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他能够早一些作出决定,若是他早一日带他们迁离巫冢,若是他那一日根本没将那几人带回来,这一切……是不是都会不一样? 金色的屏障在桃玄清话音落下的那一瞬尽数消弭。 术法与施术者伴生而存,意味着此刻。 王君…已死。 鲜血混合着泪珠在宥莲的脸颊潸然滑落,她向后退了一步,挡在桃玄清的身体前,微笑着看着石门缓缓合上,和过往无数个日日夜夜望向桃夭走回寝殿那样。 石门合上的前一秒,妖物张开獠牙,扑咬在妇人脆弱的脖颈,鲜血四溅。 “我们的阿夭……会好好活着……” 这句话,像是说给他听,又像是说给自己听,妇人喃喃念着,身体在那一刹重重倒下,她的四肢被妖物不断啃咬着,一点一点,夺去她的生息。 “从来都……不是你的错。”腥甜的血沫在喉咙间涌动着,宥莲的嘴形不住翕动着,扭过头,望着桃玄清血肉模糊的躯体,竭力想要再说些什么。 但在下一刻,那张微微张着的嘴却在瞬间停止了翕张。 妇人的唇角仍是有着熟悉的笑意。 可她至死都睁着双眼。
第71章 救赎 石门轰然关闭的那一刻, 黑暗如潮水般涌来。 没有一丝光亮,密集而沉重的昏黑将桃夭如同蚕蛹一般包裹起来,让她几乎生出一种茫然的恐惧来。 为什么会这样…… 阿爹和阿娘还在渊室前, 他们把她推进来了,可他们呢?他们又该怎么办?谁来救救他们…谁来救救巫冢…… 一片昏黑中,她颤抖着身体,重重跌坐在地面上, 掌心被粗粝的岩石磨出道道血痕, 可她却浑然不觉, 只是强行撑起自己的身体,跌跌撞撞地向石门走去。 出去…… 她必须要出去…… 即便桃夭已然无比清晰地明白, 就算此刻她强行破开渊室,也没有任何可能挽救已然倾覆的巫冢,可她还是抱着那一丝微弱, 甚至是侥幸的期望。 侥幸地幻想着, 只要她能够冲破石门的封印, 就能挽回这一切。 就能拯救自己的双亲,与族人。 今日的这一切,只是噩梦,只要她能从这里出去, 噩梦就会结束。 大家都会回来,像从前一样。 桃夭那样自欺欺人的想着,神色甚至都变得恍惚, 只是麻木地一步一步地向石门靠近着。 她的脚步虚浮,最后几乎是栽倒在石门之前, 可她又一次撑起身体,站了起来。 指法不断翻转, 一道又一道光芒从桃夭的指尖不断涌出,重重地击打在石门上,可石门却仍是纹丝不动。 她仍是不知疲倦地尝试着,直到法力消耗殆尽,终于支撑不住地栽倒在地,喉咙间涌起一股腥甜。 鲜血开始自她的唇角缓缓溢出,本就昏黑的视野中如同蒙上了一层浓重的翳那般,将所有的光线尽数遮掩。 掌心的光芒暗淡下去,黑暗又一次向她反扑而来。 在那一瞬,小帝姬终于意识到那个被她刻意掩藏的残酷事实。 没有人会来救她。 连她自己都救不了自己。 她不甘地攥紧了手指,指尖和掌心都布满了血痕,从来就娇生惯养的小帝姬生平第一次这样狼狈不堪,她本该感到疼痛,她本该委屈地伏在阿爹阿娘的膝下哭泣。 可此刻,她怔怔地松开了紧攥着的手指,却忽然笑开了。 她可是九黎族的帝姬啊。怎么会对此毫无办法,怎么会连自己的族人,都保护不好? 真是没用。 法力亏损造成的反噬如同万蚂噬心,血色开始从桃夭的面容上不断褪去,耳畔蓦然传来窸窸窣窣的滑行声,像是鳞片摩擦过地面,缓缓向着她的方向靠近着,宛如试探,又仿佛是压抑许久的贪婪。 渊室不仅是巫冢最隐秘的密室,同样也存放着记载着九黎一族秘辛的典籍,为了守护秘辛,密室之中,豢养着无数由秘法供养的毒蛇。 毒蛇本不会攻击九黎族血脉,可千百年来蜷缩于黑暗与饥饿中,终究还是让它们衍生出了无可抑制的贪欲,渴望着新鲜血肉的滋养。 小帝姬比谁都明白那些向她逼近而来的究竟是什么,却再也没有气力去挣扎。 于是,她只是安静地闭上了眼睛,任凭那些声音越靠越近。 也好。 就这样死在这里吧。 哪怕是被毒牙贯穿,被蛇潮分食殆尽。 这样……她就可以与她死去的族人们团聚了。 扭动着的蛇潮终于停在了她的身侧,她感到它们的獠牙正在贯穿她的身体,甚至撕扯着她的血肉,剧烈的毒素流淌在血液里,带来铺天盖地的灼烧感,几度让她窒息。 可恍然间那一刹,不知是因为侵入内里的毒素,或是别的什么,让她似乎产生了某种错觉。 石门外似乎有着什么熟悉的气息在靠近自己,越来越近,越来越近,那种温暖的力量停留在她的身侧,仿佛清风一般,它轻轻地拂过她的身体,留恋地停留了片刻,最终缓缓没入了她的胸腔。 那一霎那,自丹田处悬浮着的护魂珠应击而裂。 下一刻,一道刺目的蓝光自桃夭的胸腔处迸发而出,暴动的灵力仿佛水波纹一般顷刻间扩散开来,席卷过整间密室,原本严丝合缝的石门在霎时破裂,密集的蛇潮亦是在瞬息间尽数死去。 少女蜷曲在密室一角,身体发颤,碎裂的石块划破她的肌肤,鲜血顺着伤口淌下来,血迹蜿蜒着,与周遭瞬间死去的蛇潮的尸体缠绕在一起,像极了一幅诡异的画卷。 年幼的帝姬并不知道,折磨了她数年护魂珠上的裂痕,是九黎一族,举全族之力对她做出的最后的保护。 他们明白将她藏于渊室并不是长久之计,长老们迟早会找到她,以各种阴毒的计谋逼迫她找寻神器,逼迫她主动献祭。 所以哪怕已经身死,他们的魂魄仍是久久徘徊于渊室之前,渴望着为她做点什么。无论是什么,只要能够保护帝姬的平安。 执念之深,甚至超越了死亡的边界。 最终,所有族人的魂魄都默契般地强行催动着念力,向渊室内逐步靠近。 死亡的魂魄本无法触碰到阳间之人,可那滔天的执念,终是替他们做到了这一点。 九黎一族,以全族魂魄的念力,击碎了护魂珠,同时也在帝姬的身上加注了保护秘法,确保她不会在护魂珠碎裂之时受到伤害。 自此,护魂珠上便会充满裂痕,只要这裂痕一日存在,帝姬便一日不能完全动用护魂珠的力量,亦无法完成献祭。 因为裂痕,她的处境会比从前更安全,却也会因此时常遭受魔力暴动的痛苦。 那是对帝姬的禁锢,同样也是保护。 但违逆天道的代价是,他们会魂飞魄散,永生永世不得再入轮回。 这是他们能够为她争取到的最后的时间了。 他们亲手在她的身上种下了一道冗长的伤口,却无望地期许着,伤口能够愈合的慢一些,再慢一些,这样,她就能够永远平安。 有朝一日,她终究会凭借着自己的力量,在长老们吃人的爪牙下活下去,不再依靠他们强行布下的束缚才得以苟且。 九黎一族的小帝姬,会一直平安快乐,像他们所期望的那样。 哪怕,他们再也看不到了。 不知过了多久,桃夭终于从漫漫的昏迷中醒来,视线仍是迷蒙的,却多了几许光亮。 血红色的光芒自破碎的石门向内延伸着,淡而又淡,仿若幻境,可身上痛感却无比清晰地提醒着她这一切仍是事实。 而昏迷前的记忆却变得不甚清晰了,脑海中唯有阿爹阿娘将她推入石室内的回忆,而后发生的一切,都仿佛丢失了那般,她甚至都没有任何的印象。 渊室……究竟为何会变成这样? 桃夭强行用手撑起身子,可随着她坐起身的那一瞬,视野前却蓦然现出了几个人影。 那几人几乎是迫不及待般靠近了她,为首者俯下身,将她扶起,声音中饱含关切。 “帝姬无碍否?”符白垂下眼睛,悲叹一声,灰白的眼眸中甚至带了几分泪意。 “吾等今日本想拜访王君,却未曾料到,巫冢竟是经此大劫……” “是啊,终究是来迟了一步,吾等耗费许久,也只寻见了帝姬的身影。”另一位长老紧接着开口道,又叹了口气,话音低不可闻,“王君与王后,已仙去了……帝姬,还请节哀。” 悲痛与迷茫这才后知后觉般涌上心间,桃夭的神色中带着麻木与茫然,没有理会他们的话语,只是低不可闻地喃喃着,“为什么……” 为什么巫冢会遭遇此般劫难? 她本该随着族人一起死去,可为什么……唯有她还活着? 见桃夭此般失意,符白的眸中闪过一丝快意,很快又消失得干净,他虚伪地皱了皱眉,又假意抚了抚她的背脊,刻意地说:“帝姬……巫冢此次的劫难,吾等以为,是因为护魂珠。” 他的话音顿了一顿,又继续说道:“护魂珠是为天地至宝,古神圣物,自然招引众人的贪念,因而遭致了劫难。” “护魂珠……是灾祸啊。” “是吗……?原来竟是…因为我吗?” 桃夭失神的喃喃,她的怔然地抬起眸,可那双昔日神采奕奕的眼瞳里此时却是干涸的,仿佛死物一般。 过往一切鲜活的情感,此刻已然在她的体内死去了。 她是九黎族的罪人,都是因为她,才招引了灭族的灾祸。 是她的错。 可却是在她万念俱灰之时,耳畔猝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恍然如隔世。 “桃夭。” 她听见那道声音轻轻念着她的名字。 她循声望去,只见石室的入口处,站着一人。 那人的身影如同薄雾一般,血月惨淡的光芒穿透他的身体,只余下宛如幻觉般的轮廓,身躯稀薄到像是下一秒便会破碎。 青年垂着眸,就那样安静地望着她的眼睛,那双熟悉的深碧色眼眸仿若深不见底的潭水般,让她有一瞬的恍惚。 “阿落……” “你刚刚去哪里了…”她忍不住喃喃出声,原本已然麻木的心潮再度翻涌起来,绝望、自责、思念交织在一起,最后只化作几声委屈的呜咽。 在他的面前,她好像仍是那个不谙世事的小帝姬,可以向他显露自己的脆弱,可以毫无顾忌地依赖他。一切,好像都从未改变。 视野前,是祁落令人安心的身影,然后,她看见他逆着光,轻轻向她伸出了手,那一霎那,在她耳畔,石室外涌动的风声戛然而止。 时间仿佛都在此刻停滞。 而后,她听见他一字一句,无比清晰地说。 “我们一起,逃离这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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