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景龙打马跟随道衍法师的车,心急如焚赶回城中。谁知尚未到城门下,车内已传来蓟承明放声大哭的声音。 李景龙忙赶上去,掀开车帘子一看,道衍法师脸上的血迹已被清理干净,但脸色明显已经变了。这种面色他很熟悉,战场上经常见到。 蓟承明的手放在道衍法师鼻下,颤声道:“法师……法师断气了!” 李景龙立即跳上车,一把按住道衍法师的脖颈,可触手冰凉,早已没有了脉搏。 被带回寺院的,只有道衍法师的尸身。皇帝从顺天专门派人前来询问,蓟承明含泪陈书,说道衍法师之前曾对弟子们谈起,圆寂后愿火焚遗体,尽归尘土。 但其时大报恩寺即将落成,方丈上禀道,道衍法师乃大德高僧,生前又为营建大报恩寺而费尽心血,若能留得金身,必能应大报恩寺万年佛光荣耀。 皇帝亦感念道衍法师功德,应许了此事,因此才有了坐缸塑金身一事。 只是和尚因醉酒失足而死这个死因,实在不好听,因此寺中一直只说他是圆寂,对于死因讳莫如深。 而李景龙也是追悔不已,后悔当日不该与道衍法师醉后胡闹,导致他意外丧生。他沉寂半年多,才又重新回到燕子矶钓鱼,再度经过那个酒肆,发现早已荒废了。 村人们说,是道衍法师在店中出意外后,老板担心继续开这个酒肆会引祸上身,万一官府来找麻烦,他肯定没有好果子吃,于是当晚便草草收拾,锁了店门逃之夭夭了。 过不多久,村里的地痞流氓便撬开了酒窖,那满窖美酒被人偷了个精光,院内只剩了一屋瓦砾,被荒草淹没。 ……第204章 宛丘之上(2) 结束长谈,在回程的路上,朱聿恒手中捻着白玉菩提子,将它在手指上捻转回旋,从指尖转到掌心,紧紧地握住又松开仔细端详。 天雷无妄…… 梁垒说已经消失的阵法;傅准说随身隐没发作的机关;而道衍法师说,山河百姓牵系于这颗菩提子中,只待因缘际会,万物皆可消亡…… 他们口中的,会是同一个阵法吗? 傅准将这颗菩提子交给阿南,在暗示什么呢? 那消失的、隐没的、注定消亡的命运,又会是什么? 他抬头望向南方,仿佛要穿透面前阴郁彤云,看到那条魂牵梦萦的身影。 阿南……他真想肋生双翼,下一刻便飞到她的身旁。 如今的她应该已经到云南了,不知道在那山河永丽的彩云之南,她一切是否还顺利? 应天的缠绵雨雪,并未影响到云南的丽日晴天。 前往横断山的时日已至,沐王府寻了最好的向导为他们引路,几人都是彝寨的老猎人,自幼在横断山出没,对各路土司与寨子也很熟悉。 离开云南府,众人一路折向西北行去。 一路山峦层叠,满眼尽是苍莽山林,大地如一个面容遍布褶皱的沧桑老人,山沟重重,密林层层。 茶马古道蜿蜒曲折,如一条时断时连的线,在疯长的树木间艰难延续。 偶尔,他们能在荒芜山道上与马队擦肩而过,但大部分时间只有他们一队人在荒凉漫长的路途上跋涉。 行了半个多月,人困马乏,才终于翻越三条白水,到达了大寨。 这是附近最大的彝寨,土司掌管着方圆数百里的大小聚落。寨中的土掌房连成一片,厚实的平顶层叠连通,顺着山势高低错落,中间鸡犬相闻,老少安居。 本朝推行改土归流之策,对这边多有封赏,土司见朝廷有人过来,自然颇为热情,招呼寨中人杀牛宰羊,摆下酒宴。 酒酣耳热之际,土司捋着花白胡须端详阿南,笑问:“不是说你们汉人不让女人出门的吗?怎么这回带了个漂亮的大姑娘过来?” 廖素亭笑道:“不是我们带南姑娘来的,是南姑娘带我们来的。” 寨中人面面相觑,阿南则扬眉一笑,解释道:“哪里,只是有些事我比较擅长,大家抬举我而已。” 陪坐在土司身旁的夫人约有五十来岁,一看便是精明能干的女人,她通晓汉话,立即道:“如今外边确是不一样了,汉家姑娘出门的也多。这不,前几天那队人,也带着个漂亮姑娘来的。” 提起那位漂亮姑娘,旁边几个汉子顿时借酒聊开了:“那姑娘白嫩水灵,一看就是汉家的妹子,咱们这边的妹子哪有这么生嫩的……” 土司夫人瞪了他们一眼,他们各自讪笑,赶紧闭了嘴,不敢再评头论足。 土司则仔细回想着,问:“就是前天过来的那拨人……给咱们带来了铁器交换地图的?” “是,因为来历不明,是以咱们虽然和他们做了交易,但没有留客。”土司夫人解释道,“那位方姑娘看着又漂亮又能干,咱们寨子里许多小伙都盯着她,让人家姑娘都害羞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阿南听到“方姑娘”三个字,心下微动,举起酒向夫人敬了一杯,问:“夫人说的那位方姑娘,是不是叫方碧眠?” 夫人尚未回答,旁边一个汉子用力点头道:“没错,我就听到有人喊她碧眠——就是那个领头的小白脸。呸,那家伙可不能让他在寨子里多呆,不然全寨姑娘的魂都要被他勾走了!” 旁边一群人哄笑,纷纷揭他老底:“你这个怂包,看见人家姑娘长得漂亮就动手动脚,结果小白脸一抬手就卸了你手臂,我们四个人才帮你压回去!” 阿南一听便知道,这人的手臂肯定是被竺星河卸掉的。她脸上浮起幸灾乐祸的笑容,问:“他们如今走了么?” 土司夫人道:“没走,不过也没住在寨子里。那伙人男女老少什么样的人物都有,而且里面有几人与之前朝廷来剿过的青莲宗做派相似,所以我们就没留他们住在寨子内。不过他们倒是随遇而安,在外围清理了几间废弃屋子暂住,好像准备入山了。” 阿南心下了然,海客们与青莲宗也来到了这边,而且好像比他们还快了一步。 他们在云南时邀她相见未成,如今到了这边,不知道会不会有什么另外的打算? 打算自然是有的。 比如说,当天夜里,村子燃起篝火,烹羊宰牛。寨子里的老人们吹起了葫芦笙、弹起了月琴,年轻的姑娘小伙们则纷纷聚拢在被篝火照亮的平台之上,围着火堆跳起了舞,欢迎远道来客。 阿南正走出屋子,尚未来到火台边,耳边就传来了隐约的鹧鸪叫声。 鹧鸪是以前在海上时,海客们用来召唤同伴的声音。 密林深夜,江南的鸟在不停叫唤。 阿南回头听着,心想,在玉门关的阵法地道中,她已为公子最后豁命解决了一切,她已不欠他什么了,今后,做陌路人挺好。 只是这鹧鸪一直在林中叫着,不紧不慢,断断续续,持续了太久。 看着不远处跳跃的火光,阿南迟疑许久,终于向着鹧鸪发声之处寻了过去。 密林深深,循着弯弯曲曲的小径,阿南看到了呼唤她的庄叔。 “庄叔,你们也来了?”阿南说着,看向他的左右,有些诧异,“司鹫呢?” 毕竟,司鹫与她感情最好,只要知道是来见她的,他肯定嚷着叫着要跟来。 庄叔略一迟疑,回头看向后方阴影处。 方碧眠站在森森树影之中,正一脸怨愤地看着她:“南姑娘,你还有脸问司鹫?” 阿南挑挑眉,不知道她这是什么意思。 “你别假惺惺了!魏先生两天两夜没合眼,总算把司鹫从阎王手中抢回来。他伤得如此重,你敢说你完全不知情?” 阿南大吃一惊,问:“什么?司鹫怎么了?” “你说呢?岂止是受伤,他……他……”方碧眠喉口哽咽,气息噎住,后面的话便再也说不来了。 阿南一看庄叔黯然的神情便知道,方碧眠未曾说谎。 “庄叔,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南姑娘,既然你叫我一声叔,那我今日便托大说你一句。司鹫当年与你感情最好,你们多次出生入死,就算如今你投靠了朝廷,咱们成了对手,可也不该对当年的伙伴下如此狠手啊!” 阿南立即道:“绝不可能!我与司鹫情同手足,怎么可能会伤害他?” “你不下手,可与你一起的人却未必能放过他!” “我们最近忙于赶路,所有人都在我的眼皮子底下,谁能下手去害司鹫?” 见她神情焦急,不似作伪,庄叔叹了一口气,看向方碧眠。 方碧眠强行压下眼中的泪,说道:“此事公子与司霖亲眼所见,而且……而且司鹫的伤势,你一看便知,究竟是谁对他下手!” 阿南干脆道:“好,那我就去瞧瞧!我倒要看看,究竟是谁把戕害兄弟的罪名推到我的头上!” 西南大山地气湿热,海客们临时落脚于寨子不远处空置的房屋,木柱撑着地板离地足有三四尺,是这边俗谓的吊脚楼。 阿南顺着陡峭楼梯一上去,立马便看见了躺在楼板上的司鹫。 寨中人民不置床榻桌椅,只在地上铺了手织土布,司鹫躺在上面沉沉昏迷。不远处是盘腿静坐于窗前的竺星河。 阿南一个箭步冲到司鹫身边,查看他的情况。 他身上的伤口已经妥善包扎,但显然是伤到了要害经脉,绷带上还有斑斑血迹渗出来。 阿南看向旁边魏乐安,魏乐安沉吟着,待竺星河点了一下头,才小心地将司鹫伤口的布解下,给她看了看伤处。 虽然敷了伤药,但依旧可以辨认出,伤口薄而细,干脆利落地划过肌肤,显然是被极为薄透的武器所伤。 因为切口既密且深,往往有两三行一起横划,又簇在一起,破碎的伤口挂不住皮肉,根本无法穿针缝补,只能用绷带缠紧按压,靠运气愈合。 此时伤口经过冲洗又敷上药物,受伤的肌肤翻卷泛青,显得格外可怖。 如此伤口,就算司鹫留得一条命,也是终身成了废人。 阿南看着那伤口,神情震惊,久久不语。 魏乐安道:“南姑娘,我看这个伤口,应当是由一种独特的武器造成。那武器……其薄如纸,其利如刀,可能类似于你的流光,但发射时十分密集,可能有数十片集聚流光的模样。” “是,我看得出来。”阿南艰难道。 毕竟,这武器出自她的手中,又由她亲手送给了那个人。 她转过头,看向竺星河,问:“事发之时,公子亲眼所见吗?” 竺星河静静望着她,说:“司鹫出事时我们就在旁边,但我没看见出手的人。” 庄叔在旁道:“当时我们正在对面山谷寻找路径,在崖边休息。司鹫带着葫芦到山泉取水,在接水时朝河谷对面看去,开心地对我们喊道,他看见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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