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好。”阿南思索着,皱眉道:“我总觉得,这案子的前因后果都已经有了,只是……还差一点点碎片未曾拼凑上,是什么呢?” “我知道是什么。”朱聿恒仿佛看出了她在想什么,从旁边取来两份文书,递到她面前,道,“正巧,我过来便是要拿这个给你看的。” 阿南拿过来,翻开第一份一看,当即皱起眉头:“这是……数十年来北元对我朝的用兵记录?” 朱聿恒点了一下头,示意她详细查看里面的内容。 阿南笑吟吟地将手按在上面,那双亮亮的眼睛望着他,问:“这种军机要事,让我这样的女匪看,合适吗?” “谁说你是女匪了。”朱聿恒在椅背上又加了个垫子,让她舒服靠着好好看,“你现在坐镇朝廷破阵小队第一把交椅。” “那也得等我把傅准先给扇下去,才能坐头把椅。”阿南开着玩笑,歪在椅中摊开第二份文书,却见是二十多年前顺天周边一个小卫所的旧录,诧异地挑了挑眉:“杨树沟卫所……百户马允知,副手卓寿?” 朱聿恒点头:“二十三年前,二月,你对照看看。” 阿南将两份文书一起翻到二十三年前的二月份,看了一眼,便露出了错愕的神情。 呆了片刻,她猛抬头看向朱聿恒,气息都有些不稳:“二十三年前二月,北元退避于王庭,并未有任何流兵在外,而……杨树沟卫所,歼敌百余人,马允知因此荣升,副手卓寿擢拔为百户?” 朱聿恒点头:“所以,一切前因后果,都清楚了。” 阿南只觉得脑中风声呼啸,望着这份二十三年前的档案,她既愤怒又激动,脸色都变了。 朱聿恒铺开一张素笺,提笔道:“来,咱们将此案再从头到尾理一遍吧。” 他走笔如飞,在纸上写下本案的两个表相——卓寿与王女之死。 同一时间、同一场雨、分隔于敦煌南北。 都在诡异的雷火之下全身起火,被焚烧而死。 关窍基本通了,阿南将档案扣在桌上,掰着手指道:“先把卓寿的线索理出来。” 两人商议着,在纸上一一列下: 其一,二十三年前,卓寿与马允知同在小卫所,马允知高升,卓寿得子。 其二,二十年来卓寿与马允知素不往来,似各有成见。 其三,苗永望临死之前,曾寄信诅咒卓寿暴亡,很可能提到天雷之说。 其四,卓寿运送草料到矿场,因公而来,却独自先行离去。 其五,知晓他离去内情的刘五,因为撞破唐月娘私情,疑似被杀。 阿南与他看着整理出来的线索,露出释然表情:“现在看来,卓寿之死的疑问都已经有了答案,接下来,就是北元王女的事儿了。” 朱聿恒照例在纸上列出疑点—— 其一,一直梦见自己死于火焚的王女,果然死于火下。 其二,天雷穿透雨伞,劈中咽喉起火,火又从伞下冒出。 其三,侍女跳河而死后,属于北元王族的金翅鸟首饰出现于干涸水道中。 其四,梁家忽然认祖归宗的女儿,竟遵循北元风俗。 其五,王女死后,北元立即得到风声,以侍女书信为凭,前来兴师问罪。 五条疑点,朱聿恒在纸上一条条列出,阿南一条条看着。等到他收笔之际,抬头与她相望恍然。 如电光火石,洞明照彻,从顺天到敦煌一路憋着的谜团终于都有了答案,两人不觉都露出笑意,轻出了一口气。 “看来,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阿南的手抚过纸上尚未干的墨迹,点在卓寿与王女之上,道,“现在就等着他们落网了。” “别担心,他有金蝉脱壳之计,我们也有引蛇出洞之法。”朱聿恒搁下笔,沉声道,“只要恶人敢兴风作浪,就决计无法逃脱!” 圣上西巡,马允知千盼万盼,一朝梦想成真,圣驾居然真的降临了敦煌,他自然欣喜若狂。 正在忙得脚打后脑勺之际,另一个喜讯又到来——圣上决定前往千佛洞祈福,途经月牙泉,要那边做好接驾准备。 马允知派人一路打马狂奔到月牙泉,吩咐阁内做好准备。 鹤儿忙忙给梁鹭梳妆打扮,激动得手都在颤抖:“哎呀哎呀,这可是要面圣啊!梁鹭姐你这辈子见过最大的官是多大啊?你怎么都不紧张呢?不瞒你说,我除了马将军之外,只见过村长呢!” 再想了想,她又掩嘴笑了出来:“哎不对,上次那位提督大人,虽然大家都不敢说,可私下都在传说是皇太孙殿下。哎那个气度,那个模样,无论哪个姑娘看见都会心折呀!” 梁鹭端详着镜中的自己,抬手掠了掠鬓边的发丝,随口道:“不过是个略好些的男人而已,这世上也有人不屑嫁给他的。” 鹤儿咋舌道:“罪过罪过,谁会这么想不开啊?” 梁鹭笑了笑,没再说话,垂眼一只一只给自己套上臂钏。 鹤儿蹲下去,替她将衣带丝绦系成三连九环万字结。 “鹤儿……”她忽然听到梁鹭低若不闻的声音,便抬头看她,“啊?”了一声。 梁鹭垂下眼睫没有看她,手上臂钏跳脱铿然有声,几乎要掩去了她的声音:“你去敦煌城里,替我买半斤糖渍梅子。” 鹤儿呆了呆:“现在?” “对,现在。我跳完舞想吃。” “可……可我还想偷偷看看圣上长什么样呢!”鹤儿迟疑道,“再说了,梁鹭姐你上石莲跳舞,我不得帮忙吗……” “有什么好帮的。”梁鹭冷着脸道,“快去,等会儿要是没有梅子,我叫马将军把你发卖到军中去!” 鹤儿吓得慌忙起身,套上件厚衣服,直奔敦煌城。 皇帝移驾声势浩大,阿南也盛装打扮漂漂亮亮,一身孔雀蓝的锦缎配白狐裘,浓密的头发以青鸾金环束成三鬟望仙髻,明艳生辉。 她与诸葛嘉等人一起,在队伍前头一里处骑马先行,引领圣驾前往月牙泉。 茫茫荒野中只有一条路沿着龙勒水前行,连通敦煌与月牙泉。路上行人都被拦在远远道旁,阿南一眼便看见了骑着头大青驴候在道旁的鹤儿。 “鹤儿?你怎么在这儿?”阿南远远问她。 鹤儿忙道:“我替鹭姐买糖渍梅子去。” “喔……”阿南露出意味不明的笑容,“那她身边不是没人了?跳舞的事儿谁帮她准备?” “我已经帮鹭姐打扮好了,跳舞的事我也帮不上忙。” “是吗?那我去瞧瞧她今天是不是特别漂亮。”阿南笑嘻嘻的,仿佛完全不知道她在紧张些什么,“敦煌水桥边那家果子铺有糖渍梅子,味道不错,你去买吧,梁鹭保准喜欢。” 鹤儿忙不迭点头,而阿南拨马回道,朝廖素亭一笑:“看来,今天会有一场精彩的表演啊。” 月牙泉还与他们上次来时一般,宁谧而恬静地躺在沙丘之中。岸边垂柳已经落尽了树叶,显得这冬日更为萧瑟。 见他们到来,马允知赶紧迎上来。 皇帝此次微服简从,只带二三百人马,在鼓乐马蹄声中,御驾徐行至月牙泉前。 碧波粼粼的月牙泉中,梁鹭早已立于石莲之上,彩衣飘摇招展,容光艳丽逼人。莲花随风旋转,她腰肢柔韧纤细,越显动人。 行道旁人群肃立,静候圣驾。 车驾在人群之前停下,陈设好蟠龙金漆凳,宫女卷起车帘,大太监高壑忙疾步趋往车前,将圣上从御驾上搀扶下来。 在外从简,皇帝只穿了明黄团龙便服。他身材矫健高大,自马车上跨下,观看面前的月牙泉与月牙阁,在人群的簇拥中手抚髭须,点头赞叹。 马允知回头赶紧朝月牙泉上暗暗招手。 水面上涟漪荡开,飘摇的石莲自丛丛菖蒲中转出,莲花上的梁鹭手持绢制莲花而立,周身彩带飘曳,浑如壁画中的散花仙子。 皇帝目光微眯,颔首之际,脸上也露出了笑模样。 见圣上满意,高壑对马允知笑道:“马大人这安排可真不错,还没到千佛洞,先来了个莲台飞天。” 见圣上目光驻留在泉上,旁边的鼓乐顿时一变,大有丝路异国的辉煌宏阔之风。 梁鹭腰肢款摆,在莲台上随乐声左旋右转,急转如风。她这身下的莲花浮在水面之上,本是浮浅之物,可无论莲台如何旋转起伏,她的身姿始终不离莲房,那原本难于立足的无序转动,只更增添了她的袅娜风姿。 岸上随扈军队众多,月牙泉边逢迎守候的也有数百人,但所有目光定在她的身上,一时都如痴如醉,神为之夺。 唯有阿南的目光冷静地审视她的周身,时刻关注她的举动。 在激繁管弦之中,梁鹭一个后仰下腰,以膝盖为支撑,手托莲花,整条脊背几乎贴着水面转过。鬓边金花在月牙泉上下交映,闪耀出灿烂光彩,照得她面容皎洁如月,神采更盛。 这个完全不可能的动作,让众人看得目瞪口呆,喝彩连连。 廖素亭咋舌不已:“这、这可太神了,仅靠双足支撑,如何能维持后倾至水面的平衡点?无论如何,人在后仰之际,必须要以双手支撑,才能稳住身体呀!” 阿南笑道:“也不是不行,如果她的脚下有借力的话。” 廖素亭的目光移向梁鹭的足部,只见她足尖似卡在石莲的一处凸起中,但那块凸起并不大,浮石又质地疏松,不知要如何借力。 阿南贴近他的耳畔,轻声说:“莲房处有另一个人,紧紧抓住了她的脚,因此她才能这般自如地做出种种不符常理的危险动作。” 廖素亭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只要下盘稳住,上身自然可以自由倾斜!” “咱们第一次过来时,她跳的舞可没有这般险难的动作。”阿南笑道,“你猜猜,她改变了编排,特意跳这般复杂、只有两人配合才能跳的舞蹈,是为什么?” 廖素亭自然不知,而阿南微微笑着,声音低得几乎消失在乐声中:“你看,这不就名正言顺,带了个人进来了吗?” 乐曲到了最终部分,鼓乐催得如骤雨般急促,梁鹭在旋舞,脚下莲花亦在水中飞旋,荡开层层涟漪,波光飞溅。 管弦繁急处,骤然翻出最高音。梁鹭手中的绢制莲花在水风中化为漫天花雨。月牙泉上乐音顿收静寂,零落花瓣中水上石莲的旋转也渐缓,一曲终了,只剩袅袅余音。 “好!”素来不喜歌舞的皇帝,破天荒抚掌喝彩。 马允知又惊又喜,忙示意梁鹭行礼。 护卫谨慎地隔开皇帝与月牙泉的距离。梁鹭大方从容,虽然靠岸了,也并未上去,只遥遥隔着护卫人群,在石莲上向着皇帝盈盈下拜,笑靥如花。 皇帝的目光在她身上停了停,并未说什么,转身便带人进了月牙阁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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