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上了喜轿后,她感知着喜轿的颠簸,这一路的时间似乎都放缓了, 让她无端觉得不真切,但她的心中很快便归于了彻底的平静, 不起任何的波澜。 与在顾斐幻境中的那一回替嫁不同,这一回她并没有先前的紧张, 亦或是某种期待,反而她只觉得抵触,甚至本能地抗拒这一切,但理智又告诉她不得不这样做。 唯有遵循幻境给出的安排,她才有可能得知进一步的线索。 于是她只能在喜轿内端正坐好,闭眼等待着。 周遭是锣鼓喧天的喜庆,而她的内心却是死寂的,如同蛇类一般在幽静的角落盘桓着,准备伺机而动。 喜轿终于停下后,视野虽被大红色盖头遮盖着,桃夭还是清楚地感知出周遭光线的变化,此时约莫已经是傍晚了。 与她上一回的时间无差。 她在丫鬟的搀扶下下了轿,脚步顿在了亲王府前,莫白铭亦是下了马,自然地站在她的身边,他下意识想要挽住她,她却不自觉地躲掉了。 “怎么了阿梓?”莫白铭伸出的手落了空,他有些落寞地垂下了眸,看向身边的女子,她的面容掩在朦胧的红盖头下,让他看不清,也猜不透。 这是他们成亲的日子,他不该多想。他没有得到答案,只能安慰自己或许阿梓只是仍有些害羞,等他们成了亲,一切都尘埃落定了或许就会有所好转。 “再等等吧。”突然,桃夭莫名地说,甚至连自己都没有反应过来。 她也说不清她究竟在等待着什么,但她却无端觉得,此刻她应该等待。 也许是心中那道交织着蓝紫色火光的影子。 但她不明白原因。 “可是……王妃若是再等下去,就要误了拜堂的吉时了。”一旁的喜娘看着二位站在府外的新人,唯唯诺诺道,眉目间带着为难。 “没事,让她等吧。本王陪她一起等。”莫白铭猝然打断了喜娘的话语,话音中,却是平淡的,他似乎习惯了,习惯了桑梓近日的反常。只是他一直不愿追究。 即便,此时在他心间,他几乎能感受到向他滔天席卷而来的不详。 那种不详宛若漂浮在深海上的一叶扁舟般,随时都会被卷起的海啸所吞噬。 但此刻,他仍在享受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他与他的阿梓站在一起,看着天际的最后一缕夕阳沉入地平线,火红的余晖从大地间散去了,唯剩下夜色的寂凉。 夜幕已经转为了浓墨一般的昏黑,在这般广阔的天际下,那种深重的黑暗将亲王府彻底包围起来,如同俯视着一切的深渊一般,让人几尽窒息。 只有他能感受到,周遭的空气开始变得愈发粘稠起来,似乎有什么在急剧地搅动着,翻涌着,几乎要将这天幕刺穿。 心间的那种不详在此刻达到了顶峰,莫白铭感到他的手指传来一阵剧痛,然后那种撕心裂肺的痛楚由指尖开始蔓延,像是藤蔓一般爬满了他的全身,他怔了一下,然后有些了然地抬起自己的手。 那双原本骨节分明,分外好看的手,此刻如同枯木一般迅速皱缩着,甚至在渐渐失去色彩,变得透明。 “走吧。”等了许久也没有等到她所期望的答案,即便她从一开始就不明白自己究竟在等什么,但桃夭清楚地明白,她不能再等下去了,她必须要尽快与莫白铭拜堂成亲,这样她才有可能得到新的线索。 “再见。” 骤然间,桃夭忽然听见身旁的男子说。 她愣了一下,还不明白他所说的意思。再见?他为什么突然说再见?顾不得礼仪,她连忙撩开盖头的一角,周遭变化着的一切在猝然间尽数闯入了眼帘。 四周的景色高速旋转着,倏尔是白天,倏尔是黑夜,色彩却在渐渐的淡化,如同水晶般透明,交界处似是被人撕扯开来,无形中透露着威压。 而后,她看着身旁那个身着大红色婚服的男子在极速旋转着的景象中,开始渐渐变得虚无,最终,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在了她面前,了无声息。 该怪他吗?这一切不过都是织造的幻影,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就连他自己也不过是众多幻影中的其中一个。 他在一次一次的轮回间扮演着那个不爱桑梓的莫白铭,到爱上她,到她为她挡箭,与她成亲,作为幻境的一部分,他本不该有任何的情感。 他只要如同地宫使者在织造他时的那样,带着赋予他的有关莫白铭的记忆,按照她的要求,尽力扮演他该扮演的一切就好。 而他却荒谬地爱上了另一个扮作幻影的真实。 他无数次怀疑过她的身份,也妒忌过与她一直如影随形的那个少年,但如同影子一般虚幻的他无法违逆地宫使者的幻境,于是他只能一直压下那些念头,装作无事发生,装作他并无觉察。 她与任何一个来到幻境中的人都不同,她是鲜活的,是他在幻境中唯一能够捕捉到的鲜活的色彩。 所以他顺着她的每一步计划而行,在不偏离于地宫使者给他设定的一切前提下,他给予了她他所能够给予的最大限度的温情,即便那些都如同烛光一般短暂易灭。 可惜,他所爱上的幻影太过狡猾,他在她这里从未得到过一分真心。 但他却在如同蜜糖般的假象中甘之若饴。 “再见。”消失的前一刻,他动着嘴唇说。 他不是莫白铭,他也没有名字,他没有能够正式向她告别的身份。 他也从未的得知过她的身份,也不知道那幻影之下,掩藏的究竟是怎样的真实。 这在某种意义上,算不算是一种公平? 目睹了这一切变故的桃夭的神情有些不可置信,她直直地盯着男子消失的方向,又迅速扫视了一眼四周,心中不禁升起了几分警惕。 周围的景象仍是在不断变化着,终于,那不停旋转着地景致缓缓停了下来,紧接而来的是一阵狂风,呼啸的风声自她耳畔席卷而过,她听见交织在其中奏响的哀乐,像是谁的丧钟。 而后,遮盖着她一半视野的红盖头自她的面颊徐徐滑落,在空中打了个旋,轻轻地落在了地上。 同一时刻,她的面前响起一道寒霜覆雪般的声音。 “桃夭。”那人低声唤道,宛若蛊惑人心的魔咒。 她在那一霎那抬起头,对上那人琥珀色的眼眸,却像是沉溺在一湾深不见底的幽静湖水中,让她的呼吸微微停滞。 是勾黎。 “你怎么在这?”桃夭下意识开口道,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声音中竟是多了几分欣然,先前等待的低落一扫而空。 “我……”少年的话音顿了顿,他的喉结滚动着,像是想说些什么,但最终什么都没有说。 他本不想插手今夜幻境中的婚事,反正她并不在乎,他又何必去在意这些,他从不做没有意义的事。 但纵然他再不想插手这一切,只要他还在幻境之中,他就能无时无刻地感知到他们的动向,从她清晨起来梳妆,到她离开宰相府,坐上了去向亲王府的喜轿,每分每秒,每字每句,都在他的脑海中无比清晰地勾勒出来。 让他骤然开始回想与她初次在幻境时,那日婚事中所做的一切。每每他想到这些,那条名为嫉妒的毒蛇就在心间渐趋膨胀起来,一圈一圈盘绕在他的心脏上,几乎要将他吞噬。 他无法忍受,她会与另一个男子做这些,即便那不过是一个幻影。 当然,他很高兴她甩开了那个幻影的手。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突然到了这里。”良久,勾黎才面不改色地扯出了一个拙劣的谎言。 “好吧。”桃夭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并没有怀疑什么,耳畔的哀乐仍是在尖锐地鸣奏着,刺得她耳膜生疼,她回转过身来,才陡然发觉,眼前的亲王府竟是全然变了面貌。 原本大红色的喜庆的装扮竟是尽数化作了随风飘荡的白幡,就连贴着的“囍”都变为了“奠”,在寂静的夜色间透露着诡异,她透着大敞的朱门向内望去,却猝然发现,那本该由他们拜堂的大堂,上方的匾额却赫然写着“灵堂”二字。 桃夭心中微微一惊,纵使她并不明白方才究竟发生了什么,却也知道,是有什么强行撕破了一直困扰着他们的幻境,现在展露在她眼前的这一切,才是真正的真实。 可究竟是何人有此等力量呢?她不禁有些疑惑,还是说……是因为她与莫白铭将要成亲,所以化解了地宫使者的执念?可她分明就还没有开始成亲啊,她越想越觉得奇怪,但眼下不是追究这些的时候,她必须要尽快去那灵堂中看看。 不待思量,桃夭立刻快步向前,三步并作两步地穿越了亲王府的幽径,进了灵堂。 灵堂内,数排不灭的长生烛摇曳着,在墙壁上投下点点光纹,亦是照亮了灵柩中那人的脸庞。 那人的面色是死人一般的青白,身躯却保存的完好,没有腐败的迹象,紧闭的眉目看着亦是安详。 是莫白铭。桃夭一眼便认出了这人的身份,她细细端详着他的躯体,却是在猝然间,留意到了他胸腔处的那两抹鲜红,即便被衣服遮掩着,她也对那两道伤痕再熟悉不过。 因为,那两道伤痕所在的位置,与桑梓先前受伤的所在,分毫不差,她在这幻境中呆的那样久,自是不会错认。 这些日子所发生的一切在脑海中不断盘旋着,轻而易举的爱意,类乎相同的愧疚,女子那句“你不该救我的”以及眼下一模一样的伤口,一切的一切在思绪中盘旋缠绕着,最终汇成一个明晰的答案。 在这一众幻境的掩藏之下,原来死去的竟是莫白铭。 就在那一刻,仿若是注定般,桃夭在莫白铭交握着的手中,捕捉到了什么一闪而逝的东西,像是珠翠在烛光下的折射。 她连忙低下头去,细细查看着,最终在他的手中发现了一直紧紧握住的发簪,那根发簪上的珠翠已经破碎,沾染着星星点点的血迹,但他握得很紧。 桃夭下意识想要触碰那只发簪,几乎是她的指尖触碰到发簪的那一刻,有什么翻涌着的记忆侵袭进了她的脑海。
第50章 火光(上) 皇城秋末的风仍是闷热的, 带着惹人厌烦的潮意,像是即将有雷雨倾盆,铅灰色的天空低低地压下来, 大片大片的乌云不住聚拢着,几乎要吞没天际。 少年定定地站在太学院外的一处靠近窗户的墙角,凝神静听着堂内太傅的讲学,听到疑难之处, 他微微蹙着眉头, 亦是随之沉思起来, 但只不过一刹,他的眉目便舒展开来。 他已是有了答案。 这些对于寻常学子, 尤其是那些皇孙贵胄的子嗣来说尤为晦涩难懂的问题,对他而言却一向很简单。他在这方面像是有着某种天赋,无论是四书五经, 汉书诗赋, 亦或是弓箭骑射, 每一样,他几乎都做到了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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