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也有人犹豫—— 譬如林尘镜与月弦凝。 林尘镜是因为记挂着家里人。 当时祁渡在大婚之日堕魔,穿着一袭喜服血洗云鼎山,虽然死得最惨的是祁怀岭跟祁月两人,其余的人都是还未来得及反应便成了剑下亡魂。 他在天宫醒来的第一反应,就是担心家里人会太过伤心。 他是家中独子,父母是难得的恩爱和睦,对他虽不骄纵溺爱,却也是珍视无比。 就这么不明不白死在云鼎山,又不明不白出现在天宫,倘若不知会他们一声,他良心难安。 月弦凝也与他有同样的担忧。 她与家里人的关系不像他那般紧密,但到底也将她拉扯到大,不曾短过她吃穿,虽说对她要求严格一些,很多时候不太在意她个人的想法,但毕竟都是为了她好,她想留在天宫,想抓住这次机遇,但也想跟家里人交代一声。 因此两人在石桌前相对而立时,都叹了口气。 而后同时抬头看了对方一眼。 月弦凝先开口:“师兄,你怎么打算的?” 林尘镜摇了摇头,“还未想清楚,你呢?” 她? 月弦凝索性在石桌前坐了下来,撑着下巴,“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太过密集,我都还有点没缓过来,就要做出这般重大的决定……我有点担心自己能不能做出正确的决定。” 闻言,林尘镜看向她,“你也会担心这些事情?” “当然。” 月弦凝觉得他的话好笑,“这么大的事情,我当然会担心。” 她将目光落在了他脸上,专心地看着。 一如既往的让她心动,只是这种心动在经历了这么多之后,似乎变得成熟了起来,比从前要平和许多。 他心悦涂萝时,她只要想起这件事便心如刀绞。 可现如今她已经能够做到在远处看着他,默默地陪伴着便很好。 林尘镜沉吟许久,才有些抱歉地说:“因为从前你在我面前一直都是很冷静的样子,好像什么时候都知道该做什么,作为你的大师兄,还挺有压力的。” 他从未说过这些,月弦凝惊讶不已,“怎么会?我一直以大师兄为榜样,只担心有一天会拖后腿,所以每每用最高的标准要求自己……” 她从未想过,自己竟然会给林尘镜压力。 思索着,她有些内疚,“是不是我有时候显得太着急了?” 林尘镜连忙解释,“不是。” 他们似乎总是这样,相处的时候尽量想着让对方不要太紧张,自己却总是紧绷着,担心说错话做错事,会连累到另一方。 他抓了抓头发,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沉默了很久,他才说了一句,“倘若我留下来,我会希望跟你一起。” 月弦凝愣住了。 好半天才问他,“……你不是因为涂萝才想留下来吗?” “什么?” “我知道你喜欢她。” “……” 见他一脸沉默,月弦凝笑了笑,“你也别灰心,他们不一定就会和好。” 虽然在旁人看来,涂萝与祁渡是数万年前的道侣,有了两个孩子,转世也是这般缠绵纠缠,和好应当是指日可待的事情,但月弦凝却觉得,感情上的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或许经历了这么多之后,他们之间已经没有了曾经的心动和热情。 又或者即便是解除了误会,但过去的伤害仍在,回忆起云鼎山那段时光仍然无法释怀。 她轻声道:“再等等看,或许还有机会的……当然他们要是真的和好了,你也不能去破坏他们。” 最后一句是废话,她知道林尘镜的性格。 当初是因为涂萝在云鼎山受尽了委屈,他才那般冲动,甚至于做出结契大典上当众让涂萝跟自己走的举动。 倘若涂萝心甘情愿,林尘镜绝不会去打扰她。 但若是如此,他一腔深情无处成全,倒显得有些遗憾。 林尘镜沉沉地看着她,目光很晦涩。 他打量着她,启唇道:“我对她,已经不是当初的感觉,即便她与师尊不再有可能,我也只将她当成一个好友,又或者是一个尊敬的前辈。” 他说得认真,月弦凝缓缓坐直了身子。 思绪在脑子里转了个弯,她才明白这话深层的意思,“你……不喜欢她了吗?” 林尘镜揉了揉眉心,“我们终究不是一路人。” 纵然有过心动,但这世间并不是所有的心动都有善终,也不是所有的心动都能变成相守的真爱。 于他而言,尝过那种滋味,便够了。 过去的已经过去,他对涂萝也不再有什么执念。 或许情窦初开者,大多都不太能了解自己感情的组成,那些心动有太多的原因,他那时年少冲动,轻易便被外来闯入的涂萝吸引视线—— 那时的她跟云鼎山那些恪守陈规的弟子们是那般不同,再加上之后经历的事情,更让林尘镜觉得她是那般无辜。 那些复杂的感情交杂在一起,便催生出了最初的心动。 那种心动带着特定的氛围和限时性,倘若没有感情基石,注定不会维持太久。 他们都成长了。 有的心动留在了时光里,变成回忆,而有的心动却经历了考验,历久犹新。 …… 通天柱的倒塌是重点修缮部分,九重天人手很够,但通天柱不是普通建筑,是支撑天宫的根源所在,修复时也需要灵力灌注。 祁渡自然责无旁贷。 龙钺也在一边帮帮小忙,原本打算去看看尤汐的,想想还是作罢,等再过一段时间她接受了再去看她。 他变成半龙盘旋在天柱上时,突然想到什么,问他,“你打算跟兔子和好吗?” 他现在还未改口,觉得别扭。 毕竟当了这么多年的师徒,陡然一下变成自己的生母,这谁遭得住? 祁渡也没有强迫他。 他想叫什么便叫什么,他在他面前并未摆出父亲的架子。 闻言,他沉默了片刻,“这件事我说了不算。” 之后他又改口道:“还是算了。” 龙钺本打算再多问几句,听到他的补充,皱起了眉头,“怎么?是你不想再跟她和好了,还是你觉得她不会原谅你?” 祁渡没有回答他。 但他手上放慢的动作出卖了他的情绪。 即便表面上再平静,涉及到涂萝,还是会露出破绽。 就连龙钺这般没心没肺的都看了出来,“你要是有心,就去找她啊。” 他不知道他为何这几天都不出现在涂萝面前,“机会是要靠自己创造的,你现在这么不主动,只知道默默为她做事,她又不能知道你心里是怎么想的,你还想不想跟她和好了?” 反正他看得出来,祁渡心里是有兔子的。 但兔子心里怎么想,他也猜不透。 毕竟她现在不仅仅是不帝山那只爱四处打架但脾气还不错的兔妖,而是万人敬仰的神龙女。 “要说这转世也挺有意思,龙都能转生成兔子。” 龙钺的思绪一下就跑偏了,“那涂萝现在是兔子还是龙?” “你觉得呢?” 一道清丽的声音响起。 祁渡身子微顿,深色的双眸放空了一瞬,看着眼前的某处。 那一瞬间翻涌着各色各样的底色,浓稠深邃,但都被压抑在平静的寒潭之中。 龙钺闻声看去,见到那抹熟悉的身影,一下从柱子上飞了下来,“兔子,你终于出现了!” 他见她独自一人前来,突然小声问道:“尤汐情况怎么样了?” 涂萝对他道:“放心,她想通了。” “那怎么不见她来见我们?” “她现在体内还有敖枞的修为未完全内化,再过一些时日便能出关。” 龙钺松了口气,“那就好。” 他问她:“我能不能去看看她?” 顺便也给这两个别扭到一句话都没说的人腾个地。 他看得出来祁渡像是在故意躲着涂萝,先前他就怀疑祁渡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还是遇到了什么麻烦,但他问他,他却否认了,好像是要故意掩藏什么。 既然他不说,龙钺也不能再问。 这么一直问下去,显得他好像多关心他似的? 他可不把他当自己爹。 凭什么要关心他? 涂萝是没看出他内心的九曲十八弯的。 点了点头,“你去吧。” 他走了之后,便只剩下两人。 一片废墟之中,男人的身影显得格外高大空旷。 涂萝见他只留给自己一个背影,眼眸微眯,“渡厄,还在躲着我么?” 男人背影微顿。 下一瞬,他转过身来,看着她笑,“怎么这么说?” 涂萝走到他身前,随意跃上一个台阶坐下,一条腿垂落在一旁,打了个哈欠,“近来发生的事太多,说实在话,还挺累的。” 她看上去很舒展,虽然有疲倦,但身上那种洒脱的气场,无一不是龙萝。 她彻彻底底想了起来,彻彻底底成了他记忆里的那个人——他等待了数万年的人。 祁渡菲薄的唇线微动,声音温凉,却带着微不可闻的柔情,“那就休息一段时间,九重天的事情差不多都安排好,等尤汐好转一些,你可以带她出去走走。” “你安排得倒是周全。” 涂萝笑,抬头去看他,对上他的视线时,才发觉他的目光有多么眷恋缱绻。 她怔了怔,刚要说话,便看到祁渡已经收了回去,重新变成往日那副冷静决然的模样。 祁渡道:“我能做的不多。” 只剩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的时间在一点点减少。 倘若陪伴的日子不多,他宁愿减弱自己在他们记忆中的分量,为他们的日后多做一些准备和打算。 涂萝察觉出不对来。 她蹙了蹙眉,起身走到祁渡面前,“你怎么了?” 见他并不直视自己,涂萝压低了声音,“渡厄,你又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这话让男人的眼睫狠狠颤抖了一番。 他终于抬眸看她,声音沙哑,“我从未想过要瞒你什么……” “撒谎!” 涂萝气愤地打断她,眼尾有些红,“万年前,我分明叮嘱过你,即便我死之后,你也要好好生活,照料好尤汐与龙钺……” 说到这里,她有些说不下去。 只咬着牙看着自己垂落身侧的双手,缓缓握成了拳头,“你答应过我会好好活着的,为何要为了让我能够转世,散尽修为,自己却堕入轮回呢?” 她的声音很轻,咬字也很轻。 似乎将那些事情说得轻飘飘,便显得微不足道了。 但涂萝发觉,还是如同沉重的枷锁镣铐在他们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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