就直冒泡泡,他忙将气囊解开,按在自己的口鼻上续口气。 阿南停在水中,用脚掌缓缓拍水稳定身子,看向那坍塌的城墙内。 坍塌后的城池废墟,一片死寂之中弥漫着的水下悠长飘荡的水流,似有回音袅袅,更觉荒凉可怕。 江白涟身为疍民,自认在水下时间比水上还久,再加上此次职责本就是引航,因此游到阿南身边,和她一起观察起水下情形来,与她比划着商讨循哪条路线进内比较好。 等他们选定了路线,薛澄光对众人打了个手势,示意众人都要小心谨慎。他与江白涟当先,阿南与另一个飞绳手一左一右在侧翼护卫,一群人如结阵的鱼儿,小心而警惕地游入了城池中心。 一路游去只有一片死寂。而城池的正中心,石块高垒的地方,显然就是原来那座高台。 这一次下水的人中,虽然只有阿南曾在朦胧中瞥过一眼高台的模样,但众人都曾在水军们的讲述中,初步了解这座水城的基本构造。此时见众人口中笼罩神秘光华的高台已成这样一堆废墟,都惋惜不已。 水波转侧间,阿南一眼瞥见石块缝隙中有亮光闪现。她向下游去,停在废墟之上,抬手用力推开压在上面的石块。 那石块巨大无比,人在水中又无法借力,即使江白涟上来帮她推了推,依旧一动不动。 阿南解下腰间楚元知给的水下雷,将它按进了石缝,示意众人全都远远避开。 她亦游到两丈开外,然后将随身的绳枪解下,向着石缝间的□□击去,然后转身拼命向后游去。 炸药遭受重击,立即爆开,就如水下绽开大朵的乌云。 周围水中的人都只觉得胸口猛然一震,血气翻涌间,耳朵一阵刺痛。 众人都在心里暗自咋舌,没想到楚元知交给他们的东西,威力竟如此骇人。 爆炸的水浪掀开了大石块,露出了下方被石块掩埋的东西。 那是一块被砸扁后已看不出原来模样的铜制物体,依稀应是一个弧形物事,但那上面又连接着其他奇形怪状的零件,与下方更大的铜块连通,上面镶嵌的宝石早已零落,散在下方石缝中,一时是不可能寻回了。 后方的人游上来,将下方那些古怪的机括一一牵系于绳索之上。薛澄光指定了一个水军将绳索牵到岸上,把这些东西都打捞上去。 一群人劳师动众有备而来,却发现下方水城早已毁灭,未免都有些意兴阑珊。唯有阿南和江白涟两人最喜欢探寻水下情形,两人翻动着堆垒的石块,寻找埋在下方的东西,帮助水军们将奇怪的东西捆束扎好。 就在他们一起推开一块巨大的云石之时,阿南借着动荡的波光,忽然看见了石头上雕琢的痕迹,立即抬手示意江白涟停下。 她绕着这块扁平云石游了一圈,看出它应该是高台上方的一块雕塑。云石有天然的纹路与颜色,工匠借助巧思,利用它天然的颜色雕出图案,在海底虽已有数十年,却未曾被磨洗太少。 石头外围苍翠的颜色,宛然是一圈苍茫青山,起伏的地势之中,包围着一圈殷红。而在青红相交的某一点,是在石头上刻槽后,镶嵌进去的细细金丝,描绘出一座高大城楼,飞阁重檐耸立于高高的城墙之上,俯瞰下方大片红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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