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凡人若有这么深的执念,会如何吗?”混沌昊一神色凝重说道,“人死魂消,归于天地,堕入轮回,前尘尽忘,唯有执念不散,会生生世世跟随。” 世间常有人会梦见一个地方,一个人,直到某一日亲见亲历,恍如隔世,似曾相识。 那便是执念。 然而执念并非好事,如天珩那般生生世世地寻觅,不过是一种劫难,每一世历劫,都会加剧这种痛苦。他的执念之所以这么深,是因为他知道,自己一旦忘了,凌霄便会彻底消散,他不相忘,亦不敢忘。 而如今,晏霄承载了天珩千世的神识,心中也生出了和他一样深的执念。 潋月道尊笑着道:“一人的执念,是灾厄,两人的执念,便是相思。” 以后的轮回里,不会只有一人在寻觅。 混沌昊一垂眸思忖了片刻,失笑摇了摇头:“我还是不懂你们人族的情爱,总是千灾万劫……”他目光看向那朵木芙蓉,眼神柔和了几分,添了点点笑意,“又让人甘之如饴。” 春风骤起,花香满园,勾起人心中的漪涟。 风停之处,便是等待的终点。 玉京城中灵气昂然,这场灾劫对于城中百姓来说,便如一场噩梦,梦醒了,天亮了,一切便也都过去了。 好像一切都没有改变,只是城里多了几棵树,而微生庄园里多了一个白发的公子。 他的面容依旧俊美明秀,只是发色如霜雪,无法恢复如初了。不过这三千白发似乎也无损他的姿容,反倒添了几分出尘的气度。 微生明棠没想到,曾经一句戏言会成了真,他再次为公仪徵炼制了一具血藕。 “血藕须融入本人的神魂,但公仪徵神魂已散,肉身不存,只能另寻他法。”微生明棠叹息一声,“只有神识,还是不够。” 晏霄问道:“还要什么?” 微生明棠凝视她的眼眸,缓缓道,“亲人血,情人泪。” 晏霄松了口气,眼底浮上一抹苦涩的笑意:“我……都有。” 她曾痛恨,自己与公仪徵有血脉之亲,可看尽了公仪徵的千世,她忽然发现……这已是他离她最近的一世。 在不断错过的轮回里,唯有这一次,他紧紧抓住了她。 她终于看懂那双眼中幽深的思念与炙热,潜藏的克制与悲伤,那不知从何而起的执着,在那一刻都有了解答。 她以为两人之间的羁绊,是二十三年前换骨的孽债,是兄妹之间连心的血脉,却不知早在数万年前,他便已陪她走过了百年,将执念刻进了轮回里。 微生明棠看着晏霄眼中深沉的苦痛,他不知道两人之间万年的纠葛,却也为这一世弄人的造化感到无可奈何的悲怒。 纵然复活了公仪徵,他们之间也只能以兄妹的关系相伴一世。 至亲,至远。 晏霄将血与泪交给了微生明棠,然而血藕却没有出现相应的变化。微生明棠脸色发白,难以置信地皱起眉头:“怎么可能会失败……” 晏霄身子一晃,险些站立不稳,颤声问道:“是不是你哪里弄错了?” 微生明棠笃定地说道:“不,我不会有错!是情人泪,还是亲人血不对?” 晏霄与公仪徵之间的深情与执念没有丝毫可以质疑的余地,难道…… 他神色变幻,忽地抬起眼,紧紧盯着晏霄,哑声道:“公仪徵是不是有一缕心血在你身上?” 晏霄点了点头,她摊开手,一缕如红线般流淌着碎金的血丝悬浮于掌心。 微生明棠拉过晏霄的手,刺破她的指尖,将她的血液滴落一朵灵花之上,又将那缕心血引向花瓣。 两滴血液落在花上,鲜花却缓缓变为幽蓝之色。 “不是亲人血!”微生明棠失声道,“你……你与公仪徵并无血脉关系!” 晏霄愣住了,她怔怔看着那幽蓝的花色,听到微生明棠急促地解释道:“这灵花名为相见欢,若是亲人血相触,花色便会转红,否则便会化成蓝色。” 晏霄僵硬地抬起头看向微生明棠。 这句话,若是之前听到她或许还会欢喜,可是此刻却让她如坠冰窟。 她与公仪徵若非血脉至亲,那公仪徵的父母是谁,亲人是谁,谁的血能复活他? 便在这时,一个低沉的声音从外间传来。 “用我的血吧。” 晏霄猛然回过头去,惊愕地看着向自己走来的男子。 那人身形高大,面容英俊,散发着摄人心魂的威压,竟是截天教教主神启! 神启低敛双眉,沉声一叹:“或许……我才是公仪徵的父亲。”
第七十三章 神启缓缓说道:“当年,危情为了掩护谢寻逃走,留下来牵制我,打斗之时,她坠入了荼蘼花阵中。” 截天教两山之间的谷地有着最为凶险的花阵。危情虽是教主危刑天的女儿,但非教主本人,也无法打开以血液打开花阵。 那时候危刑天为了扰乱明霄法尊的追踪,与明霄法尊隔空交手,受伤闭关疗养。危情便趁此机会偷偷放走了谢寻。 追赶而来的是神启,她知道神启不敢真的伤她,神启留有余手,她却拼尽全力,然而激战之时却不慎坠入了荼蘼花阵之中。 危刑天布阵逆转天地之势,将泄灵之地改为聚灵之地,两山之间阴阳相生,虚实相映。幽荼蘼盛极转败,枯而复荣,正是阴阳相继之花。危情堕入花阵之中,迷乱了心智,体内灵气失衡,危在旦夕,想要救她,便只有调和阴阳之气。 在那片花海里,危情脸色苍白地靠在他怀里,意识已经模糊了。神启的掌心贴着她的额头,纯阳之气游走于她的经络,与她的纯阴之气相融。 他们修炼的功法本就是相辅相成,若没有谢寻,危情会是他的道侣。 相融的气息让她苍白的面容浮上了潮红的暖色,她微微睁开眼,看向神启,眼神带着懵懂与天真。 “师兄,你出关了吗?”她好像陷进了一场梦里,回到了很久以前。 那时候截天教人很少,与她年龄相仿的,唯有神启。少年英俊稳重,醉心于修行,而少女正是天真烂漫的年纪,总是喜欢缠着他玩。 可他不是在闭关,便是在修行。她欣喜地与他分享春日的花,窗台上的蝶,他总是疏于回应,淡漠地看一眼,便收回目光。 在懵懂的年纪,她的目光追随着少年的背影,又渐渐黯然,枯萎…… 她的心里燃烧着一把火,需要同样炽热的回应,而不是冷淡的敷衍。 于是她关上了心扉,为另一个人开了扇窗。 她喜欢上了谢寻,那个年轻的剑修有着和师兄一样的英俊与锐气,却比他多了许许多多的温柔解语。 师兄如果也对她笑一笑就好了。 危情心里忽然浮上了浓烈的委屈,她伸出柔软的双臂,环抱住神启的肩膀,将脸埋进他的肩窝。 神启一怔,纯阴之气顿时反噬入体,他微微皱眉,压制住了躁动的灵气。 湿软的唇舌贴上他下巴,描绘他的棱角,他低下头,便被得寸进尺地噙住了薄唇。 他以为她受花阵瘴气影响,将他当成了谢寻,想要推开她,可是抵在他唇间的香软轻轻开了口,带着浅浅的哭腔哀求道:“师兄,你陪陪我好不好……” 握着她腰肢的手便僵住了。 他的师妹贪玩、任性,心里装着一整个春天。山谷的花,林间的鸟,便是离恨宫漂浮的云,她都乐此不疲地玩上半天。 离恨宫单调的玉白色里,她是最特别的那抹清艳,前前后后地跟随在他身边。 神启总以为,危情会永远追着他,等着他,修道者一生可有千年,修行才是大事,不该拘泥于儿女情长。 可是当他回头之时,那个身影已经不见了,她挡在那个剑修面前与师父对抗,声称自己有了那人的骨肉。 神启才恍然明白…… 春天很短暂,窗台上的蝴蝶无人留恋,早已飞走了。 他以为自己并不在意,然而心口却莫名抽痛。 那一日花间相枕而眠,克制占有,是他此生唯一拥有过的温存,他以为是失而复得的蝴蝶,直到十月之后,她假借临盆,趁他分心之际打伤了他。 他是可以还手的,只是终究放下了下来,是他伤害了危情。 危情,是为情而生,以情入道,最终也因情入魔。 神启找了她很多年,他知道她在躲着他,也在回避自己的过去。他不是没有怀疑过,危情腹中的骨肉究竟是谁的,或许连危情自己也不知道。 而这对他而言,也没有那么重要了。 因为危情的心,已经不是他的了。 再一次听到她的消息,已是她的死讯。神启配合四夷门的调查,清缴了所有与血宗有关的一切,截天教自此与血宗再无任何瓜葛。 徐音将危情之事禀告曦和尊者时,神启便在旁边听到了一切——原来,公仪徵是危情与谢寻的儿子。 他想起那个多智近妖,才华倾世的青年,心里不免有几分叹息,在这之前,他还想着将那个青年招入麾下,心里着实是有几分欣赏。他虽然恨谢寻,但那是危情的孩子,他可以不计较他有个卑劣的生父。 可他也忍不住想——若那是自己的孩子就好了。 可若真的是,他又会更加难受——因为他已经死了。 神启打听到晏霄带回了公仪徵的神识,心里便生出了其他心思。无论如何,他既然是危情的儿子,便也该是截天教的人,若是复活了,也该回截天教,自在天首座非他莫属,截天教教主之位给他也是理所当然的。 然而当神启走到门外之时,却听到微生明棠说,晏霄与公仪徵没有血脉关系。 神启的脚步顿了一下,忽然之间,豁然开朗。 他大步迈过了那道门槛,将自己的血液滴在了相见欢之上。 花色缓缓变红。 谢寻骗尽世人,负尽有情人,却将二十三年的父子之情给了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人,至死都被蒙在鼓里。 是虚是实,是真是假? 弄人的是造化,还是人心? 天柱门的早晨,永远洋溢着快乐的朝气。 “师兄师兄!我们去云梦吧,我给仙长的信写好了!”容嘉嘉穿着鹅黄色的小裙子,跑起来天衣生风,像只翩然的小蝴蝶。 庞小龙应了一声:“小师妹!容嘉嘉!你跑慢点啊!” 容嘉嘉头也不回,抱着认真写好的信便往外冲去,却猛地撞进一个散发幽香的怀抱里。 头上传来一声愉悦的低笑,一双手将自己抱了起来,她恍惚地瞪大了眼睛,看到了心心念念的那张容颜。 “仙长!”容嘉嘉大叫一声,笑弯了眼,伸出短短的小手便想去抱她。 晏霄任由她抱着自己的脖子,含着笑道:“我刚才听说,你写好了信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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