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鹫断然摇头:“没有。” 一群人七嘴八舌,探讨了半天公子被抓捕的缘由,终究一无所获。阿南便问:“你们说,公子被关押在放生池?为何不是州府大牢?” “要是州府大牢就好了,那边咱们要劫狱也不是难事。”司霖闷闷开口道,“如今官府与拙巧阁联手,在放生池布下了天罗地网,石叔料想小小湖心驻扎不了多少人,想趁他们立足未稳偷偷潜入侦查。谁知对方真是好生阴毒,在水中遍布锁网阵,老石遍体鳞伤逃回来,肩胛骨都被击碎了。就算他侥幸活下来,这一身功夫也废了!” “啧,这哪是放生池,分明是个杀生池,在等我们呢。”阿南仓促赶回来,此时蜷着身子歪在椅子上,看起来颇有点散漫倦怠,和大厅内紧张的气氛格格不入。 但众人早已熟悉了她的性情,都只注目看着她,紧张地等着她下面的话。 “那个湖心岛我之前经过,确实地势绝佳,站在小阁中便可将远近湖面尽收眼底。再加上水面船只来往巡逻,水底遍布锁网,几乎封死了所有潜入的路径,要进入救人,难如登天。对方这是想围点打援,把我们挨个儿骗过去,一网打尽呢!” “那难道我们就不去救公子了吗?任由公子失陷敌手?” “救,当然要救。只是咱们得把底细摸清楚。石叔在哪儿?我找他研究一下那边的布置。” 石叔名叫石全,那晚潜入放生池查探地形中了机关,虽竭力逃回来,如今也只勉强吊着一条命。 看见阿南来了,他气息奄奄地露出惨淡笑容:“南姑娘,你可算回来主持大局了。” 阿南示意他好好躺着,便在床沿坐下,查看他的伤势。 “死不了,就怕以后也起不来了。”石全说着,冯胜性格最暴躁,直接将被子掀起给阿南看。只看见厚厚包裹的肩胛,也不知缠了多少层,还有血水斑斑点点渗出绷带。 阿南也有些心惊,抿唇默默将被子帮他盖好。 “放生池那个阵法,真是好生阴毒……”石全艰难道,“水面全是官船在巡逻,十二时辰不断,绝不可能混进去。而水下,离堤岸三丈之内,水中遍布连锁阵。那机关……不知藏在何处,我一开始潜在水草中,被割了之后上浮到水面,在看似空无一物的干净湖水中,依旧被绞得遍体鳞伤……我豁出一条命,仗着一口硬气终于靠近放生池,但在攀爬上岸时,水上又有勾镰手在等待,一冒头便被勾住,不可动弹……我枉自在南海纵横三十年,竟对西湖这滩浅水毫无办法!” 阿南默然点头,正在思忖,冯胜看着老伙计这凄惨模样,忍不住大声嚷了出来:“就算难如登天,咱们也得把公子给救出来!依我说,咱们有的是船,召集所有兄弟,开几百条船去,直接把西湖给填平了!” 阿南摇了摇头,声音略沉:“冯叔,我知道你牵挂公子。不过要是真被围攻的话,对方会直接斩断回廊上所有连接口,只留回廊台阶一处。到时候我们就算再多人去围攻,因为水中已被机关封锁占领,只能从台阶处突破。而对方只需要三五只火铳轮替,就算来一万人,也不可能登上那一围堤岸。” “那怎么办?难道任由公子落在他们手中,而我们在这里当缩头乌龟?” “救,当然要救。只是连石叔都在那边折损了,咱们就要吸取教训。不然,陷进坑中陪着公子,又有什么意义?” 叮嘱了石叔好好休养后,阿南走到吴山高处,俯瞰西北面的西湖。 吴山天风徐徐而来,下方便是大片开阔的湖面。一泓碧波之外,遥遥在望的,就是湖心放生池。 她接过司鹫递来的千里镜,向那边看去。 距离太远,千里镜也拉近不了多少,只依稀看到水风中起伏的柳枝,半遮半掩着朱红楼阁,宁谧幽静。 谁能知道,这湖光山色之中暗藏杀机,也暗藏着她的公子。 她心尖上的人,如今被束缚在死阵之中,竟无法脱困。 湖光在她眼中跳跃闪烁,一时之间,让她一贯坚定的心志,竟也随着波光动荡,有种难言的恐慌在胸口波动。 定了定神,她看到几艘正在往外划出的官船,船身遮得严严实实,向着雷峰塔而去。 阿南看着,问司鹫:“放生池的船,好像没有我上次见到的多?” “虽然无法接近,但我们一直盯着那边,冯叔这一番潜探后,那边布防确实好像有变。”司鹫迟疑道,“神机营的人不是穿青蓝布甲的吗?他们好像从昨晚开始陆续从放生池撤出了,也有几艘船陆续离开又返回,如今那边防守有些松懈,我们怀疑……” “他们准备或者已经把公子转移出去了,这边留着的,只是一个空陷阱?”阿南问。 “我们还在探询,或许还要等确切情况。” “好,那我等你们。反正……他们要留着公子当诱饵的话,短时日内,不会对他下手。”阿南将千里镜交到司鹫手中,起身就要走。 “回来!”司鹫有点气急败坏,“好不容易回来了,你又要走?你去哪儿?” “去找阿言啊,毕竟他是神机营的人,这么好一个消息来源,不用多浪费啊。”阿南一边往外走,一边道,“至少,公子的下落,我总得先去他那儿摸清楚。” 司霖在旁边冷冷道:“我们这边群龙无首,你去和神机营的人虚与委蛇?” “我不懂什么虚与委蛇,”阿南说着,脸上露出冷笑,“我只懂如何教训奴才。”
第41章 人生朝露(3) 阿南回到杭州大牢,从窗栅间一瞥,看到楚元知依旧呆呆地坐在那张破席子上,紧紧捏着妻子昨晚新纳的鞋子,怔怔发呆。 他那双本就颤抖不已的手,此时青筋凸起,如同痉挛。 她也没多看,走向了旁边的净室,却发现韦杭之守在门口。看见阿南过来,他有些为难地抬手,低声道:“阿南姑娘,诸葛提督过来了,找我们提督大人有点公务。” “哦,公务啊,那我不方便进去了。”阿南貌似轻松地转了个身,进了隔壁净室。 她在室内转了一圈,寻思着神机营两个提督碰头,大概会提到一些要紧事——说不定,和他们前几天抓捕的人有关呢? “主人听听家奴在说什么,不是理所当然吗?”她端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一边吹着茶叶浮末,一边将耳朵贴在墙壁上。 可惜,州府大牢,院墙极为厚实,墙中间夹层大概还絮着稻草,她只听到闷闷的一点声音,隔壁确是在说话,却完全听不清。 阿南泼掉了杯中茶,将杯口扣在墙上,附耳上去听着。 隔壁间的声响开始清晰起来,传入耳中。 “简直岂有此理。”朱聿恒的声音低而缓慢,却挡不住其中隐藏的愠怒,“锦衣卫居然敢从我们手中抢人?” 诸葛嘉愤恨道:“可他们拿了南京刑部的驾帖来,我若是不交接,便是公然违抗朝廷,到时候咱们全营都没好果子吃。” “如今营中兄弟都撤出那地方了?” “是,不得不从,但这口气真是咽不下去。凭什么咱们辛辛苦苦抓捕的匪首,就这么一下全被锦衣卫截胡了?这事没有后续,我没法跟当时折损的兄弟们交代!” 抢人,神机营撤出…… “原来神机营真的撤出放生池,被锦衣卫黑吃黑了?”阿南正暗自思忖着,听到那边朱聿恒说道:“我待会儿写封书信,去南京六部讨个说法,务必不让你们吃亏。” “全仗提督大人了。”诸葛嘉兀自郁闷。 “另外,锦衣卫也是因为三大殿起火案所以介入的?” “是。南京六部如今人少权微,打探到咱们在办这个大案,意图在圣上面前露个大脸,当即与锦衣卫联手施压,要抢这个功劳。就连南直隶(注1)神机营那小狼窝,也想来分一杯羹,是可忍孰不可忍!” 朱聿恒低低“嗯”了一声,又问:“那么,抓到之后不是应该拷打压榨吗?怎么关到那种地方去了?” “对方太过扎手,当时属下擒拿他的时候就费了不少工夫。他身边又能人众多,是以不敢放在州府大牢,要不是拙巧阁相中了放生池这块绝地,帮忙设阵,这人早就被同伙救走了。” “锦衣卫与拙巧阁之前有合作么?他们会继续在放生池?” “南直隶锦衣卫估计与他们不太熟,目前尚不知那边会如何调度。”诸葛嘉悻悻道,“总之,咱们付出过的辛苦,还有那些个受伤的兄弟,不能就这么被抹掉了!” 朱聿恒沉吟片刻,说道:“好,我大致清楚了。此事,我会给兄弟们一个交代的。” 等到诸葛嘉告退离开,阿南先喝了杯茶把事情捋了捋,然后慢悠悠回到朱聿恒所在的净室,在他对面坐下,托腮望着他。 朱聿恒正在写一封文书,笔尖在砚台上略微掭了掭,问:“去哪儿了,怎么才回来?” “那支笔不太好,我又去市集上转了转。”阿南见他已经将折子合上,便也不多看,只转过椅子,把下巴搁在椅背上,那几乎是瘫倒在椅子上的姿势,与朱聿恒沉肩挺背的严整姿态,恰成鲜明对比。 朱聿恒抬眼瞥了她一下,问:“怎么了,无精打采的。” “唔……”在来的路上想好了无数严刑逼供的招数,结果发现事情的方向与她想象的不太一样,阿南现在有一种落空感,一时不知气该往哪儿撒。 按目前情况看来,公子被捕的原因,估计还是与三大殿起火之时,火中飞出的、她所送的蜻蜓有关。 看来从宋言纪这边是打探不到什么了,他与公子被捕的事情似乎关联不大。而放生池已被锦衣卫接管,她与公子联络的路径也被切断,无从探讨那只蜻蜓为何会出现在火中。 更何况这放生池的可怕之处,在于拙巧阁布置的水阵,至于看守公子的是神机营还是锦衣卫,其实并无差别…… 正当她思量之际,忽听到朱聿恒的口中,吐出三个字:“竺星河……” 她下意识转头看他,错愕地“咦”了一声。 “你家公子,是竺星河?” 阿南端详着他的神情,似要从里面找寻出他的用意来:“怎么?” “我听说,他现在落入了锦衣卫手中。” 分明是落入了你们神机营的手中,只不过被劫走而已——阿南心想,难道是神机营在锦衣卫那边吃的亏,想要利用她讨回来? 脸上一副错愕模样,阿南追问:“我家公子被锦衣卫抓了?什么时候的事,怎么被抓的,现在关在哪里?” “五日前,灵隐寺,刑部下的令。因为怀疑他与三大殿起火案有关。” “这样啊……”阿南趴在椅背上盯着他:“一直在追查三大殿的不是你吗?怎么锦衣卫也掺和进去了?你不是对我家公子颇有误会吗?怎么现在愿意告诉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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