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一切摆设依旧,同她以往来时没什么区别,西门龙锦在铺了白色兽皮的摇椅上坐下,无心自动自发地将一旁的小椅子拖过来坐好,温顺地将脑袋搁到她腿上,满足地眯着眼睛蹭了蹭。 西门龙锦笑了起来,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 无心蹭了蹭她,乖得像只猫咪。 “啊对了,我的酒。”西门龙锦倏地站起身,走到墙上挂着的山水画前,伸手轻点,隐藏的阵法破除,出现一个柜子,她满心欢喜地打开柜子,然后眼角略微抽搐了一下。 ……柜子里空空如也。 谁盗了她的酒!整整两坛子千山仙露啊!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从那凶险的秘境之中带出来的!为了这两坛子传说中的千山仙露差点死在那秘境里头出不来,她容易么她! 西门龙锦有些郁闷,这郁闷比当日被困死在屠龙阵中更甚。 在无心困惑的目光中,西门龙锦沮丧地坐回摇椅中,闭目不语,顿了一阵,她睁开眼睛:“无心,我有些事情要做,你帮我护法。” 无心眼睛猛地一亮,猛点头,然后便一脸肃穆地走到门口,大马金刀地盘腿坐下。 西门龙锦看着她小小的背影气势磅礴力重千钧的样子,感觉很是靠得住呢,她弯了弯唇角,旋即收心敛气,抬手轻指虚空中的某处,将隐风阁的绝灵阵撕开了一道小口子,有灵气猛地袭卷进来。 在灵气袭卷而出的那一瞬间,无心猛地张开一道灵力结界,将所有的灵气封锁在身后那片小小的空间之内,从头至尾,她都不曾好奇地回头张望一眼。 西门龙锦在那强大的灵气支撑之下,开始召唤阿晴的契约。 一开始是半点回应都没有。 西门龙锦眉头微蹙,额头隐有汗珠渗出,许久之后终于隐隐约约感觉到了一丝联系,那丝联系极其薄弱,若有若无,仿佛随时都会断了似的。 果然……是在那间密室里。然后,她感觉到了阿晴的呼救声。 阿晴在跟她求救。 在阿晴的契约上打下印迹,西门龙锦封上绝灵阵,待屋内的灵气消失不见,她才抬眼看向外头,天已经大黑了。她起身快步走到无心身边,便见她整个人仿佛从水里捞出来似的,全身都被汗水浸透了,随时都会虚脱的样子。 “好了,无心,可以了。”西门龙锦轻拍她的肩。 无心一下子放松下来,她抬起被汗水浸透的眼睫:“龙锦大人……” “你做得很好,谢谢你。”西门龙锦赞许道。 无心的眼睛亮了亮,身子一歪,便十分安心地靠在她怀里睡着了。 果真是累坏了啊。 隐风阁的天被绝灵阵遮蔽,星光月光都无法透进来,但因为设置了夜光石的关系,倒别有一番趣味。 西门龙锦将无心抱到床上安置了,刚直起身,鼻端便忽然飘来阵阵酒香。 千山仙露!她眼睛微微一亮,循着酒香一路走出去,便看到三个偷酒贼正坐在凉亭里分享她的珍藏。 “阿离,你确定龙锦大人真的死了?”凉亭里传来连铁鬼鬼祟祟的声音。 “嗯。”晏离淡淡地应声。 “太好了,终于可以喝这千山仙露了!我可是馋了好久啦。”连铁欢呼着给自己斟了一杯,豪迈饮下,然后夸张地呼出一口气,“哈!好酒!” 西门龙锦额头上蹦出一根青筋,敢情这是早就偷了酒,就等她死了可以喝个痛快? “要是西门龙锦没有死,死的那个就是你了。”媚六娘妖妖娆娆地娇笑。 “啊不要讲这么可怕的话啦。”连铁连连摆手,随即又大笑,十分有恃无恐的模样,“不要忘了你们也是共犯啊!” “可是酒是你一个人偷的啊,我们最多也就是个从犯了。”媚六娘笑眯眯地拍开连铁的手,给自己也斟了一杯,小小地啜了一口,然后眯起眼睛,“难怪西门龙锦宝贝似的藏着还设了阵法,果然是好酒,来来来,晏离你也来一杯。”一边喝着,她还不忘将晏离也拉下水。 晏离面无表情地端起媚六娘给他斟的酒,仰头一口饮下,然后忽然侧过头,看向西门龙锦所在的方向。 “小姑娘,你也来喝一口吗?”媚六娘冲她招手,十分热情地招呼。 ……这算是慷他人之慨吗? 西门龙锦抽了抽嘴角,施施然上前,接过媚六娘递来的酒杯,一口饮下,一股难以言说的味道从喉间直入,口中余香厚重,回味无穷,她舒服地眯了眯眼睛,好酒!不枉她拼了性命也要将这酒从那秘境里摸出来,果真是好东西。 一杯酒下肚,西门龙锦便在一旁的石椅上坐下,毫不客气地一杯接一杯喝了起来,反正那本来就是她的东西。 到最后,整整两坛酒,倒有一坛半进了她的肚子,看得连铁直咋舌。 喝到微醺,媚六娘已经开始跳舞助兴,连铁兴致勃勃地取了挂在腰间的玉笛吹奏。 媚六娘身姿柔软,舞跳得极美,她赤着如玉的双足,脚腕上的银铃相互撞击着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几可摄人魂魄。连铁以笛声相和,笛声悠扬,白皙俊美的脸颊在夜光石的映衬之下微微泛着光,衣袂飘飘恍若仙人。 谁能想到他们是声名狼藉臭名昭著的鬼女六娘和采花大盗呢。 媚六娘跳的是《月下祭》。 媚六娘天生媚骨,以舞技成名,曾是九幽大陆名动一时的花魁,然西门龙锦遇到她时,她已为天下人所不齿,遭到各派围攻,全身筋脉尽断,因此她无缘得见她一舞。 直至后来她入住隐风阁,身上伤势渐愈,却再也没见她跳过舞。 西门龙锦曾经问起过,媚六娘却说,我的舞只跳给死人看,不如待你死了,我跳一曲祭你啊。 如今,她真的死了。 这是在祭她呢。 西门龙锦半躺在石椅上,噙着笑看着,恍惚间,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闻歌没有背叛她,她没有死在屠龙阵,她依然是那个活得乱七八糟却又潇潇洒洒一堆朋友和仇人的西门龙锦,如今只是来隐风阁小憩一番,并没有什么特别的。 那厢连铁忽然丢了笛子放声大哭,一边哭还一边嘟囔着什么,仔细听好像是“龙锦大人你死了我可怎么办啊……” 西门龙锦一时哭笑不得。 心下却也头痛,她是一死了之了,作为已死之人,她不可能在这里待太久,混沌之地的那个时空阵法是有时间限制的。可她走后,要怎么安置他们呢?她很在意晏离占卜的那个结果。这隐风阁的人……都会死吗? 两坛子千山仙露见底的时候,除了西门龙锦还清醒着,其他人都醉了,其中醉得最狠的竟然是一直闷不吭声的晏离,他直接躺到地上去了。 也难怪…… 她认识的晏离,可是从不碰酒的,他说他清醒的时候本就不多,更不愿醉了。 如今,竟也醉成这样了。 西门龙锦默然静坐半晌,缓缓抬起手,看了看自己的手,白皙到几近透明,没有一点瑕疵,这不是西门龙锦的手,西门龙锦的左手上有一道几乎断开整只手掌的伤痕,用灵力也无法祛除的疤痕,那是她当年与夜清和的师父,凤禹宗老祖打斗时留下的。 而她现在只是一个还没有通过龙族的试炼,连名字都没有的龙女。 半晌,她“呵”地低笑一声,摇摇晃晃地站起身,踩着一路夜光石铺就的小径,仿佛踩着万千星光,慢悠悠地回房。 黑暗的虚空之中,有谁在窥视,虽然所用的手法不甚高明,可是因为有绝灵阵掩护的缘故,倒也很难令人发觉。 若非她总在生死之境徘徊,对这些分外敏感,怕也是不会注意到的吧。 饶是注意到了,西门龙锦也全当没有看到,一径晃晃悠悠地走到了房门口。 推开房门的一瞬间,她的目光一下子清明了起来。 床上空空如也,无心不见了。 这个时间……她会去哪儿? 想起晏离的话,西门龙锦微微蹙起眉。 她走到床边,轻轻抚了抚铺着锦被的床,锦被温热,无心刚走不久。 能够在隐风阁中掳走无心而不被众人发觉,这几乎是不可能的,唯一的可是便是……无心是自己走的。 可是无心魂魄不全,很少会主动去做什么事情。 为什么会离开? 正思索着,西门龙锦的手抚到枕上,忽觉指尖一麻,有什么东西刺破了她的皮肤。 那东西一刺破她的皮肤便立时钻入她的血肉之中消失不见,西门龙锦抬起手指,看到食指指尖多了一个小小的黑色圆点。 她蹙了蹙眉,看向床上的那只枕头,枕头上有一只色彩艳丽的、已经死去的蝴蝶。 因为枕头的颜色本就艳丽,她一时竟是没有注意,那是一只迷蝶呢。 迷蝶并不常见,但却是凶名在外,迷蝶的外形与凡间的蝴蝶并无二致,但它们天生带有可怕的尾针,那尾针可以麻痹神智,令中招者产生十分具有真实感的幻觉。 很快,她便感觉整个人眩晕了一下,然而只一瞬间便恢复了清醒,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她想,她明白无心是怎么失踪的了。 “阿锦。”门口忽然传来一个温柔的声音。 西门龙锦眯了眯眼睛,侧目看去,便看到一个眉目温柔的美人正对她微笑,眼眸如水,满是慈爱,正是她曾经无数次梦见过的眼神。 她一直想要,却求而不得的眼神。 那是她的母亲,玲珑夫人。 “阿锦,娘亲好想你。”玲珑夫人冲她招了招手,“过来让娘抱抱好不好?” 西门龙锦按了按脑袋,慢慢走到她身边,由着玲珑夫人伸手将她搂入怀中。 温暖的、柔软的怀抱,和她想象中一样舒服。 “我的阿锦,我的阿锦……”玲珑夫人紧紧地抱着她,眼中落下泪来。 温热的眼泪落在她的脸上,西门龙锦疑惑地抬起头,正对上玲珑夫人泪眼婆娑的脸。 一瞬间,西门龙锦的眼神复杂至极。 “我的阿锦,你没死对不对?他们都说你死了,娘亲感觉自己仿佛被剜了心一般……”玲珑夫人呜咽着,一手颤抖着轻抚上她的脸,“娘亲还没有来得及好好地疼爱你,娘亲还没有来得及这样抱抱你……” 西门龙锦抬手,轻轻抚去她脸上的泪珠,略有些恍惚地看着自己被泪水沾湿的手。 “阿锦,去娘亲房中坐坐,可好?”玲珑夫人小心翼翼地看她一眼,轻声道。 ……仿佛怕她拒绝一样。 西门龙锦何曾消受过这样的温暖和呵护,她听到自己恍恍惚惚应了一声:“好。” 玲珑夫人高兴起来,伸手位住她的手,就这样牵着她的手走出房间。 “阿锦,这些年你过得可好?”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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