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这种丧心病狂到用奏折早晚各请一次圣驾安好,并以商讨政事为名把人从青月殿请走的做法,都能得到如此语气亲切的答复——那么他的满意度怎么会还在三星止步不前?沈长青有理由怀疑,周粥是在搞差别对待! 但沈长青也没有证据,堂堂上仙在人类那点小九九面前竟显得毫无招架之力。 猜不透女帝心思,“服务态度”这条路是暂时走不通了。沈长青只好暂时转而去精进“业务能力”,却仍旧因为和那三人根本不在一个频道上而屡屡失败。周粥那头也好过不到哪儿去,每天在后宫里待得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既不想和百里墨同桌用膳,又怕被燕无二捉去看耍大刀,更是一听御史中丞唐大人相邀就头大…… “业务能力”那栏的独苗苗一颗星光芒逐日黯淡,周粥大部分时间本就都在朝堂和御书房理政,好不容易抽了闲暇踏入后宫,却还要被三人轮番争风吃醋,抢占时间,其余小侍郎们也是蠢蠢欲动,偶尔“劫道”跳支舞唱个曲,以身段与歌喉来博取圣心也是有的。如此一来,周粥能待在青月殿里图个清静的时间自然骤减! 后宫吃醋的老大难问题似乎比之前更严重了。眼见着周粥被整得心力交瘁,难得能来小坐片刻,也是蔫蔫儿没力气说话一般,那幽怨、可怜又无助的小眼神瞅得沈长青也跟着烦乱起来,失去了和后宫诸人好好交流的耐心,不自觉就加入了争宠队伍,来一个就治一个,直接用法术碾压。 光挑刺剔线算什么?沈长青大手一挥,一整条活鱼登时便成了盘中码好的鱼片,片片薄如丝缎,绝无半根细刺,入口即化。大虾小虾也是如此,前一刻还在碗里蹦跶,后一刻就变成了颗颗肉质饱满,晶莹剔透的虾球。别说百里墨了,照这架势,就连整个御膳房都得卷铺盖走人。 至于刀法剑法之流,又不只有燕无二一个人会耍,沈长青并着指在空中一拨一转间,五六把刀就乒乒乓乓地自行对阵起来,什么风格的刀法都有,无论是大开大合或是飘逸洒脱,都十分精妙,看得燕无二自惭形秽,恨不能生出三头六臂来。末了逞着腔中一口闷气举刀加入战局,以一敌多也要在周粥面前表现一番的燕无二,谁料才不过几个回合,就拿不动自个儿手里的刀,只得讪讪离场。 一把刀可轻可重,对沈长青而言连举手之劳都算不上。 唯独这唐子玉不好对付,对凡间俗世人情才刚有个一知半解的沈长青,于朝政上是一窍不通,连仙术也没法帮他作这个弊。但好在身为当朝亚相,唐子玉也并不全是无理取闹大部分时候将周粥请去,多多少少都有些正经事可谈。 如此一来,这后宫的局面就从三侍君御前争宠,变成了四侍君勾心斗角。神仙打架,小鬼都怕遭殃,小侍郎们一看形势不对,便也偃旗息鼓继续在这后宫当起了透明人。 而那四位侍君也像是达成了某种共识,不总刻意拉着周粥参与其中了,几人吃醋互掐,颇有些自得其乐的意思。 周粥对沈长青这种牺牲自己,拉满仇恨的做法,很是赞许:“沈仙君,最近干得不错。朕看你这才真正找对了解决的路子——你知道为什么吗?” 沈长青很实在地摇了摇头。 “一个人,只有真正发自内心地想做一件事时,才能挖掘出他的潜力。你现在就是这样,打心眼里,自发地想把其他侍君与小侍郎从朕的身边,从后宫里赶走……”周粥前半段还说得煞有介事,末了一句就暴露了其调侃的本质,“所以,你是不是爱上朕了?” “哪那么多花里胡哨的说法,以彼之道罢了。”沈长青拍开她指向自己心口的手指头,后悔听她瞎忽悠,当场送了客。 之后他就自问无愧地闭门谢客了好几日,盘膝打坐,守着此番好不容易涨到四星的“业务能力”琢磨下一步对策。 一致对外的对象毫无预兆地关起门来,做出了与世无争的姿态,以唐子玉为首的三侍君也便没了目标,不好无的放矢,加上内部相对来说还算团结,一时间相安无事。 这鸡飞狗跳与岁月静好,往往只在一线之间,沈长青的强势介入与突然淡出,阴差阳错地在大周后宫建立起了一种微妙的平衡。 然而这种平衡并没有持续多久,就被崇州上报的一场惊天大案搅黄了……
第七章 青鸢四月可乘风 御书房内,三五个议事大臣吵出了三五百只鸭子过街的闹心。 “陛下,臣与魏知州同窗多年,他清正守礼,断不是这样的人!还请陛下下令重查此案,魏知州满门不能就这样枉死啊——” “宁尚书,知人知面不知心,更何况人是会变的,你凭什么给他打包票?还是说魏贺敢在地方上作威作福,是因为孝敬过什么上头的京官才有的这胆子?”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哎呀,二位大人莫要伤了和气。陛下,依微臣看,崇州乃西南巡抚与宁天府治下大州,出了这等大案,曹巡抚与郑知府必会查实查尽后再报朝廷,应是不会有太大纰漏,交由刑部复核便是。眼下更重要的,还是要尽早调派合适的官员添补崇州知州的空缺……” 就在昨日,西南巡抚曹庵上折抵京,其内容很快在朝堂上掀起了轩然大波。身为崇州一把手的知州魏贺一夜间满门被灭,从妻小到家仆,除去疑似作案的帮凶是混入府上伙房打杂的山匪外,竟无一人幸免。 与陈情折子一道送入皇宫的还有一份由巡抚衙门连同宁天府知府衙门,州官下属同知、推官等,一并审理后整理誊抄的案卷卷宗,人证物证详备,结案判词为魏贺在任多年期间暗中勾结地方豪强与匪帮,压榨民脂民膏,最终却因分赃不均,欲要黑吃黑,而导致匪帮狗急跳墙,引发了这一场灭门报复。 西南一带山岭地形居多,安营搭寨,易守难攻,换个地方又能躲藏好一阵子,这才导致山匪屡屡荡除不绝,三班衙役与府兵若稍显弱势,弹压不住匪患猖獗,那么受苦的就是州县百姓。西南各个州县官员每年考绩里最重要的一项,便是看在匪患平定上的成效。 有的官衙规模大,衙役与府兵训练有素,几番入山清扫后山匪便不敢再轻易劫道,为非作歹。不济一点儿的小地方,官衙没有实力与大型匪寨对抗,那便明哲保身,与山匪打着商量来,损失些税收,井水不犯河水,约法三章,好歹免伤了百姓性命。虽然上不得台面,但也算全了一方太平,无功也无过。 可如今魏贺灭门一案的背后,竟查出如此骇人听闻的官商匪勾结之内情,简直是令朝廷颜面扫地! 朝中官员激愤者甚多,乃至有提出要再牵连魏家九族三代之内都不得再为官的。也有几个与魏贺同窗的官员不肯轻信,要求大理寺介入重查此案。方才在早朝上已争论了大半时辰,七嘴八舌乱得很,周粥便索性退了朝,转至御书房只与丞相等几个一二品大员再议结果也是莫衷一是。 此刻周粥只觉得耳鼓发疼,面前摆着的案卷卷宗上每个字都看得懂,连起来却读不进脑子里去。原本这几日沈长青对她避而不见,只每日踩着饭点差人送来一截“吃后即焚”的袖子,周粥就已经胃口不佳心情不豫了,还偏偏遇上个百十年难得一见的惊奇大案。 大周承平日久,杀害朝廷命官的案件近百年来都是鲜少听闻的,更何况是满门被灭?再者,知州府邸与州衙门不过一条街之隔,山匪闯入城中烧杀,纵使是夜半三更,也不该这般如入无人之地! 若那当夜山匪的目标不止魏贺一家,而是怀揣更大野心,岂非整个崇州都得失守?! 这事儿是越细想越心惊,周粥只觉脑子里嗡嗡作响,仿佛又回到了母皇刚刚病重,交由她这个皇太女监国理政的那段时间,满心的仓皇失措。曾经挡在她与帝业诸多艰险阻遏之间那堵坚实的城墙塌了,城墙之外,是黑是白,是善是恶,是坦途还是逆境,都要她独自面对,一个人拿主意…… “陛下?该如何做,还请陛下明示。” “诸位爱卿所言都有道理……”被重新唤回思绪,周粥正忖度着如何开口,书房外就传来一声小灯子的通报。 “陛下,御史中丞唐大人在外求见!” “宣。” 望着施施然步入书房内行礼的唐子玉,周粥第一次觉得他出现得正是时候。 她正打算话锋一转,以要与今日早朝缺席的亚相再行单独商议为由,先遣退剩下几人,再细读案卷,从长计议。 谁知唐子玉倒更抢先她一步,拱手道:“陛下,臣有密事要禀。” 说完,他转头扫视左右,几人也很识得眼色,便要告退。临走前,周粥只吩咐吏部尚书关于崇州知州空缺一事,不宜操之过急,可先命其属官同知暂代,也好细选接任官员,待此案定论后,再任命不迟。 “不知唐爱卿有何事密奏?”等御书房中只剩二人了,周粥才带着些期待地问道。 御史台是京中消息最灵通的地方之一,想来昨日便已风闻了魏贺案的情况,唐子玉早朝托身体抱恙不来,估计也是知道消息刚放到朝堂上,必然先炸开一锅浑水,搅弄不出什么门道,还不如先私下探查一番。 唐子玉却是单侧眉毛一样,答得驴唇不对马嘴:“今日四月三。” 这个日子有什么特殊之处吗?周粥蹙眉,搜肠刮肚了一番,也没想明白其中暗藏的玄机,无奈地抬手抵住额角,道:“爱卿有话不妨明说,就别和朕打哑谜了。朕今日这脑中已经够乱了,恐怕猜不出。” “请陛下随臣移步便知。”唐子玉含笑侧身,做了个相请的手势。 怀着满腹狐疑,周粥跟着唐子玉出了御书房,一路来到御花园的一片宽敞空地上。与平日的御花园无甚不同,不知有什么东西可以解惑。 对上她询问的目光,唐子玉抚掌一拍,便有小太监抱来了一只扎成大鹏鸟模样的纸鸢,恭敬地奉上。 唐子玉接过那纸鸢往周粥面前一递,笑道:“四月三,是东风节。” 东风节,是大周的一个民俗节日。据说这一日东风从早吹到晚,是一年中最容易成功放飞纸鸢的时候。且四月三这日被放上天的鹏鸟纸鸢,人们是不收回来的,当纸鸢飞到足够高远的天际时,就剪断系着的线,若纸鸢没有一头栽下,而是顺势乘风飞远,便是取了“扶摇直上”之意,预兆着放飞纸鸢者这一年都将过得十分顺遂。 民间把这一习俗叫做“剪鸢”,很是盛行,家家户户到了日子都会图个好彩头。但大周皇宫中却有好几十年不搞这套了。主要还是因为宫内高阁太多,大部分的纸鸢就算在断线之时正好乘上了一阵风,也飞不出宫去,多半都是被挂在飞檐斗拱之上,过后还得叫人登高取下,麻烦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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