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对佑宁而言,一句话,足够杀人诛心。 她挣扎着坐起来,张嘴欲让侍卫停下。可是半夜的折腾,加上受伤和将近一整天的晕迷,滴水未进,她连大声呼喊的声音都没有。 悲从心中起,她的眼中再次蓄积起泪水。 泪眼朦胧间,房门被打开,又有人走了进来。来人径直来到她的面前,伸出手虚虚扶了他一把,让她能借力稳稳地坐起来。 “取一碗温水来。” 佑宁听见他这样吩咐。她心中一动,目光上移,却发现来者是晨间见过一次的吴恙。 掩下心头悄然升起的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佑宁抓住他的手臂,用嘶哑的不成样子的声音道:“道长,求您告诉我……” 话未说完,被人强行喂了一口温水。温水入喉,滋润了感疼的嗓子,也温暖了隐隐作痛的胃。 “这里交给我,你们先出去吧。守好门,不要让人打扰我。” 侍卫们领命退出房间。吴恙虚扶的动作直接改为一手越过肩膀,将她半揽在怀里。 佑宁吓了一大跳,扭开头不愿再喝水,下一秒就听见他低声在自己耳边道:“佑宁别怕,是我。” 佑宁的动作顿住了。
第11章 11 .换血 “岁偃?”佑宁试探地开口。 顶着吴恙模样的中年人微不可闻地“嗯”了一声,然后道:“再喝一口水。” 这个发展超过了佑宁的理解范畴,她有些呆呆地就着他的手又喝了不少温水。直到干渴得起皮的嘴唇恢复湿润,他这才停下喂水的动作。 “等我一下。” 他动作轻柔地扶着佑宁慢慢移动,靠坐在墙边,然后起身朝房间另一处的几人走去。 皇家侍卫有得是审讯人的手段,短短一个白日的功夫,谷菱仙姑几人身上虽没有明显的外伤,但精神状态已经倾向混乱,其中挨了孙成林一巴掌的谷菱仙姑本人尤其明显。只见她发髻散乱,目光飘忽地坐在墙角,还时不时发出一声无意义地笑。 清玉的精神状态反倒是几人中最好的,是以她看清了吴恙跨入房间后的所有动作。 眼见人朝着自己走来,她不着痕迹地伸手拉住谷菱仙姑与清玉,警惕道;“你不是吴道长,你是谁?想干什么!?” 岁偃对外人可完全没有耐心可言,直接一挥袖弄晕几人。 他折身回到佑宁身边,道:“不是让你在我离开的期间小心一些,保护好自己吗?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了?” “救她,求你救救她!岁偃,我不要什么公主身份,也不管你在我身边到底图什么,我只求你求求她!”稍微恢复一点力气,佑宁便死死抓住岁偃的手腕,哀求道,“你说你回去查那丹药的来历,现在回来定是有消息了,也就是说你肯定有办法能救她对吗?我答应你,只要你出手救她,我愿意把我的命赔给你,以后你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绝无二话!” 话至后头,隐约透出一股癫狂之色。 岁晏不言,静静地看了她一会,随后叹了口气,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头,以作安抚。他道:“我知道了,你先别着急……佑宁,听我说,先冷静下来,深呼吸……” 在他的轻声细语中,佑宁脸上的癫狂之色渐退,却覆上一层悲伤。她捂着脸,泪水从指缝中滴下,“她中了毒,两位道长都束手无策,唯有问出丹方才知道如何解毒。可是,观主被一巴掌拍傻了,其他人又不知道完整的丹方……她是不是要死了?我果然是个灾星,这么多年都没事,偏偏一遇到我就出事……该死的人是我。” “佑宁,别这么说自己,姜文君中毒跟你没关系,不是你的错。”岁偃手上用了点劲,拉下她的手,让其抬头看着自己。 瘦弱的小姑娘眼眶通红,脸上还有些灰污,泪水糊了一脸。 岁偃原本喜洁,自己用的东西脏了就不高兴,眼下却一点都不嫌弃,只觉得这小姑娘哭得真可怜。 他用衣袖替她擦了擦眼泪,反正不是他自己的衣服,也不心疼,“我有办法救她,你别哭了。” “真的吗!?”佑宁的眼睛瞬间被点亮。 他点点头,“只是,救她可能你会有危险……” 佑宁打断他:“我愿意!” “哪怕代价是你的生命?” “哪怕代价是我的生命。” 斩钉截铁的回答反倒让岁偃沉默了一下。 如果有人问岁偃是否愿意为父母或者族人献出自己的性命,他肯定会回答“愿意”。但这个“愿意”有前情:他从出生起就备受宠爱,不仅是父母,还包括族人。他和他整个峪山的感情是几百年一点一点积累起来的,所以他愿意用自己的生命换整个峪山的安全。 但是佑宁不一样,她的人生到如今也不过只有区区十五年,这十五年里还倍受折辱。不论是父母还是她的族人都不曾给予过她温情,顽强存活至今得感谢她命不该绝。 岁偃无法理解她为什么还愿意为姜文君冒这么大的风险。 他问出了自己的疑问。 佑宁眼神落在了岁偃身后,她似乎透过小厨房的门板,越过了香客院的中庭,穿透了厢房的房门看到了姜文君,“她还记得我,虽然没说,但我知道,她心里还还念着我,这就够了。” “只是念着你就值得你送命吗?她没有养过你,这些年也不曾看过你不是吗?” 佑宁收回目光,看着他,道:“不,如果没有她,我活不到出宫。你是妖怪,可能不知道人心能有多险恶——皇宫是什么地方?天下至高之处,藏污纳垢之地,吃人不吐骨头。我一个背着‘灾星’骂名,被遗弃的人,能在冷宫活着长大,你以为靠得是命硬吗?靠得是背后有人。以前我不知道这个人到底是谁,可这次她来贞元观我就知道,一定是她。” 这段话清醒而残忍,和岁偃认识中的佑宁反差极大,他没有出声,眼神复杂地看着她。 她又道:“我的命是她给的,也是她护下来的,现在还给她也是应该的。而且你知道吗,哪怕她位至淑妃,圣眷正浓,也从来都没有选择的权力。我没有怪过她。” 狐族洞察人心,辨话中真情假意的本事是与生俱来的,他知道她说的都是真心话。 不再多劝,岁偃道:“救她的方法说简单也简单,说难也难。需要你和她换一身血,把毒素转移到自己身上,然后你再服下一味毒药,以毒攻毒。撑过去,毒解,撑不过去,你就横尸当场。” “好。” “你如果做好了准备,现在就走吧,她的时间并不多。” “好。” 佑宁借着他的搀扶站起身来,手脚上的镣铐发出声响。 岁偃看了一眼,心生烦躁,挥手解开镣铐。他揽着她,让她可以把重心放在自己身上,好省点力。 “谢谢。”佑宁小声道谢。 “真想谢我就努力活下来,佑宁。” * 两人以一种看起来十分亲密的姿势走出小厨房。 院落中侍卫们的表情很精彩,不过碍于职业修养,都非常的克制。 倒是孙成林看见岁偃的第一时间就皱起眉,一言不发地将人拦在厢房门口。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是想救里面的人,你最好不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岁偃知道自己附身瞒不过孙成林,也就没想过隐藏的事,正面对上就直接表明力场。 后者的眉毛拧成一团,好在他分得清轻重缓急,问道:“有几成把握?” “如果你是说救活里面的人,我的把握是十层,不过需要你配合我。” “你最好说的是真的,不然我定灭你全族。” 岁偃冷冷地扫了他一眼。 三人一道走进房间。 房间内灯火通明,硬生生将屋内的温度抬高。厢房很大,用一块屏风隔出内外两间。外间站着许多神色焦急的侍女与太监,其中就包括姜文君身边的嬷嬷。 见到佑宁的瞬间,她愣了一下,脸上的焦急更甚。 佑宁朝她笑了笑。 然后三人跨过屏风来到内间。 内间只有姜文君与文宗两人。前者着一身月白中衣,面色通红,唇无血色地躺在床榻上。而文宗则倚坐在床边,眉头紧锁,略显憔悴。 “陛下,找到解救之法了。”孙成林出声道。 文宗这才把目光从姜文君身上移开,看向三人,触及佑宁时,眉头更紧了三分,带着不耐与不解,“什么办法?” 岁偃自然地接过话头,隐掉天凰丝的那一段,只透露了换血解毒之法。提到“血亲”二字时,文宗的脸色已经黑的不能看了。 “吴道长的意思是,朕想救文君就得牺牲祯儿和怡儿其中之一?” 岁偃毫不怀疑,只要自己答是,文宗就能立刻下旨砍了自己。甚至罪名都想好了:妖言惑众,谋害皇嗣。 十岁的孩子,福缘可能深厚,毅力却不敢抱希望。让他们来换血,就是送死。 “陛下可能忘了,在这贞元观内,还有一位皇嗣。” 在场的都是聪明人,立刻知道岁偃说的是谁。 细看之下,文宗觉得眼前的小姑娘确实非常眼熟。 佑宁在注视中顺势跪地叩拜,“叩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文宗盯着她的头顶看了几息,随后听见他道:“宋嬷嬷,进来。” 外间立刻跨进来一人,正是姜文君身边的嬷嬷。 “你说说,怎么回事?” “启禀陛下,她确实是大公主。我们娘娘也是到了贞元观才发现的。” 佑宁出生前,文宗只有皇后所出的太子李嘉玺一人,是以她总排行老二,公主里则是最大的一个。 文宗的眉头顿时松开了些。 这变化看得岁偃心头无名怒火腾起。 文宗问:“你当真愿意换血,没有怨言?” 佑宁乖巧地回答:“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若有所需,责无旁贷。” 文宗终于从床上站起身来,他走到佑宁身边,俯身把人扶起来,轻声道:“难得你有这份孝心,那就开始吧。” 岁偃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 佑宁却早有所料一般,看着他,笑了笑,轻轻地摇了摇头。 岁偃让文宗屏退旁人,只留下他和孙成林、佑宁还有文宗自己。 “陛下,解毒场面可能有些血腥,或许您也回避一下?”孙成林提醒过。 “不用。”文宗拒绝得十分干脆。 他都这样说了,其他人也不好说什么。 岁偃带着佑宁来到床榻边。 佑宁跪坐在床边,安静地伸出一只手搭在床沿。岁偃则从被褥中抓出姜文君的手,两只手并排在床边。他在两人手上各刮开一道口子,鲜血瞬间沁出来。 “助我。”岁偃道。 孙成林上前一步,站到佑宁另一边。他同岁偃同时气势施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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