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 公仪徵心中一紧——她恐惧的,是活着本身。 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在那段最暗无天日的日子里,她最渴望的事,就是能无知无觉地死去,不必睁眼便是地狱,闭眼仍是噩梦。 公仪徵本可以花费更多的时间去唤醒回忆中的晏霄,可是在这一刻,他忽然觉得没有必要。 何必让她清醒地回忆过去,不如就这样结束这场噩梦,而她醒来也不会记得梦中发生的一切。至于将会受到的创伤,他会为她治愈。 他缓缓伸出手去,抚上了女孩眉心的神窍,成全了那段日子里她最渴望的那件事——死亡。
第十章 晏霄不知自己睡了多久,阴墟无日夜,而她这一眠竟无梦,只是觉得似乎十分漫长。 公仪徵察觉到她呼吸的变化,一转头便对上了她黑亮的双眸。 “我昏迷了多久?”晏霄问道,“天眼还有多久会开?” 公仪徵掐指一算:“天眼十日一开,距离下一次应该还有两个时辰。” 晏霄轻咳了两声:“我睡了这么久……” “强行破阵伤了元神,昏迷时间才会长了一些。”公仪徵上前扶着她坐起。 晏霄发现肩上的血污已经不见了,只是撕裂仍在,露出正在结痂的伤口,想必是公仪徵用了浣衣咒清除了血污。 “你新伤旧患不少,恐怕想复原又要拖些时日。”公仪徵面色凝重说道。 “无妨,只是要道长多费心照顾了。”晏霄戏谑道,“一会儿天眼之中要是遇到什么危险,你可得挡在我身前。” 晏霄看玩笑似的说起,公仪徵却郑重地点了点头:“好。” 晏霄眉梢微挑,察觉到公仪徵神色有异,不禁往前一凑,险些撞上他的鼻尖。 温热的呼吸拂过公仪徵的脸庞,他微微一怔,抬眼便看到晏霄探究的眼神。 “我昏迷时,你是不是做了什么事?”晏霄狐疑地蹙眉,“怎么觉得你有些心虚?” 公仪徵干咳一声,别过脸回避她的目光,心头却不自觉轻颤了一下。 “洞穴之中……有劳尊主为贫道挡了血虫。”公仪徵温声说道。 “就为此事?”晏霄诧异,随即失笑道,“区区血虫而已,还不是担心你受了伤拖了本座后腿,连一个宋千山都杀不了,未免堕了法尊亲传的威名。如今引凤箫应该在你手中了吧,可问出宋千山勾结之人了?” “他应该也不知道,只是从他身上得了神霄派的信物。”公仪徵道。 “呵呵。”晏霄冷冷一笑,“阴墟之中不缺道盟七宗的叛徒,下至外门弟子,上至七宗长老,人总是有私心私欲,欲念起心魔生,不容于道盟,便落到阴墟来了。不只是宋千山,四夷门的方寒,万棘宫的柳蓉生,也都得到了指令要夺引凤箫。这阴墟啊,就是藏污纳垢之处,没有好人。” “这些人是自己选择了邪道,而有些人没得选。”公仪徵凝视着晏霄,想起了那洞窟中遍体鳞伤的女孩,还有无数和她一样,却早早夭折的鬼奴。他们比晏霄幸运的事,或许是更早地以死亡的形式逃离了这座炼狱。 晏霄靠着石壁,好奇地审视公仪徵,失笑道:“道长是在说鬼奴阴兵吗?他们生在阴墟是没得选,但是能在阴墟活下来的,就不会有好人,只会更恶,更狠。好人……”她嗤笑一声,“只会早早被撕碎吃了。” “必死之地亦有一线生机,极恶之人亦存一丝善意。”公仪徵定定望着晏霄。 晏霄摸了摸下巴:“嗯……你说的倒也不错,虽然比不得你们这种满身金光功德护体的名门子弟,但本座和阴墟恶鬼比起来,确实是个大善人,从来不忍心让人死得太痛苦。” 若是之前听到这样的话,公仪徵或许会一笑了之,以为这不过晏霄的戏谑之言,但亲眼目睹了鬼奴阴兵的惨状,他忽然意识到,晏霄的许多玩笑之下,藏着的都是血淋淋的真实。 跟那些受尽折磨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鬼奴比较起来,转轮殿上看似惨烈的杀戮,倒显得十分的仁慈。 “你有仙根道骨,若生在人间,想必也会拜入名门,备受尊崇。”公仪徵不禁唏嘘道。 “人间很好吗?”晏霄笑了笑,“那些逃进阴墟的人受不了戾风蚀骨,刀山火海,都想着回到人间。” “人间很美……”公仪徵轻声道,“有万里晴空,千尺白浪,浮云若絮,繁花似锦……” 公仪徵的声音如一阵春风,温柔地托起晏霄的思绪,让她情不自禁地沉醉于他描绘的美好之中。 晏霄唇角不自觉微微翘起:“你说的景致,我也曾在书上见过,见人画过。”她的目光越过公仪徵,看向了洞外永远阴霾的天,“他们说太阳是一个永不熄灭的火球,照耀温暖着人间,我们这些鬼奴从未见过。” 公仪徵温声道:“待天眼开,我们便能回到人间,到时候你便能见到太阳了。” 晏霄却仿佛没听到他的话,她的目光落在了遥远的地方,声音也仿佛从虚无之中传来。 “但有时候我也想,或许我们就在太阳上,你看这底下翻腾的火海,永不熄灭,难道不是你们口中所描绘的太阳吗?” 公仪徵一怔,却见晏霄缓缓收回了目光,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的眼睛:“公仪徵,我以为人心便如这太阳,离远了才显得美好,走近细看,却是千疮百孔,无间炼狱。你说呢?” 晏霄的声音轻若浮尘,却沉沉地压在公仪徵心口。他恍惚想起年少时师尊说过的一番话…… ——坎井之蛙,跃不得出,自以为天只有方寸之圆。飞鸟偶至,告之蛙曰:千里之远不足以举其大,千仞之高不足以极其深。 那时公仪徵年纪尚小,理所当然地认为坎井之蛙坐而观天,无知自满。 师尊却轻轻一叹,徐徐道——飞鸟若是生于井中,当也觉天地小。悠悠万世,茫茫众生,谁又不是困于心井,跃不得出。 生于坎井,是别无选择。而他这一番描绘,于她而言,似乎也只是高高在上的炫耀。她未曾见过他的天地,他也未曾见过她的地狱。此刻公仪徵仿佛看到了师尊口中所言的心井,他俯身凝视之时,跌落其间,当他仰望苍穹之时,看到的也只有方寸阴霾。 原来他也困在井中,无知而自大。 公仪徵苦笑摇头,哑声道:“入世而知世,原来是我错了。” 转轮殿中,拾瑛沉睡多日终于醒来。 七煞松了口气,看着拾瑛一脸迷糊,揉了揉她的脑袋说道:“你终于醒了,那个法阵对你元神伤害不小。” “什么法阵?”拾瑛的记忆有些模糊,她记不起悲灵血阵中的无间轮回,心头却不住地猛跳,脑海中掠过洞穴中碎片似的画面,最后定在了一个熟悉而陌生的背影之上。 “啊!”拾瑛猛地攥紧了七煞的袖子,小脸激动得通红,嘴唇轻颤,语无伦次地说道,“七傻,我,我知道了……那个人是……对,一定是她……那个气味那么熟悉!” 七煞担忧地看着拾瑛,怕她被邪阵伤了脑子:“你到底想说什么?” 拾瑛一下子从床上弹了起来:“那个和臭道士在一起的女人,她是尊主!” 七煞瞳孔一缩,急忙拉住想往外冲的拾瑛,压低了声音道:“你胡说什么?” 拾瑛急坏了,直跺脚道:“真的真的,她救了我,我闻到她身上的气味了,虽然有一股熏香干扰,但是我分明闻到了属于尊主的气息!” 七煞不敢置信地皱起眉头:“尊主没死的话……那为什么不现身,为什么不用生死簿的力量杀了宋千山?” “我哪里知道啊,可能是因为尊主受了伤吧!”拾瑛气得跳脚,“你怎么那么多话啊,赶快去找尊主啊,那个臭道士一定是不怀好意挟持了尊主!把十殿所有阴兵都叫来保护尊主!” 七煞用力按住了拾瑛,沉声道:“如果尊主真的受了伤,受制于人,我们更不能冲动行事。巴屠和九藏对尊主未必忠心,若让他们知道尊主力量受到压制,恐怕会生出异心。” 之前陆幽意图不轨,便找了借口调走其他四个无常使,让晏霄孤立无援。拾瑛和七煞是忠诚地站在晏霄这边,另外两人是什么心思就不得而知,但多半都是墙头草,见风倒。 七煞的话让拾瑛也冷静了下来,她眼眶发红,满脸忧色:“那你快说怎么办!” “我们两个先去寻找尊主。”七煞道,“那个神霄派的道士可能就在转轮殿附近,他极有可能挟持尊主离开阴墟。” 狂风骤起,阴墟上空的密云仿佛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搅动着,缓缓形成了两个漩涡。漩涡之中一片漆黑,深不可测,让人望而生畏,宛若苍天睁眼,以两个幽深的窟窿凝视这个世界。 这便是阴墟天眼,通往人间的唯一通道,每十日睁眼一次。 “密云皆为稠密毒雾,天眼之中更有万千冰刃,入内必受万箭穿心之痛。”晏霄仰望天眼,徐徐道,“元婴之下的修士根本不敢以身犯险,而元婴之上也未必能够活着通过。” 公仪徵道:“两个天眼一为生门,一为死穴,但也并不尽然如此。生门之中九生一死,死穴之中九死一生,都有生机于其中。” “想必道长是能算出生门所在了。”晏霄含笑看向公仪徵。 公仪徵微微点头,右手一摊,一道罗盘虚影凝于掌心,罗盘之上镌刻无数星象,在公仪徵的催动下,罗盘闪烁着璀璨的流光,指针飞速旋转,似乎是在寻找答案。 “生死相倚,步步为营。”公仪徵收了罗盘,面色凝重道,“天眼之中,务必跟紧我。” 每逢天眼洞开之时,都会有人熬不住阴墟之苦而试图闯入,这时十殿之中的所有恶鬼也都会暗中观望,看看又有谁飞蛾扑火自取灭亡。 公仪徵和晏霄的身影出现在空中之时,便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没有人知道这两个身影是何方神圣,但是很快便又有两个熟悉的身影紧追其后出现。 “是白无常和红无常!”众人惊愕大喊,随即惊觉不对。 “两位无常使怎么会闯天眼?” “难道他们知道通过天眼的方法?” 七煞的身形在阴墟十万恶鬼中也是相当突出的存在,而在他身旁的红色身影,除了那位性情暴躁的红无常拾瑛,还会有谁? 登时阴墟之中一片沸腾,无数人蠢蠢欲动,跃跃欲试,想要跟着七煞和拾瑛一闯天眼。 公仪徵揽着晏霄,看着尾随而至的七煞拾瑛,不禁眉头一皱。 拾瑛看到晏霄,忍不住激动地喊了一声:“尊主!” 狂风吹散了她的声音,但是晏霄似乎意有所感,回头看向她。 拾瑛看到晏霄的眼神,顿时再无怀疑。阴墟之中,人人皆知晏霄可以以眼杀人,因此无人敢直视她的眼睛,而拾瑛是唯一一个有机会亲近晏霄的人。当时在酒馆之中气味混杂,而公仪徵又挡在晏霄身前,她没有仔细看晏霄的眼睛,此刻有了猜想再去印证,立刻便知道自己没有认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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