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像是做了一场噩梦,脸色煞白,呼吸急促,微缓了片刻,又低头继续做题了。 屋内很安静。天花板的喇叭上循环播放着熟悉的韵律,卖奶茶的小哥正在撑着头打瞌睡,让人根本想象不到刚才发生了什么。她忍了再忍,凭着“他也是被人操纵的”那一点点理智,才忍下一巴掌扇过去的冲动。 “你们刚刚谁看到了?” 她压着情绪说出这句话后,所有人都纳闷看她。大抵是怕她拿着锥子扎别人,他们不由自主地躲远了些。 “都没看见是吗?”阮北晴扶住门框,镜片反射着灯光,眼神森然,“都是做了一场梦?都不约而同地走了一个神?都以为我身上的伤是自己弄得?” “......” 没有人回应她。 她胸口起伏了几下,骂了句“见鬼”,跌撞着走出奶茶店。 阮北晴拒绝了小张送自己回家的提议,但她的腿伤成这样,骑车是没法骑了。她把自行车锁在校门外,预约了一辆出租车后,坐在路沿石上查看伤势。 十一中位置偏僻,买药的店铺大都已经关了门,她没法处理,只能用卫生纸将血擦尽,又塞了一大堆压在伤口上,企图止血。 小张想帮她,被她骂了句“滚”。他也不是个好脾气的人,恼怒道:“你有点常识好不好?这根本就不可能是枪伤,你要真的中了枪,现在还能走路?” “用不着你管。”阮北晴更大声地回怼了一句。 见出租车来了,她一瘸一拐地上了后座,把小张拍在门外。 小张怕她出事,一路跟到大院。见阮北晴没什么危险,才低骂着:“谁愿意管她,我要不是警察我会管她?她出事和我又没关系,我废这功夫干什么?” 他一边嘟囔,一边骑车离开。 - 阮北晴回家时已经不早了。 她以为程雯睡了,一开灯,沙发上坐起来个人影,“你怎么回来得这么晚?你......” 程雯闻见血气,脸色一变,“你又怎么了?” 阮北晴没有理她,默不作声地丢掉书包,走入洗手间处理腿上的伤。 那伤不轻,止血的卫生纸都被染红,纸屑被血水浸得七零八落。阮北晴用干净的卫生纸擦净,血还在流。她懒得再管,洗了把脸,撑在洗手池前看着镜中自己。 那种冰冷的感觉还在她体内游走,感受不到疼,体验很奇怪。 她察觉那东西游了脖颈旁,撩起头发,正想对着镜子看看是怎么回事,程雯叫道:“自己把药抹上。” 也不知程雯是太困,是觉得太晚,还是对她习以为常,难得没对她大喊大叫。 她不吵,阮北晴就不吵,拖来马扎坐在对面,闷不做声地摆好碘伏酒精。 程雯说:“我给你班主任请了半天假,明天你可以多睡一会儿。” 阮北晴夹住棉球的手一顿,“为什么?” “你不用解释,我知道你腿上的伤怎么回事。”程雯维持着平静,“马上就要高考了,病情不稳定的话,今年又得耽误,我和医生都说好了。” “......” 她用碘伏将棉球浸湿,一点一点认真涂抹伤处,语气也难得淡淡的,“哦,你知道?那你说是怎么回事?” “你去奶茶店了是不是?店里有个认识你的人,看你用改锥扎自己,给你班主任发了消息。北晴,我知道高考压力大,但你也不能......” “这根本不是我扎的。” “你又来了!大家都看见的事情还会有假吗?” “大家看见的就一定是真的吗?” 两人说话难得平和,却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像有一根无形的橡皮筋拴在彼此身上,力度到了承受极限,眨眼便要被挣断。 “我知道你的思考方式和别人不一样,但你想的问题根本不可能有结果,这难道正常吗?”程雯皱紧着眉,果然喋喋不休起来,“你说地球是方的,有人信?你爸都入土两年了,你说他还活着,有人能信?还有你那朋友......” “就是因为没人相信才害死他们的!” 阮北晴骤然呵出这句话。镊子扫过伤处,激得她腿上生疼,她却全然不顾,“对,你们看不见黑暗的地方,你们以为周围真的如想象的一样美好,你们觉得事实就是那样,不会相信自己看见的都是别人安排好的,我理解,我明白——但你们凭什么要阻止我有另一种想法?” “我不需要你们承认,不在乎你们的态度,可是呢?你们连思考和说话的权力都不给我!” “别在这里胡言乱语。”程雯哗地站起,绝望地指着阮北晴,眼眶通红,“你只是个高中生,考上好大学就完了,真要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警察能看不出来吗?是你魔怔了啊,北晴,是你走火入魔了!” “你知道我们为你付出了多少吗?你知道为了让你......为了让你变成正常人,我花了多少钱治病吗?你爸已经走了,我还得操心你,还得害怕你想不开从楼上跳下来,我就没有一天是能睡着的!” 言论像是石头,堵得她胸口沉闷无比。阮北晴的指尖微微颤抖,猛地甩掉镊子。 “我若真是庸人自扰,你们就是愚昧而不自知!” “什么是正常人?按照你们的规矩生活,去做你们规定的事情?是,假如我考上了好大学,这就完了吗?不!你们会说大学生遍地都是,劝我考研、考博、考公、考证、考教资,出了学校,希望我能进更好的公司;进了好公司,又开始催婚,倒头来还不是一代又一代重蹈你们的覆辙!程序化、定式化,人活成这样,和机器有什么区别?!你们——” 说到这里,阮北晴陡然住了嘴。 程序化,定式化,机器。 ——是啊,不仅仅是生活,在面对那些“消失”的事情上,大家的反应不也是这样? 为什么只有她看得见血迹,只有她怀疑事情奇怪? 为什么事情分明有蹊跷,却没有任何一个人看出来。他们千篇一律地用同一个观点和角度阐释同一件事,全都像是被机器洗脑了? 不仅如此。 她想到了在网上看见的舆论。 近年来科技进展飞速,热搜榜上,几乎每隔一阵子就会蹦出几条和科技相关的信息,这不奇怪。奇怪的是,评论区一片叫好之声,她刷了几十条,看不见一条负面评论。 那时阮北晴以为有人刻意删评,或者有人雇了机器人水军。她从小思想就剑走偏锋,觉得那些彩虹屁吹得一点技术含量都没有,纯纯浪费时间,也懒得再看。 如今一想,最可怕的反而不是被删评,而是——她身边的所有人,都在按照同样的模式思考、行动,甚至生活。 他们的人生被划分成了一个又一个阶段,程序化地完成每个阶段的任务。 如同被蒙住双眼的提线木偶,不会怀疑,不会睁眼,不会思考自己为什么活着。唯独在质疑者出现时,会千篇一律地骂她是“疯子”,不遗余力地把她摁进泥潭。 那么...... 为什么在这个世界里,有人会“消失”? 最希望让他们“消失”的人,会是谁? 阮北晴说不出话了。 她只觉全身冰冷,毛骨悚然。 她忽然想起了徐玥在微博上的激进言论,想起阮文善提过的“缸中之脑”,想起那个缀在自己身后、却怎么也看不到的人。 好像有几千个看不见的摄像头尾随她、凝视她,看她站到了所有人的对立面。 “......你担心有什么用?你能让你爸,让徐玥,死而复生吗?” “我看是学校布置的任务太少了,把你给闲的......” 程雯还在不停地念叨。 阮北晴含混地抛下句“明天上英语连排,我得去听课,我不去医院”,便关门倒在了自己的床上。 她用枕头盖住了脑袋,觉得喘不过气,又钻进被子里蒙住头,仿佛这样就能挡开所有窥探的视线。 她觉得自己伏在一块飘向赤道的浮冰之上,不知何时就会沉入大海中;又像是陷进一团怎么也解不开的迷雾,身旁全是荆棘,得把双脚磨烂才能找到一条出路。 很可怕。 很窒息。 还要继续走吗? ——要,当然要。 她惯常是个逆行者。那么多人争着站在荣誉榜上,争着往更耀眼的舞台奔去,只有她想尽一切办法抽离,用格格不入来武装自己。 就如此刻,所有人都逆着她走入迷雾,独她朝着光亮,迈出一步又一步。 “别走了。” “没有意义的。” “那束光根本就不存在,固执的人最后都输了。” 她听见阴影中有无数人如是说。 有那么多人泼冷水,有那么多人觉得难以理喻,有那么多具血淋淋的尸首倒在她面前。 却只让她更加坚定。 “我就是要查下去。” “我就是不认输。” “我要知道我们到底是谁,我要活成我自己。”
第13章 沉默的螺旋(一) “滴滴——” 凌晨五点,手机传来消息提示音。 阮北晴生物钟很准时,五点已经半梦半醒了。她对接收消息很敏感,划亮手机揉着眼,看见了陈铭宇的短信: “昨夜接到消息,徐玥母亲跳楼身亡。” “......” 她使劲闭了闭眼,是真的。 她的手带着抖,飞快回了句:“现在怎么样了?” 陈铭宇没有回复她。 因为短信里说得很明确,只是愿不愿意相信而已。 阮北晴神魂归位后,一摔手机,坐起了身。 “他妈的!” 是谁? 到底是谁?! 徐玥的母亲连话都说不出,他们就为了封口,就把她...... 还有底线吗? 还有良心吗?! 她揉着眉心,心上夹着火,火气中浮出些悲凉。 徐玥这条线索算是彻底断了。 没有证人。 没有证物。 除了隐隐约约牵扯出了两派人,察觉到这个世界比她预想的更加可怕,她没有更多的收获。 而悲凉过后,她像是看见了硬骨头,非要把它咬得稀碎才肯罢休。 敌暗我明是吧? 伤天害理是吧? 她还真就看不惯了。 她非要把他们一个个揪出来,让他们为那些无辜的人跪地求饶,让他们一辈子都不得好死。 而看不见的地方,“消失”还在继续—— - 他扯住兜帽,背着书包没入人潮,如同汇入江海之中的一粒雨滴,渺小,微弱,没人会注意到他的存在。 四月份的天已有些暖意,温暖到让人困倦。然而对于高三生来说,他们的心情也如天气一般,起伏不定,躁动不安。 一阵又一阵匆忙的步伐从身边闪过。他学他们的模样加快步子,校门外传来骚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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