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南强忍头痛,将他的手一把抓住,喘息急促:“别动,我……把冰层下毒刺挖出来,绝不能让它碎在阵法里,引动你身上的毒刺!” “不……”朱聿恒却抬手紧抓住她的手腕,将她向前推去,“现在,立刻……击碎它,让黑线断下来,决不可……让阵法启动!” 阿南头痛欲裂,只觉得自己头顶百会穴剧痛钻心。 她眼圈通红,神智紊乱,可心中还有最后一点清明,让她知晓这是阿琰生死存亡的时刻:“可……这是你唯一的、最后的希望了!” 毕竟,他身上的山河社稷图,已经一条条爆裂。 就连一直无法追寻的督脉,也已经在他的身上显了形,烙刻在了他的脊背之上。 这是最后一个阵法,最后的希望。 若再被毁的话,阿琰的性命,怕是要就此彻底湮灭。 他们一路追索至此,艰难跋涉,怎可功亏一篑,全盘皆输! “阿南,你……听我说……”朱聿恒呼吸艰难,剧痛让他神志承受不住,已经濒临昏迷,但他抓着她的手如此坚定强硬,与他的话语一般撕心裂肺而坚定,“阿南,绝不可……你一定要让火线停下,我……” 血脉在呼啸涌动,他颤抖窒息,已经说不下去。 阿南知道,自己挖出他的毒瘿,可能稍缓他的痛苦。但那又有什么用呢?在挖出的一刻,经脉早已受损,潜毒已散布到了他的奇经八脉之中,所以她之前剜取他的毒瘿,从未能成功阻止山河社稷图的出现。 而如今,她一定得保住他的任脉,纵然他全身经脉受损,但毕竟还留着最后的希望,让他不至于在这般大好年华永诀人世。 悲愤怨怒直冲头顶,沸腾的血液让阿南一时竟连头部剧痛都忘却了。 她不顾一切,嘶吼出来:“可阿琰,你已经错过了所有机会……在敦煌的时候,你为了西北已经放弃了一次生存的机会,那次,咱们是身处危境确实无计可施,可这一次,我相信会有办法的!” 就算雪峰坍塌融化,就算致命的病毒会融化在河流中流出,只要……只要及时封锁下方,将一切好好控制住,只要她能将药渣带出去,那么,未必不能掌控住疫情。 毕竟,那都是以后的事情了,可如今,阿琰就要死了,就要死在她的面前了! 不等朱聿恒再说什么,阿南已经一把抽出他身边的凤翥,向着那条黑线冲了过去。 朱聿恒在濒临昏迷的痛苦中,看到她决绝的侧面,一瞬间知道了她要干什么。 她跪在冰层之上,将凤翥狠狠扎入冰层,要将黑线中的玉刺挑出来,将它完整地取出,保住他身上最后的一脉希望。 可,她和朱聿恒都看到,灼烧入冰层的火线引燃了喷火石,融化的冰水助长它沸腾燃烧,滚烫的玉刺顺着它烧出的通道缓慢下沉,马上便要启动下方的点火机括。 来不及了。 她手中只有一柄凤翥,如何能劈开这千万年的坚冰,抢救出阿琰最后一点残存的生机,紧握于手? “阿南……”朱聿恒望着她的背影,喉口干涩哽咽。 意识已经逐渐模糊,他望着她疯狂地跪地挖掘冰层的背影,在这最后的时刻,内心却升起异样的平和幸福。 初次见面时,差点置他于死地的女海匪,如今与他一路走到这里,为了挽救他而不顾一切。 水流千里,终归浩瀚。 他来到这世间二十余年,成为了祖父夺位的传世之孙,成为了东宫的顶梁之柱,成为了朝野人人称颂的他日太平天子…… 可他的心里,自己人生的起点,却是在那一日,得知自己只剩下一年寿命的时候,紫禁城边、护城河畔,他看见她衣衫鲜明,鬓边一只幽光蓝紫的蜻蜓。 那是他既定的、至高无上的人生终结的一刻。 也是他全新的、从未设想过的人生开始的一刻。 “阿南……” 他喉口早已发不出声音,最后残存的意识,只够他清醒地凝望她最后一瞬。 或许,这也算圆满。 傅灵焰留下的阵法,已经基本破除。 阿南身上的六极雷,似乎并未危及她的性命。 这冰川,这疫病,这下游的、南方的、天下的生灵……只要阿南带着药逃出去,便都有了希望。 阿南,她一定不会让所有人失望…… 阿南的手握紧凤翥,向着下方的黑线狠狠挖去。 冰层坚硬无比,凤翥的刀尖啪的一声折断于万年坚冰之上。 她泪流满面地无声哀号着,用断刃的凤翥狠狠插入冰中,即使会压迫机关,即使下面的烈火开关启动,会立即万焰升腾,将她连同整座冰川从内至外燃烧殆尽,她也在所不惜。 喷火石已经燃烧殆尽,但也替玉刺烧出了完整的一条通往点火装置的路径。 她喘息急促,浓烈的水气围绕在她的脸颊,随即被严寒冻在她的睫毛上、鬓发上,形成一层雪白冰霜。 而她不管不顾,疯狂地砸开表面冰层,顺着冰雪融化的踪迹,竭力俯身,指尖碰到了喷火石灼烧的末端。 在刺骨的冰寒中,她碰到了最后一点还在沸腾的石头。 穿越灼烫与冰凉,她的指尖,抓向了雪水中的玉刺。 可,还没等她碰触到浮悬下沉的玉刺,它的尖端,已经碰触到了下方的装置。 细小的玉刺在冰水中下落很慢,但她只能眼睁睁看着,绝望地将脸贴在冰面上,意识到一切已经来不及了。 骤然间,贴在冰面的脸微微一震。 冰下传来嗡的一声,让她瞪大眼睛,随即,便看到玉刺瞬间停顿在冰水之中,然后,轻微地啪一声响,碎裂在了黑线之中。 阿南怔了一怔,巨大的悲恸涌上心头。 她转头,看向后方的朱聿恒。 朱聿恒的手中,是日月薄而锋利的刃口。 阿南看见了他心口淋漓的伤口,血脉中,粉色的毒瘿已经被他自己击碎。 他以她亲手打造的武器,用尽最后一丝意识,割开了心口最为疼痛之处,将里面那一枚生死攸关的毒刺,捏为齑粉。 她的阿琰,为了保住这座冰川,为了守护这天下,断绝了自己最后一线生机。 玉刺崩散,空空的点火装置在雪水之中静静等待。但,不过些许时间,雪山严寒让它周围刚融化的水缓缓冻结,将它再度封印于透明坚冰之中。 只是引线已经燃尽,玉刺已经崩裂,它如同没有了灯芯的油盏,再也不可能有引燃雪山的一天。 阿南扑到朱聿恒身边,眼中的泪不断涌出,呆呆地看着瘫在于冰雪之中的他。 最后的意识也已模糊,他无法再抬起手触碰面前的她。 他只用那双逐渐涣散的眼望着她,艰难地,无声地,双唇翕动。 疼痛已经让他发不出任何声音,阿南只看到他颤抖的双唇,依稀说的是:“阿南,来世……” 但,他已经说不出后面的话。 那双动人的、绝世的手,再也没有任何力气,垂落于冰面之上,在晶莹灿烂的雪色天光之中,没有了动弹迹象。 阿南绝望哀恸,紧抱住朱聿恒的身躯,抬起颤抖的手,在他鼻下探了探。 他的气息已经极为微弱,所幸她扣住他的脖颈,摸到下方还有在缓慢流动的血脉。 冰川绝巅之上,阿南以颤抖的手扯开他的衣服,查看刚爆裂的任脉。 与其他血脉一般,无可挽回的崩裂残脉。 之前被她割开后吸去过淤血的、或是被她剜掉了毒瘿的那两条血脉,如今亦是猩红刺眼,触目惊心。 唯有被石灰沾染时曾短暂出现过的督脉,如今依旧隐伏于他的脊背之上,维持着淡青颜色。 奇经八脉,已经转为七红一青,八条血脉全部异变。 她狠狠抹干眼泪,强迫自己大口喘息着,竭力冷静下来。 天雷无妄,寻不到的第八个阵法,在所有地方发现都模糊一片的地图…… 八条血脉中,唯独一条青色的督脉…… 梁垒临死前说,那阵法早已发动,你们还要如何寻找? 神秘失踪的傅准,他说随身而现、随时而化,但一旦追寻,便会迷失其中的阵法…… 幼年韩广霆身上的八条青龙…… 嫉妒悲恸却又极力阻止他探索真相的亲人们…… 她身上发动又消失,如今安然无恙的六极雷…… 如同六月旱地里猛的一个霹雳殛击,一切谜团在她的心口如火花交织,终于串联成一片灿烂火海,将她面前所有一切照彻洞明。 “原来……原来如此!” 她的手,重重地捶打在锋利冰面上,鲜血迸射,她却仿佛没有任何感觉。 她抱紧了怀中朱聿恒,臂环中小刀弹出,对准了自己的心口。 “傅准,你不是在我的身上埋下了六极雷吗?既然我脑中的那个雷,夺不走我的性命,那就让我心口的这一极,送我和阿琰一起走了吧!” 她状若疯狂,在空空的雪山之巅怒吼。 周围空无一人,她的声音被呼啸的寒风迅速卷走,消失于广袤的云海之中。 “我会与皇太孙死在一处,会在身边留下你们拙巧阁的印记。等朝廷的人上来,必能从我们的身上查到拙巧阁,届时,你们定被夷为平地!” 周围依旧一片安静,只有她的话如同呓语,飘散在空中。 “阿琰……你等我,手中的刀扎下去,你我共赴黄泉,我们……都不会再孤单了!” 阿南抱紧怀中的朱聿恒,而怀中的他,早已没有任何意识,一动不动。 她一把咬破手指,在冰上重重写下几个字,然后抓起小刀,送入了自己胸口。 只是瞬间,她与朱聿恒相拥着倒在了冰峰之上,再无声息。 凛冽的风卷起冰屑雪末,覆盖在他们的身上。 而冰崖之下,终于传来了一声虚弱咳嗽声。 傅准清瘦的身影从崖下翻了上来。 他的动作并不快,但在这滑溜严寒的冰川上却显得十分稳定。只是面容在雪风之中更显苍白,身上的狐腋裘也裹得紧紧的,像是生怕有一丝风漏进来,让他孱弱的身躯更加不堪重负。 他慢慢走到阿南的身边,低头看去。 冰雪之中,正是阿南临终时留下的几个血字—— 凶手拙巧阁傅准 “嘶……”傅准倒吸一口冷气,目光转到阿南的身上,喃喃叹息:“真看不出来,南姑娘你居然这么狠。你自己殉情,为什么要扯上我们无辜的人?” 说着,他抬脚赶紧要将冰上的血迹擦去。 可严寒之中,血迹早已冻在了冰面之上,他擦了几下没有动静,皱眉叹了口气,目光又转到了阿南与朱聿恒的尸身上。 他知道朱聿恒如今病情发作,定然是好不了了,而阿南,居然会选择伴随朱聿恒而去,倒是让他想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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