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喜宫这三年来,上上下下也收买了不少宫人,有娘娘之前的示意,往后明里暗里踩一脚皇后,来与主子讨好的一定也不会少。 董惜儿弹着指间,轻轻一笑:“你倒是好心,本宫失了龙胎,身子虚弱,只保养自身就罢了,哪里管得了这世态炎凉?” 梅花闻言一顿,也立即明白自个说了糊涂话,也是,好容易见皇后失势,娘娘没亲自动手都是小心谨慎了,还要拦着旁人?真当她主子是菩萨了不成? 怕主子不满,梅花也连忙解释:“是,奴婢只是怕有多嘴的传了出去,陛下多心。” 董惜儿心里对此其实也有些顾忌,沉思片刻,终究还是叹了一口气:“且先等几日看看情形罢了,少不得,等能出门,还要先去永乐宫给咱们皇后赔一回罪,叫陛下知道都是底下人逢高踩低,可与本宫无干。” 梅花主子身后塞上团花引枕:“只是委屈了娘娘。” 董惜儿自然不愿去永乐宫奴颜婢膝的,可若是能让圣心动摇,她可以不在意这片刻的委屈,更何况…… 董惜儿弱质芊芊的倚了引枕,便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般露出个高兴的笑来:“如今的永乐宫不同以往,一个尊荣供养都没了的皇后,只要顶着赔罪的名头让陛下知道了就够了,谁知道我在皇后面前到底如何?” 梅花也跟着笑:“可不是呢,谁不知道娘娘贤良纯善,便是真起了风波,也必是因为皇后嚣张跋扈。” 想到之前目下无尘,将她拒之门外的苏允棠,如今在圈禁冷宫中,由她打骂的模样,董惜儿便觉心下快慰,要不是小月子里不能出门,简直立刻就想动身过去。 董惜儿指尖交叠,柔柔祈盼:“咱们苏皇后就和雀儿似的,气性大、身子虚,这天寒地冻的,可千万得撑住,病一病晕一晕倒罢了,可千万别一不当心被圈死了,那本宫可与谁去请罪呢?” 娇柔婉转的声调,落在梅花耳中,却叫她心头一抖,没敢接茬,只低着头格外恭敬的给自己主子送上热好的梅花熏香铜手炉。 董惜儿在这样“美好”的期盼里,日日都要念几句佛,祈愿自己能够得偿所愿。 许是她念得多了,两日后,便当真传来了有人晕倒的消息,可来源却并不是圈禁中的永乐宫,而是乾德殿。 “什么?” 躺在床榻间喝汤药的董惜儿猛然起身:“陛下前日不是还好好的,怎么就突然晕了!” 作者有话说: 董惜儿:怎么回事?菩萨记错人了?
第6章 怪不得 ◎来月事了◎ 永乐宫内,苏允棠正躲在窗内拿弹弓打鸟。 弹弓是她从陪嫁的箱笼中翻出来的,上好的木柄和皮兜,打小用过的旧物,现在翻出来还是一样的顺手,弹子就是从库房里寻出来的黑白棋子。 她原本就不爱下棋,这棋盘还是她新婚时刘景天拿回来的,为了叫她陪着数子消遣,只是她太过惜子,不论执黑执白,要被围死时都忍不住去救,因此次次都输,被刘景天教了几次也不肯改。 偏偏刘景天却是乐此不疲,她被笑话烦了,就故意将棋盘藏起来,或是专门摆到外头亭阁庭院里去,刘景天虽然喜欢和她下棋,却只爱窝在床头榻里的小案前,亲亲近近搂着她当作下棋消遣,要他衣衫齐整的去外头正襟危坐,他便不肯了,每每都要劝着哄着,答应让她五子十子,苏允棠才肯叫人将棋盘再搬回来。 等到进宫,父亲病逝,她与刘景天渐行渐远,这棋盘便也被压在了库房最深处,再没有见过天日,直到圈禁之后,被人抄检出来。 棋盘棋子都是旧物,不是什么好料,就也没被袁太监一伙宫人搬走,只是被随意扔在了地上,黑白的棋子圆圆扁扁的,擦干净了,形状硬度都格外的顺手,倒像生来就是当弹子的一般。 “啪——” 射箭都能百步穿杨的人,弹弓就更是不在话下,树下谷子吸引来的灰头雀还没来得及落下,就被打中脑后,应声倒地。 去厄眼疾手快的上前捡起这只还在挣扎的可怜灰雀:“小姐打得真准!不弱当年!” 才被圈了几天,去厄已经很习惯和苏允棠这样两人一处,没有宫务扰人的闲散的日子,像是回到了将军府一般,“小姐”都叫得越来越顺口。 苏允棠面上也带了久违的欢快笑容,心里满意,面上还故意矜持:“怎的还在动弹?哎,现在力气不够啦。” 去厄哎呦出声:“得亏您没力气,这一只雀儿原本就不大,您再和第一日一样,一弹子把肚子打透了,内脏都没法收拾,还怎么吃呐!” 没错,苏允棠打鸟可不单单是为了玩耍取乐,而是为了吃, 圣旨是要她圈禁思过,不是要饿死她,外头倒也是有人给她们送饭。只不过被罢了皇后的尊奉荣养,餐食当然也不会再有从前的气派讲究。 守门的禁卫每日在大膳房里,会从给粗使宫人们备下的餐食里提一副食篮,隔着宫门塞进来。 刚开始还好些,只是清寡粗陋,无味难吃了些,总还能饱腹。 可最近两天不知是凑巧还是故意,全是些残羹冷炙,粗饼硬得都能砸砖,粗陋的素菜上偏偏要掺上一点点的荤腥,这样的天气,一路寒风肃肃,打开就是硬腻一团,凝出的点点白腻都浮在面上,非但不会给饭菜增香,在茶炉上温热了反而叫人反胃。 生下来就是将军府大小姐的苏允棠哪里受过这个罪?好在小厨房里还剩了下柴火调料,这才找了弹弓出来,打几只鸟儿烤了,总能打一打牙祭。 只不过苏允棠连着打了两日,许是累了,分明自觉都是一样的力气,可最开始一弹子下去是立时毙命的,如今要不是去厄抓得快,鸟儿都险些逃了去。 去厄不知道苏允棠是腕力是来越弱,只当小姐是为了好收拾特意留手,并不多想。 苏允棠打小就被父亲带着跑马行猎,连带身边的侍女也多少有些拔毛炙肉的本事,拿着了食材回到殿内放到一旁,就去查看茶炉上用来拔毛的热水有没有炊成。 如今自是没人烧地龙了,空荡荡的椒房殿就显得格外冰凉,两人便将厚实的衣裳被褥全都搬到了最里的寝殿内间,留下的炭薪也不够小厨房的灶台烧几回的,索性也一并搬了过来,只用茶炉火盆温饭热水,吃住起居都在屋里,轻易不出去受冻。 去厄这两日已经试过了,屋子不大,守着茶炉的热度也能凑合取暖,就是夜里还是冷,冻得手脚打颤,偏偏怕中了炭气也不敢紧闭门窗,只能自个忍着。 因此苏允棠这会儿也在茶炉旁瞧着,闲来无事,便想动手帮忙。 去厄不肯让她沾手,只是摇头:“腌臜的很,小姐快别碰这个,要不您帮我在筐子里看看,盛水的木瓢是不是在里头?” “好。” 屋子里没地方好好归置,各种零散杂物全都装在筐里摆在椒墙底下,苏允棠蹲在筐前,略耗费了些功夫找到了木瓢,拿着起身刚走了两步,眼前就忽的一黑,直直的朝着去厄倒了下去! 去厄吓了一跳,好在离得不远,便是脑子还未回神,双臂也下意识接住了人。 晕倒的人,身子是硬的,要比寻常搀扶时重得多。 但此刻让去厄手软的却不是臂上的分量,她年岁小,性子又跳脱,跟了苏允棠后还没独自主过事,看着怀中双眼紧闭,浑身僵直的小姐,一瞬间空白一片,只是惶然无措,连该如何处置都凝不出心神思量。 好在下一刻,苏允棠就没事人似的睁开了眼睛,看着这情况还很是奇怪的问她:“去厄?你这是干什么?” 去厄只觉自个的心尖都被拎出去转了一圈,双膝发软,话里都带了哭腔:“还问我怎么回事?你方才晕倒了,就这么直挺挺的倒过来,吓死我了!” 苏允棠愣了一下,起身疑惑:“晕倒了?方才眼前是有些发黑……可能是蹲的时候长了,好了我没事,别哭别哭。” “我没哭……” 去厄不好意思的抹抹眼睛,扭着头扶人起来,用力时无意触碰到苏允棠手心,才又猛地一惊:“小姐,你的手怎的这么凉!” “很凉吗?也还好罢。”苏允棠不以为意。 去厄将她另一手也一并握住,竟忍不住一颤:“什么还好,冰得都扎手了,您试试我的,没感觉吗?” 苏允棠微微凝眉,欲言又止。 她的确没有感觉,和那日去厄按她的膝盖时一般,非但没有感觉到热凉的差别,甚至在没有亲眼看到对方的动作前,都没有感觉到去厄抓了她的手。 仿佛去厄的触碰不是由肌肤察觉之后传给脑子,而是等得她眼睛看到之后双手被握住之后,脑子才忽的惊醒,匆匆给了她一层浅薄的幻象。 但要说彻底没了触觉也不尽然,她身上仍旧会有一些奇怪的错觉,比如大清早里缩在被子里梦见自己在大步快走,起势打拳,醒过来之后竟当真会有筋骨舒展之后的畅快,比如只是坐着巴掌大的小木杌两手空空,屁股却好像坐了极宽敞的一片,手指里还忽的发硌,有些像是抓了笔杆玉石那种硬物…… 这些莫名的错觉细微又频碎,若有若无,不难受,那就那种说起来其实没什么事,却又哪哪都不太对劲,总归叫人不太痛快。 这三日里,她不是第一次察觉到自己身上的异状,只是圈禁之中不比从前,说出来也只是平白叫去厄担忧,这才从未提过。 之前是苏允棠的精神一直很好,去厄才没有多留心,眼下出了晕倒的事,再细一打量,才发现自家小姐不单手冰的刺骨,脸上也是毫无血色,唇色都黯淡的吓人! 去厄焦急又自责,一声不吭的翻出棉棱斗篷来给苏允棠系上,再把火炉点旺,搬到自家小姐身边,之后就匆匆出了门:“我去找人,要叫太医来好好给小姐看看!” 去厄走的太快,苏允棠劝阻的话都没能出口,看着晃动的门帘,忍不住一声叹息。 刘景天在荣喜宫外的话言犹在耳,“等她听话回来的一日”,圈禁她就是要她不忍磋磨,听话求饶的,又怎么会准她传太医来治病养身? 果然去厄回来的很快,苏允棠原以为是吃了闭门羹,不料去厄却很高兴:“小姐!我遇到一个守门的禁卫,叫徐越,说他是苏军出身,听说您晕倒了,答应立马就把找太医的事报上去,都没收我的孝敬银子!” 苏允棠的父亲身为威武大将军,最鼎盛时曾掌兵十万,其中有一万先登,由大将军亲自统领,都是百里挑一的亲信精锐,作战骁勇,声名赫赫,又因大将军身先士卒,冲锋在前,这先登军便又称为苏军。 真正的先登苏军在主帅病重后,便已拆散零落各处,可苏大将军征战多年,声名赫赫,有许多跟随过大将军,感念大将军恩德的,也会自称苏军出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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