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画低头看了一眼斗篷之下的衣衫,眼中燃起几分嫉恨之色,转而道:“我先回去练剑了,御寒剑法六式,多年未练,有些手生了!还有那个虞姜公主,想个法子,送她回七海,也算多双眼睛!” 沧炎点点头,他望着跃下云端的女子,又看了看自己一袭斗篷长袍,觉得委实可笑。他没有告诉她,那御寒剑法原是总共七式。他想,到底偷来的东西,注定是残缺不全的。 海中浪潮时段时续,他看着下方已经数万年不曾出现的萧条景象,脑海中突然现出四个字。 苍生何辜!
第46章 错4 苍生何辜! 七海的正神看着还在陆续递进的卷宗,他不出海也能想象,九州沿海一代,该是怎样的怨念滔天。然而他心里更明白,他是七海的神祗,唯有他恢复道行,方可镇住海潮,福泽苍生。是故即便卷宗奏章已如山堆高,他也再未理会,只传令四海水君和三海守护神,施法净化气泽,保证七海神泽仙气的纯正,如此供他修道所用。 这样的想法并没有什么错,因为沾染的凡尘业障,唯有他这般的首代正神方可消除。他复了道行,尘世自当安宁。只是,他也是真的忘了,他的毓泽晶殿里,储着天下之母嫡亲的后裔。他的妻子,可以因爱他而低到尘埃中,亦可破尘土爱众生。 他已经不记得在炼丹房闭关了多久,是数月,亦或者数年。只是慢慢地,递进来给他的卷宗上,虽是水族忧患仍在,惊涛骇浪未断,然而凡尘人世的怨念却在逐渐少去。甚至西、北两海,连着就近的央麓海,三海周边的民沸已经彻底控制,死魂怨气已消,生者安稳度日。如此他便安心了很多,想着是道行在慢慢恢复。 而当相安再次踏入炼丹房时,凌迦是有些愧疚的。自那次打翻药盏后,又因急于修道恢复心法,他已经冷落她好久。但总想着她就在昭煦台中,他们有着天长地久的时间,亦没什么大不了。 他看着她站在自己面前,双手拢在广袖中,是一副踌躇模样。便以为她还在因之前自己吼她一事惶恐,心下便泛起一丝疼惜之意。 于是,他起身走近她,一把将她抱回了座塌。 “别……阿诺……”相安有些抗拒地推开他。 这一刻,因着近身的距离,凌迦闻出相安身上弥漫着浓重的药味。他有些迟疑地退开身,凝神感知,终于看清相安周身缭绕着极浓厚的怨念之气。而属于她原本纯正的神泽仙气已经稀薄无比,勉强护着她一颗神泽之灵。 “安安,你做了什么?” 其实他已经想到,却到底不敢相信。 “不要紧,慢慢净化就好了。我向白姮要了许多修元的药,亦可维持人形。只是……” “我问你,到底做了什么?” 凌迦从未这般失态过,他不知这样的愤怒是因为在瞬间明了自己的道行根本半点不曾恢复,已经无力庇护苍生,还是因为他自以为可以置在心尖,护其一生的女子,为了他管辖的一方黎民而自伤成这样。 “从今日起,不许踏出昭煦台半步!” “阿诺,现已有三海逐渐恢复平稳。我可以慢慢渡化他们,只要我神泽之灵犹在,便是根基犹在,出不了大事的。但是若此时停下,其他四海周遭的怨念一旦蔓延,便是功亏一篑。” “七海正神犹在,这些事还无需你来操心。” “我们是夫妻,自当患难与共。我尚且还是母神之女,他们亦是我的子民。只是阿诺,我仿若无法催动荒字诀……” “荒字诀”三字入耳,凌迦便彻底失了理智,“你当然启动不了荒字诀,你能启动它的时候,你用它来做了什么?与我赌气沉睡,还要一睡不醒……” “我没有……”相安只觉浑身战栗了一下,于她而言,大宇双穹之上的那段死生无路的岁月,是她一生不愿提及的噩梦。只要稍稍想起,便足矣让她惶恐不安。那时,她既要牵制自己的弟弟,又恐真的一睡不醒,断送九州根基,是故即使在沉睡中都不得安宁。于是,此刻她便实在不明白,为何凌迦要提起,还要不止一次地提起。 “没有?你何时变成这副模样,连做过的事都不肯承认?” “我……我是启动了荒字诀,可是我没有与你赌气,启动荒字诀原也不是因为你,是因为……” “为了相阙是吗?”凌迦怒气更甚,“当年让你与我同归七海,你便是为了他而百般不愿,还不惜闭殿封宫,连着每一万年的朝贺都不肯开启宫门。世人都说你爱慕我多年,是我负情于你。是这样吗?那你告诉我,为何当年在穹宇之上,我寻遍群星,都未曾看见你的红鸾星,唯有我自己那颗,孤独而荒唐地亮着?” “没有我的红鸾星?”相安有些迷茫地望着凌迦,“我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可是我知道,我是真的爱你。这一点,你不可以怀疑。” 凌迦有些疲惫地合了合眼,“七海水患仍在,我不想与你在私情之上再费时间争论。你回昭煦台吧,无事不必来这了。你若一个人寂寞,便让笙儿陪着你。我再调皓德和邯穆去保护你。水患平息后,我会去看你的。” “阿诺,你是要软禁我吗?”相安转瞬便明白了他的意思,上去拉住了他的臂膀,“我知道你不是这个意思,你是担心我以血渡化人世冤魂,伤了身子,对不对?真的不要紧的,我可以慢一些,等你好了,你便来接手,我便好好歇息。” “我没有想这么多!”凌迦拂开相安的手,“你既为我的君后,便当遵从我的意思。若是不尊君令,我便只好软禁你。” “阿诺……”相安还想再说些什么,突然间她身后那面巨大的水镜裂出条条细缝,缕缕碧色气泽弥散开来。 凌迦一手凝掌化散即将缠上相安的怨念之气,一手拂袖将她揽入了怀中。 “阿诺……”相安本能地回头,想看清发生了什么事。 “别看!”凌迦厉声道,遂而举袖过相安头顶,将她死死按入自己胸膛。 估摸过了一注香的时间,凌迦凝着灵力的掌心光芒大盛,最后一缕碧色霞光被他封入水镜的瞬间,炼丹房内发出轰鸣之声,仿若有什么东西彻底破碎开来。 “君上!” “君上!”六位仙君匆匆踏入。 “带君后出去,今日之后,君后禁足昭煦台,无令不得出。” 相安尚未在凌迦的话中回过神来,却有一个声音,让她听的清晰。那个声音说:“君上,我回来了,你高兴吗?” 炼丹房两扇门合上的间隙,相安回头看见,那一面她曾经对着起舞的水镜上,模糊现出一个女子的轮廓,青衣碧衫,墨发垂腰。 她以为是她自己,可是她看见那女子眉间朱砂,如血凝结。 此后,相安真的再未出过昭煦台。她极安静地待在那一方天地里,枕着雪毛犼看书晒太阳。每隔几日,白姮便过来给她把脉调理,净化她身上的怨泽之气。慢慢地,她恢复了一点元气,脸上亦有些丰盈起来。只是她的脸色仍旧苍白,眼中没有神采。 白姮便有些焦急,只道要回禀君上,看看是否换副方子。到底让相安拦了下来,相安想了想问道:“他眼疾恢复地怎样了?” 白姮还未来得及回答,相安便岔了话题,又问道:“七海无故掀起水患,当是神祗毁道。你可知他是如何毁了道行?如今他道行恢复得如何了?你常日照顾着他,可看出他何时能好?” 白姮默默无语,只道不知。 相安笑了笑,又道:“让他别着急,得道不易,复道亦是艰难。” 白姮点点头,想着拣些高兴的事说与她听,便道:“如今东海和南海虽是水患犹在,但这两海周遭涉及的凡尘中怨念已经不再增多,有了控制之势。想来君上的道行在慢慢恢复。外围的客刹海和盐阳海本就涉及的不多,尚且还在两位守护神控制之中。” “是吗?这是好事!”相安蹙着眉将药喝下,“同君上说了吗?” “还未与他说,我们商量着等有了万全的把握在告知君上。如今只想让他好好修复道行。只是委屈了少主……君上禁足您,因是别有深意。许是怕您再出海帮他净化气泽,伤到自己。少主且宽心等等……” 相安点点头,笑道:“我日日进完廖心的膳食,隔几日便吞下你这浓稠的药汤,能吃能睡还不够宽心吗?” 她想,若那日没有在炼丹房听到那个声音,亦没有看见那副容颜,她自然是同白姮一般所想,半点疑虑都不会有。 白姮离去后,雪毛犼化出身形,满眼怒气,只拖着相安要往外走去。 相安叹了口气,搂着雪毛犼道:“知道你生气。也知道若要走,有你在,便没人能拦住我。可是一码归一码。七海之地水患未息,他亦伤着,无力庇护这一方黎民。此刻,我便不能离去。我先为少主,而后才是他的君后。” 雪毛犼凝神望着自己的主人,半晌后蹭过来舔上她的手腕。 相安两手手腕一触上雪毛犼唾液,封印在上面的结界便瞬间破碎。雪白的神兽吻过因净化气泽而剖开取血如今已是伤痕累累的手腕,眼中碧色的珠子一颗颗落下来。 “每次都这般磨磨蹭蹭,你且快些,不然我真疼得是受不住了。”相安搂着雪毛犼,淡淡道:“其实也没什么,闭殿封宫的二十二万年,我于苍生无尺寸之功,更别说要福泽天下。如今能有这样的机会,亦是我之幸。我在穹宇中享着尊位,既受天下养,便理该以天下为己任!” 只是说这话的时候,她心中某个即将尘封的角落,仍有着一点点侥幸。她想如此留一段日子,再找他确定一下,当不是自己想的那般。 她自年少便爱着的男子,不至于如此不堪,将她当作一个替身。她也不会如此可悲,蹉跎半世,只活成了别人模样。
第47章 错5 随着相安暗里让雪毛犼以她的血一点点净化枉死的冤魂怨念,加之早先时候凌迦服下了一颗起升丸,心法亦有了复原之态,毁去的道行也慢慢修复起来。七海之上浪潮渐息,只是到底死伤了数千凡人.相安又怕被凌迦知晓了自己暗里净化,再度累他担心动怒,自己也确实太过虚弱,便将速放慢了许多。 如此,七海之上到底还是绵延着不轻的怨泽之气。凌迦心法将将恢复了七八成,修为尚能控制海潮,便急急出了炼丹房,于七海之上净化怨念,福泽苍灵。 这一日,从日出东方到月向西沉,凌迦便以毓泽晶殿为中心,施法调伏。内围四海水君,外围三海守护神亦站定位置,结阵襄助。 从凌迦掌中凝出的绵密小针,融合着他精纯的修为,数枚相组,分别化成“遮天”、“堕地”、“射日”、“拜月”、“追星”、“光云”、“流风”七阵,依次镇入七海。七位掌海的二代之神,一手依旧结着最初的阵法,一手腾出,皆是相同的掌势手法,接住自家君上推送而来的新阵,感受凌迦源源不断的修为注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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