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聿恒的手与目光一起顺着墙壁向下滑去,准确地找到了安装时嵌入墙壁的铁条。 他拆下窗上雕花,顺着铁条相接的痕迹将砌砖的灰浆用力撬掉,露出里面的接口,想要将嵌入的插销给起出来。 可这铁窗年深日久,插销早已锈死在其中,而且插销与铁套是齐平的,外面绝无任何可供他将其顶出的借力点。 见他无处着手,阿南便道:“我臂环中有弹簧。” 朱聿恒立即便明白了她的意思,但她如今正仗着臂环垂在空中,根本无法将它丢过来给他。 略一沉吟,朱聿恒的目光扫过地上虚浮的青砖,道:“落地,我帮你走。” 阿南看了看脚下,吸了口冷气:“阿言你知道这是什么吗?这机关藏在砖下,在各关键点利用鲸须的弹性实现万向旋转变动,灵活无比,诡异莫辨……” 朱聿恒声音很低,却十分确定:“有声音有动静,我就能分辨。” 他既然如此肯定,阿南便再不多说,毫不犹豫收了流光,向着青砖地落下。 乍一接触到砖地,脚下立即晃动下坠。 阿南提起最后一口气仓促跃起,右手一把抓住多宝格,避免被卷进这翻覆的机关之中。 她悬挂在晃动的架子上,却还是竭力抬起左手,一按右手卡扣使臂环松脱,然后立即向着窗口的朱聿恒抛去。 随着她手臂用力,那原本就岌岌可危的多宝格终于倾倒了下来。 阿南双脚在倒下的架子上一蹬,险险地扑到了旁边另一个多宝格上。 耳听得咔嚓之声尖利响起,后面那个多宝格已四分五裂,破碎的木头被扯入了地下机关,绞得粉碎。 晃动的青砖翻转,又恢复成虚悬的模样,似在等待着下一个落入虎口的猎物。 “阿言,快点啊……”阿南踩在岌岌可危的多宝格上,看向朱聿恒,“下方玛瑙条滑到第二朵兰花,下按,就可以打开了!” 他握住她掷来的臂环,按照她说的将玛瑙条按住一滑一按,圆弧形的臂环果然“叮”一声弹开,露出了里面密密匝匝又排列紧凑的零件——与那只绢缎蜻蜓一样,全都是细小精巧得不可思议的精钢机括。 他没时间细看,起出上面的棘轮,拆下压在后方的一条精钢弹簧,然后将弹簧按在了铁插销的下方,深吸一口气用力拉长后,放手让它重重上击。 只听得“铮”一声锐响,弹簧反弹的势能何其巨大,锈死的铁条立即被震得跳出了一截,露在了外面。 朱聿恒立即抓住外露的铁条,竭力将它拔出,然后如法炮制,将上方另一根铁条起出。 就在朱聿恒抬脚蹬开铁窗之际,阿南这边已险象环生。 她失去了臂环,无法再自如寻找落脚点,而如今攀附的多宝格又在震动的机关之中渐渐倾倒,眼看就要被绞进地下机关之中。 就在朱聿恒终于踹开窗户之际,阿南脚下的多宝格也正在古怪的尖利声响中,陷进了下方。 “跳!”她听到朱聿恒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下意识的,大脑还未确定往哪儿落脚,身体已经从坍塌的架子上跃起,落在了斜前方—— 脚下果然是空的。 眼看青砖翻转,她没了臂环又无从借力,只能眼睁睁落入这肆意绞杀的机关之中。 她脑中急闪念,阿言你骗人,我这回可死定了! 然而预想中被拖进机关彻底绞碎的一幕并未出现,那原本虚空的脚下,忽然有一道力量升起,托住了她的身躯。 阿南险险站住,抬眼一看,朱聿恒已经落在了她对面的一处砖地上,示意她先不要动。 阿南顿时呆了一呆,脱口而出:“阿言,你疯了!” 这地板下的机关采用的是天平法,所以有下陷的地方,必定有机关上升之处。 而他竭力打开窗户,竟然是用自己的身体作为砝码,替她托起生路,让她逃出这万死险境。 “快走吧。”朱聿恒却只隔着微微起伏的机关看着她,抬手指向窗户,“等傅准来了,我说自己好奇误入便是。这天下,还无人敢动我。” “就算傅准不敢动你,可万一你失足呢?”阿南盯着他虚晃的脚下,急道,“这机关可不管你是什么身份!” “不至于应付不过这么点时间。再说,傅准不是就要来了吗?”他稳住心神,沉声道,“我会让你出去的。” 阿南抬眼向窗外看去,透过皎净明瓦,外面□□颜色艳丽,正在微微起伏。她仿佛看到花海之中,那条令她胆战心惊了无数个夜晚的身影,正要降临。 咬一咬牙,她回头向着窗口奔去,看也不看脚下青砖一眼。 第一步迈出,脚下微沉了数寸,但就在她要失去平衡之时,青砖下的机括立即上升,将她再度托住—— 是阿言听声辨位,瞬间搜寻到天平另一端对应的砖块,在她落脚的一刻飞身踩踏住彼端,替她铺好了前进道路。 第二步、第三步……阿南却并未直线前进,而是在窗下绕了一个曲线。 她每踏出一步,朱聿恒便忠实地替她压下均衡天平的对应青砖。他紧盯着她的身影,生怕遗漏她哪怕最细小的一个动作,即使不明白她为什么不直接逃离。 “阿南!”在她再一次斜斜地偏过窗台之时,他终于出声,提醒她,“别浪费时间了,快走!” 阿南终于回头,看到他已踩踏至傅灵焰的画像下,才终于朝他扬了一下手,然后转身直扑向窗台。 傅准的身影,已经映在了门上。 疾风突起,花影不安摇曳,映在明瓦上的身影颀长而清瘦,正在门前缓缓抬手。 而阿南重重地一脚蹬在青砖地上,地下传来坚实的踩踏感,她知道阿言已经替自己扛住了最后的力量。 她跃上窗台,头也不回地向前急奔,跳入了后方的玉醴泉中。 失去了她在那边的压力,朱聿恒的身体亦急速下坠。但他反应极快,一把抓住了面前傅灵焰的画卷,双腿分开撑在墙壁与香案之上,勉强稳住了身形。 他听到门外传来傅准的声音,低冷清透,如冰块在水中的撞击:“阿南,是你回来了吗?” 朱聿恒在空中勉强稳住自己的身躯,盯着门后那条影影绰绰的身影,沉住呼吸,一言不发。 见里面没有任何声响,他在外面愉快地笑了,说:“这些日子,我还真有点……想你呢!” 伴随着这久别重逢的温柔问候,是他利落地按下门外暗藏的机关。猩红的毒雾与纵横的利刃,如夺目的烟花,瞬间在屋内盛绽—— 利刃袭击向四面八方屋内每一处,唯一堪堪容身的死角,是朱聿恒紧贴着的、傅灵焰的画像。 也是阿南替他寻找的、傅准必定会让凶器避开的东西。 但他设置的利刃会避开这一点,毒雾却不会。蓬乱开放的毒雾大朵大朵地肆意绽放,很快便弥漫成了绮丽的云雾,淹没了整个室内。 朱聿恒下意识捂住口鼻,但也因为这个动作而身子一晃,脚下的香案一脚滑进了地砖缝,整张案桌顿时倾倒。 四面八方旋转的利刃与毒雾,仿佛随着他的动作,向着他疯狂奔涌而来,如巨大可怖的恶魔,转瞬便要吞噬了他—— 但,比这些致命的可怕力量更快来临的,是巨大的奔流轰鸣声。 奔涌的雪浪自那扇敞开的窗户直冲而入,狂暴激湍地将室内所有一切席卷包裹。 眼看要落在朱聿恒身上的利刃与毒雾,转瞬间被裹挟住,打横在屋内激荡着,向着前面的墙壁和门窗急扑而出。 所有门窗被这巨大的力量冲得齐齐碎裂,封锁门窗的铁栅栏虽然还幸存,但也被冲得扭曲歪斜。 站在门外的傅准尚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便已被从屋内冲出的激浪淹没,瞬间消失了踪迹。 回荡的水浪在屋内拍击着,朱聿恒脚下的香案自然也难以幸免,连同地面那些虚浮的青砖一起被冲走,碎裂堆积在了墙角。 幸好悬挂傅灵焰画像的钩子十分牢固,朱聿恒抓着钩子一个翻身附在墙上,见水流还不停向内冲击,便抬头看向水流冲进来的方向。 窗外玉醴泉的岸沿上,阿南将手中沉重的铜扳手一丢,踩着那些巨大的管筒站在奔泻的水浪之上。 她扫了这被她毁得彻底的楼阁一眼,扬脸朝着他一笑:“阿言,我们走!”
第102章 九玄灵焰(2) 被水冲击后的机关已经丧失了大部分灵敏度,青砖被卷走后,下面的机括运转显露无遗。 朱聿恒踩着水中虚浮的托座,在晃荡之中奔向阿南,紧握住她伸过来的手,翻出窗台。 外面的玉醴泉依旧奔流,但下方引水的管筒早已被阿南给拆了。她扳倒支架,利用泉中引水的弯曲管筒倒吸起所有泉水,一瞬间疾冲进屋内,将里面的一切彻底摧毁。 看着面前这一片狼藉,朱聿恒眼前忽然闪现出行宫那突然暴涨的瀑布,这一刻就如那日情景重现。 他不由看向阿南,阿南朝他点了一下头,仓促拉起他的手往前飞奔:“快跑,等他爬起来就完了!” 他们毫不怜惜地踩踏过蓬勃灿烂的□□,穿过密林,顺着输水的巨大管筒冲入芦苇荡,向前直奔。 芦苇茂盛无比,高过人头,他们一只手紧握着对方,另一只手肘挡在脸前奔跑,免得苇叶割伤他们的面容。 将逼近的危机抛在身后,朱聿恒紧握着阿南的手,任由她在绿色的苇海中带着自己冲向前方。 即使不知道她选择的路对还是不对,可他还是执着地与她相牵相伴,不能也不愿放开她的手。 因为他不知道放开她后,自己会迷失在哪条路上。 因为他真的很想看看,她会将自己带到哪个绚烂的方向。 阿南对拙巧阁很熟悉,方向感又极强,当然不会带错路。 冲出芦苇荡,他们已经在沙洲之上,前方便是码头。 阿南脱下拙巧阁弟子的衣服,丢在芦苇丛中。两人尽量恢复平常,然后踏着台阶上了码头。 他们的船停靠在码头,隐约听到有人大声问:“那个董浪的酒还没醒吗?咱什么时候回去啊?” “这就回去!”阿南快步走过去跳上船,招呼他们立即走,“卓少爷来了吗?人齐了就出发!” 律风阁那边事起仓促,周围的弟子都尚未知道那边出事,见他们要走,还纷纷挥手送别。 焦急忐忑的韦杭之一眼看见安然无恙归来的朱聿恒,略松了一口气,赶紧迎上去。还没等他开口慰问,便听到殿下低声急促道:“全速,快走!” 韦杭之虽有诧异,但立即便奔到船工们身边,示意立即出发。 江白涟一声唿哨,船工们扯开风帆,将它高高扬起。 船老大打满舵,驶出码头港湾。水手们齐力划桨,船身如箭,向东疾驶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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