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你来来去去便是这么几句话!”御遥扯回衣袍,“你舅舅抚育教导你多年,便是得了你冷情冷血四个字吗?” “孩儿一时失言,还望母亲恕罪。只是舅舅真的变了好多,性子和以往大不相同,动不动就发火。以往他训诫孩儿,也不过嘴上说说,再不然便是罚我打坐练功,再不济抽我一顿也没什么,可是您知道吗,前些日子我不过于炼丹房门口多嚷了几声,他便出掌打我,还把我关了起来。我不是在意舅舅打我,只是他实在太奇怪了……” 御遥看了一眼咏笙,执起他手腕,按着脉息测过,发现不过轻伤而已便扔开了他,转身坐回了殿中上座,方才开口道:“母亲处,皆是司战之兵将,只用作战事,不可能用来传唤寻人。你去八荒寻你堂兄珺林,让他派人寻找。切记只可暗里相寻,不可大张旗鼓。另外如果你舅舅处已经派出人来,传我谕令,让他们即刻各自回海,莫要再寻。七海有暗子插于洪莽源各处,且让他们启动暗子襄助。” “是,孩儿立马就去。” “等等,不急在一时半刻。”御遥唤住咏笙,“母亲交代这么多,你可知为何?” 咏笙知道是御遥在考他,略沉思方开口:“姨母是负气而走,自然躲着舅舅处的人,故而不能让他们明里相寻。再者姨母身份特殊,若是让他族不轨之人知晓她独自行走洪莽源,只怕招来祸患,是故即便是用了八荒堂兄的人,也只能暗暗寻找。而用八荒之人,还有一层好处,便是八部蛮神通晓姨母气泽,大伯碧清又是姨母座下弟子,珺林承袭的蓝田箭、白玉弓更是从姨母的坐骑雪毛犼眼中炼化,如此更是方便探得的她们气息。” 御遥的面色柔和了些,声色中也带了些笑意,只浅浅问道:“笙儿,这些年你待在七海,时时出海历练,日子过得如何?” 咏笙愣了愣,虽不知御遥合意,只如实回道,“孩儿过得很开心。有父君母亲的门楣照着,又有舅舅的名声护着,走在洪莽源里,条条皆是大道。应该说远不止开心,可以说是恣意而逍遥。” “恣意而逍遥!”御遥轻哼了一声,看了一眼怀中的小狐狸,正好迎上他一双如水清亮的桃花眼,转而对着咏笙道:“你是御遥圣君和桑泽神君的孩子,你的父母皆是一方君主,更是先后两代司战之神。纵然你父君的八荒之地如今已经由你堂兄珺林掌事,可是你母亲我的六合五镜尚无继承人,按理早晚也该交到你手中。” “孩而术法低微,并且志不在此,怕是难当大任。” “你天资尚好,根骨又佳,术法低微可以练,志向亦可以改。大任若交到你肩上,面对苍茫众生,你能做的,便是迎难而上。你如此出身,享了荣光和地位,理当肩负职责。” “母亲,我……” “咏笙,叩九首,行九礼。” “母亲……” “此番殿上,同你说话的,不是你的母亲,是六合五镜首代君主,御遥圣君。” 御遥拂开广袖,安座于正座之上。原本的白衣紫带常服,瞬间变成了一袭晏紫色长袍,外边是同色系紫袍滕凰披风。 咏笙心下一怔,只觉有什么东西正在自己身体迅速流失掉,是他平静安乐的无忧岁月,是他撒娇闯祸不必顾忌的闲适日子,是…… “咏笙!” 御遥的声音再度响起,带着咏笙从未听过的冷漠威严。 “即日起,你承袭六合五镜君主位,上有天道昭昭,周有诸神万仙,下俯芸芸众生,你需有所敬,有所威,有所职,为天道继公理,为黎民安太平。” “母亲……”良久,咏笙终于在御遥满目的魄人神韵中低下头,行九叩九首大礼,遂而端端正正直起身子,“谢圣上天恩,至此一生,执掌六合五镜,继公理安太平。” 御遥从依旧坐着,居高临下的看着自己的孩子,终于点点头开口道,“既如此,上前与本君结印珈。” “是!”咏笙端正起身,一步一步走上殿前。 御遥抚着小狐狸的手掌间,紫光大盛,她两指尖凝成一朵流桑花型的印珈,缓缓推入咏笙眉心。 咏笙安静地望着自己母亲,亦是望着传他衣钵受他神职的君主,一瞬间心中百感交集,五味陈杂。然而在感觉到印珈即将融入他体内的瞬间,却见得一抹霞光从他眉心扯开。他豁然抬眼,看见自己的母亲已经拂袖收回印珈,眉眼平和地望着他。 “母亲,你如何撤了印珈?” “母亲知道,若母亲一定要将君主之职交托你手,你也会接下的。只不过往后漫漫人生,再不能逍遥自在罢了。”御遥看着自己眉间深拧的儿子,面色愈加慈和,“而如今,纵是我想要交给你,也来不及了。你已将三万岁,错过了修道最好的年龄。再难接大任,如此,是你的福气。” “孩儿有负重托!” “那么你高兴吗?”御遥叹了口气,“你之后长久无终的寿命,都可以恣意生活。你出身高贵,尊荣加身,却可以做一个普通的神族,平凡而简单。” “孩儿叩谢母亲!”咏笙郑重拜下,深深叩头。 “谢我做什么!”御遥望着伏在脚畔的孩子,沉声道,“你该谢的是你舅舅。你一出生便因我和你父君重伤,被托给了你舅舅养育。他教导你近三万年,你有着怎样的天赋根骨,他比我还清楚。我同你父君伤好的早就差不多了,他嘴上说着嫌你麻烦,要我接你回来,却从来只是说说,还是将你养在身边,你可知为何?” 御遥没等咏笙开口,只顿了顿继续道,“他怕我将大任传给你,让你接掌六合五镜。我们这一辈个个都是历劫封君,今日有着多少尊荣权势,他年便是有过多少苦难艰辛。高处不胜寒,他不想你走我们的路,亦不想让母亲为难。方才那会,你已经感受到了身挑重胆,负重前行的滋味,道路且长。而如今,他断了那你修道练法之路,全了你一颗赤子之心,又将你性子养的淡泊明朗,给了你最平淡却也是珍贵的生活,真正的恣意逍遥……是他和母亲父君都梦寐以求却遥不可及的日子,你明白吗?” “母亲……”咏笙心中大痛,一时竟不知说些什么。 “你无需立刻明白,地久天长且可慢慢领悟!”御遥看了他一眼,伸出手示意他起来,“只一点,你记得,莫要再让我从你口中,听到你说你舅舅半个不字。” “嗯,笙儿受教了。”咏笙眼中已有泪光盈盈,“以后对于舅舅和姨母之事我定会帮着他们,促着他们。而不是同今日这般,没头没脑,不计思量的埋怨舅舅。” 御遥有些欣慰地点点头,“既如此,下山去吧。” 良久,御遥怀中的小狐狸往她身上蹭了蹭,抬起一双脉脉如水的眸子,声色缓缓道,“阿御,我们如今怕是闭不了关了,可是要去一趟七海!” 御遥抬头望向九天,看见风的影子,和云的渐层,终于摇摇头道:“且等等吧。此乃他们命中劫数,纵然兄长已经历过三大劫,自可以羽化来去。但他窥天命,盘命理,若是看的是凡人命运也罢了,偏偏识破的是他自己的命格,便是泄了天机,该有此一劫难,我们帮不了他。” “他的劫……”小狐狸双眸闪过,“是相安少主?” “情劫啊!便如当年的你我。”御遥笑着弹了一下狐狸的脑袋。 “那我们便什么都不做,就这样看着?如此,委实对不住兄长。” “兄长如今身在局中,怕是一时难辨周遭之物。笙儿说他变了很多,连着性子都不似往常沉稳。你我这般亦是帮不了他什么。这些日子,我会封山,你且尽快融了我的内丹,恢复修为,以为万一。兄长与我追随母神,共同开天辟地,位及创世神尊。如今他身起微恙,不是昔年之因,便有他日之果,只怕涉及整个洪莽源,累及苍生。是故待你复原,我们便去找他。我们虽无法破开迷局,但帮他寻个前因后果,当不再话下。” “你既然已有盘算,如何一颗心还未定下?” 千年师徒之意,万年夫妻情深,小狐狸早已同神女心意相通。 “我只是感知到,洪莽源内仿若涌入了些许红尘浊气,且还在加剧中……” “红尘浊气?” “确切的说是妒性之气!”御遥合上双眼,沉沉道,“应是女子的怨念!”
第54章 情绝5 髓虚岭,照花林处,青衣白袍的女子正在凝神打坐。她的周身弥漫着层层叠叠的浮光随影,慢慢汇集于她的双掌间,凝成一颗模糊的内丹。 只是那颗内丹气息流转中,仿若三千尘世散开来,熙熙攘攘里是千红一哭万艳同悲的愤恨与绝望。 半晌,她终于靠着仅剩的一点灵力,将内丹融入了体内,方才缓缓睁开了双眼。只是这一睁眼,双眸中顿时恢复了奕奕神采,原本毫无血色的脸亦红润了许多。她拂袖起身,万年不停的雪花从她的白袍上跌落下来。她皓腕轻转,流光剑在手中现出身形,“浮生”剑法宛若游龙,剑势连绵起伏。 数招之后,她觉得体内尚有热气涌动,于是在半空换了剑法。 第一式“冰雪襟怀琉璃世”, 第二式“雪穿庭树破冰坛”,接着是“日照苍山风雪难”,“千里飞鸟绝雪寒”……然而兴许因为心急之故,这一次竟只有练到第四式,便已觉得胸中郁结,气息不稳,眼看整个人要坠下来。 一袭白袍跃过,将她接在了怀里。 “你如今魔灵已碎,即便有着这颗内丹,亦是强弩之末,且等它与你彻底融合了再练习剑法,又何必如此心急!”沧炎从栖画手中接过剑,因着寒气相侵,咳了两声。 栖画没接沧炎的话,只脱下身上的“裳暖天”给他披上,挑了挑眉道,“那相安少主如何了?” “你耗了几乎全部的灵力救她,又将裳暖天给她披着,她已经无碍了。” “欲要取之,必先予之!”栖画笑了笑,“再者她那般金贵的身子,如此纯正的神泽之身,如今承了我魔族的灵力滋养。师兄,你说她会变成什么样子?” 沧炎侧头去,目光落在了无极崖上,恍惚间仿若看见当初那个女子跃下锁灵渊净化怨泽之气的模样。 她说:渡人渡魂渡往生,是我生而为神的职责。” “师兄……”栖画见沧炎没有回应她,便又唤了一声,顺手帮他将披风细细系好,“此处风大,我们回去吧,且去看看相安少主!” “好!”沧炎朝栖画笑笑,却到底还是收住了脚步,犹豫道,“阿栖,你可是决定了。她是母神亲女,君上……君上对她是有情的。此举莫说天道,便是君上……也不会饶过我们!” “不饶我们?”栖画露出一点疑惑的笑意,“他还能怎样不饶我们?我是已死之人,今日得一刻生息,便是赚的一刻,大不了便是再死一次。魔灵都被他震碎了,还有什么可怕的!倒是君上,如今多了欲望和软肋,心存忧惧的该是他才对。师兄若怕,大可此刻回头,连着当年之事一并去向君上告发了,或许君上还能容你回他座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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