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如果……”诸葛嘉想了想又问,“我们换个方向,从别的地方开挖下去,是否能行?” “第一,你怎么知道除了这个入口之外,其他地方有没有设置机关?到时候我们只知道方位,挖下去时碰到机关,说不定比这个更麻烦。”阿南揉着低久了有点酸痛的脖子,反问,“其次呢,你们不是说,今晚子时,里面的杀阵就要启动了吗?哪还有时间找方位往下挖?” 诸葛嘉皱眉思索,久久不语。 阿南见他这样,转身便往外走,说:“你先慢慢想吧,和数字有关的问题,我知道找谁最合适!” 大火焚烧了巨木大殿,却未能毁掉殿外日晷。 朱聿恒站在废墟之中,没有离开。身后的太监们替他撑起黄罗伞,遮蔽出一片阴凉。 而他却只一动不动站着,看着日晷的影子,以肉眼无法察觉的速度,缓慢转移到他的面前。 距离午夜子时,不过四个时辰了。 而他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无力折断那即将西沉的金乌翅膀,让那注定到来的黑夜延迟一刻。 昨日与祖父的对话尚在耳边。他誓要扭转乾坤,利用身上的怪病,寻找灾祸的来源。可圣上一声令下,他明知这个地下杀阵与自己关系匪浅,火灾中第一次出现的这场大病,很可能就要从这个地下寻找根源,却依旧只能呆在这里,等待着别人为他寻找最终的答案。 阿南……现在在地下,走到哪里了呢? 他看向自己的脚下。焚烧后的废墟,早已被野草野花入侵。盛夏时节,所有的砖缝间都有杂草拼命钻出来,开出米粒大的点点黄花,执着地在这焦黑废墟中繁衍下去。 这金黄与深绿,让他眼前又出现了那抹樱草色的身影,义无反顾投入黑暗之前,她转头朝他微微一笑,云淡风轻。 她每次为公子而奔赴前方的时候,是不是也会这样朝竺星河露出笑容?仿佛前方等待她的,是春风,是秋水,是皎洁的月与馨香的花,而不是稍一疏忽就永远埋葬了她的凶险之地。 曾经说过,不会让一个女子挡在自己身前的他,现在与竺星河,又有什么区别? 他屏退了周围所有人,在烈日下,一步步登上城台马道。 高台之上,大殿高临虚空,下方是紫禁城的护城河,粼粼映着湛蓝的高天。 朱聿恒看到大半个京师在自己的面前铺陈。近百万人居住于此,这座在古老的幽州城上重建的宏伟城池,楼阁屋宇街衢巷陌无不气象俨然。 此时此刻,夏日闲适的午后,大街上并无多少人。倒是小巷内许多人在树荫下乘凉,摇扇的汉子,下棋的老人,玩闹的儿童……卖瓜卖水的贩子被人围住,热闹的讨价还价声传不到高高在上的他耳中,却依然可以从那人群的攒动中感受到一二喧闹。 他站在皇宫的至高处,俯瞰着这座天下最壮丽也最宏伟的城市,看着日光洒在各街各巷上,明暗鲜明地勾勒出棋盘一般纵横交错的京城。 日光还在缓慢转移。 那即将来临的子夜,那在地下埋藏了六十年的杀阵,将把他面前这座百万人繁衍生息的城市,毁于一旦。 心口忽然有一种难以抑制的血潮,疯狂地涌过他的胸臆。 他转过身,快步冲下了高台,向着奉天殿废墟奔去。站在三层玉石台阶上的太监们,不知所措地望着他,不知道该阻拦,还是该跟上去。 而他大步走到地道入口处,只顿了一顿,便翻身跃了下去。 眼看殿下居然抗旨,跳入了那等险境,瀚泓吓得面无人色,忙趴在地道口,朝里面喊:“殿下,殿下您……” 黑黢黢的地下,只传来朱聿恒略带回声的一句:“我去看看,马上回来。” 瀚泓呆呆望着再无声息的洞口,茫然想起,这是二十年来,殿下第一次违逆祖父的旨意。 阿南举着手中的火折子,正弯腰弓背往地道外走时,忽觉面前的黑暗中,有些异常动静。 她立即朝着对面照去,然后便看见了,因为手长脚长所以在狭窄地道里走得艰难的朱聿恒。 他弯着腰,抬头看她。在松明子跳动的火光下,阿南看见他脸颊上擦了一块土,发髻也有点歪了。 他的手里,握着一个已经熄灭的火折子。 “阿言,你来了?我正要去找你呢。”她惊喜不已,晃晃自己手中那明亮的铜火折,照亮了他的同时,也笑了出来,说,“你看你,没事长这么高干嘛,钻地洞多不方便呀!” 他没说话,只看着她在火光下灼眼的笑意,心口那些涌动的热潮,也渐渐地平息了下来。 因为那难抑的冲动而跳入险境,他只能用火折子照着前方的路。火折子烧完的时候,他不知道前方还有多少路,是该继续往前走,还是该退回去。 就在这黑暗之中、进退两难之时,忽然像梦境一样,她携着明亮的光芒,出现在了他的面前,一如既往戏谑的表情和不正经的话,却让他感觉无比踏实安稳。 “走吧,这段路最狭窄,前面就宽敞了。”阿南火折子照着脚下,带着他走出最黑暗狭小的一段。 前方开始宽敞,是一段上坡路。 “这个火折子啊,在楚家烧坏过一次后,修复好也没有以前亮了。”阿南随口说着,见脚下全都是凹凸不平的石头,便站在高处的石头上,一手照着地下,另一只手下意识去拉他。 握住他手掌的那一刻,阿南才想起来,阿言不是太监。 虽然都是阿言,可是,握太监的手,和握男人的手,区别是很大的。 不知怎么的,就有一种怪异的热气,从他们相握的手掌,渐渐沿着她的手肘往上延伸,一直烫到胸口去。 所以,她将他拉上石头后,便别扭地想要抽回来。 可他的身体却晃了一下,差点从石头上滑下去。阿南只能再拉了他一把,照着脚下的坑坑洼洼,无奈说:“毕竟是走惯了平坦大道的人,石路都不会走了。” 他没回答,只是沉默地握着她的手,在她手中光芒的映照下,牵着手直到出了那一段,才松开了她。 轻咳一声,她示意他跟自己往下面走,一边说:“蓟承明留下了一个门锁,我们目前摸不透,你在他的遗物中,有查出过什么关于开门的线索吗?” “有。”朱聿恒的回答简单利落,却让阿南顿时一喜:“真的?说什么了?” 朱聿恒沉吟片刻,终究没有告诉她,自己昨晚彻夜搜查了蓟承明的东西。 但,起因是因为,那个铁弹丸。 与她的同伙给她传递消息时,一模一样的弹丸。蓟承明是个聪明人,不至于记不住打开弹丸的那七个步骤。那他为什么要留下开启的字条,以至于最终在他面前泄露了呢? “唯一的可能,他这次在三大殿,是抱着必死之心而去的,因此,他还需要将一些消息传递出去。而传递消息,或者延续在宫里的眼目,必然需要选定一个继任者,接替自己。” 他当时是这样猜测的,也这样对祖父说。 祖父深以为然。他用雷霆手段,一夜之间将宫中所有与蓟承明有过接触的人都筛查了一遍,锁定了可疑目标后,再用了两个时辰拷打。最终,一个毫不起眼的太监,承受不住残酷手段,在日出不久后,招供了。 他略过了所有过程,只简短地说:“我拿到了入口的地图,就是现在这条地道及后面布局的地图。还有一句话。” “什么话?” 若有阻碍,尽在弹丸之中。 但朱聿恒没有把这句话说出来。毕竟,这弹丸与阿南,也有关系。尽管他在祖父面前,替她保证与青莲宗无关,可在他还没掌握所有真相之前,他不会傻到对她全部吐露。 阿南见他没说话,正想再问,眼前豁然一亮,地下通道拐了个弯之后,已经到了门前。 正站在门前研究那些数字的诸葛嘉,见朱聿恒居然真的下来了,顿时惊诧不已,忙与几个属下一起向他见礼。 “不必了。”朱聿恒示意他们,不用在这种地方多礼,然后便走到门前,看向那十三个数字。 “一、二、三……百、千、万。”他思索着,这与蓟承明留下的那句“尽在弹丸之中”,究竟有什么关系。 思索片刻,没有头绪,他拿起被系在木套下方的几个木字,又看了片刻。 “一”字最简单,就是一根横着的木条。 “二”、“三”“六”等字,因为中间笔画是分开的,所以需要一根细线连接拴住。 其他的数字都很简单,唯有“万”(萬)字最为复杂,但木工师傅雕工不错,中间透雕干净利落,绝无任何地方有缺笔与断裂。 在所有的字体之中,只有“五”字被雕得略有残缺,中间一横断了一个缺口,笔锋犹在,让人忍不住想补全那一丁点大的断口。 朱聿恒看着那个小缺口,轻轻出了一口气,抬头看向面前盯着自己的众人,缓缓道:“这个锁,我知道怎么解了。”
第59章 幽燕长风(3) “果然能解吗?”阿南听到朱聿恒说的话,朝他一扬眉,“性命攸关呀阿言,你要是放错了一个字,别说破阵了,我们所有人都会立刻死在这里。” 朱聿恒顿了顿,肯定地说:“信我。” 见他毫不犹豫,阿南便立即将木壳的盖子打开,示意他开门。 朱聿恒抬手拿起那些木字,仔细端详着,再确定了一次自己的想法后,缓缓吸了一口气,先拿起“一”字,放在空着的木套最右。然后,又拿起了那个“五”字。 众人都屏息静气以待,等他将这个字也放进去。谁知他却将手中那个带着缺口的“五”字翻了过来,展示在众人面前。 中间一横的右边有个小缺口的五,在翻过来之后,变成了一个“正”字。 阿南“咦”了一声,脱口而出:“这不是数字?” “对,这其实是蓟承明在误导我们。他将正字的缺口做得很小,又故意将这个字反转放置在其他数字之中,于是我们就会自然而然地认为,这肯定是五字无疑。但其实,它是一个文字,而不是任何数字。” 而蓟承明所说的“弹丸之中”,其实应该是“弹丸之终”,他写在绝笔信的最后一句话—— 一脉正统,千秋万代。 但这是朝廷密事,朱聿恒当然不会对着众人说出。他下手极快,将“一”“正”“千”“万”四个木字依序拼在木壳套之中,朝着阿南点了一下头。 阿南朝他一笑,以惯常的轻快口吻道:“你来开吧,反正已经全部依托给你了。” 狭窄的空间内,阿南紧贴着朱聿恒站在窄小的门前,身后诸葛嘉和神机营的四个将士相护。 葛稚雅后退了两步,紧盯着朱聿恒的手。而楚元知则躲得远远的,贴在土壁上一脸心惊胆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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