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魔意渐收,朝着更上层的天空掠去,冷冷反驳道:“便是卑劣无耻又如何?至少比你们这些明面上说着相须而行,实则彼此戕害的人类光明磊落上不少——废话少说,若你们想留她的命,就派出一人随我到欲海入口,用娲皇像来交换,否则,我便一刀一刀将怀中这位美人制成一具白玉骷髅。” 黑雾说得血腥,雾气内部又寒意难消,那片经过明澹治愈的雪白脖颈竟生出幻觉似的肿痛。 恐惧疼痛交织之下,许娇河湿了眼眶,泪水顺着眼尾簌簌下滑,落在裹挟自己的魔气之间。 黑雾感受到她的眼泪,又瞧见几十丈明澹和游闻羽二人咬着自己不放,暗自加快了飞向欲海的速度,解开禁止她言语的力量哂道:“现在掉眼泪做什么?到我打算割你肉时再哭也来得及。” “为什么,为什么你总是这样?” 许娇河身体无法动弹,害怕地阖上双眼放声哭叫道,“你还道你们魔族行事光明磊落!我与你无冤无仇,又是个没有灵力的凡人,你为何不去找别人的麻烦,次次都要来欺辱于我!!” “无冤无仇?” 黑雾重复一遍这四个字,忽然咬牙切齿道,“你怎么有脸说无冤无仇!纪若昙不是你的夫君吗?他在人魔大战中重伤了上一任魔尊,又屠了我魔族无数将士,如今他死了,这仇我不找你报该找谁报?” 它在说起魔尊二字时,语气颤动着泄出一丝微不可察的痛色。 而这一切却没有被将全部注意力用来与它争辩的许娇河捕捉。 经过上一次在云衔宗的经历,她知晓不管是装可怜,还是求饶,对于这冷心冷肺的黑雾而言通通无用,只会激发它变本加厉地玩弄自己、折磨自己的兴趣。 于是一面眼泪越流越凶,一边越发不怕死地顶嘴道:“人魔大战,人要杀魔,魔要灭人,他若不杀魔族,死得便是自己!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而且那跟我有什么相关,我又没上过战场,也没伤害你们魔族,反倒是你不停地来害我!” 许娇河骂得理直气壮,黑雾也无可辩驳。 它沉默片刻,非男非女的声调再度在许娇河耳边轻响,却是另一重恶意摇惑人心:“你既然看得如此透彻,应该也能算得到自己的命运吧?不如我们来打个赌,看看明澹会不会为了你交出娲皇像。”
第35章 离开黄金笼的第三十五天 蔚蓝的苍穹之上, 一前一后追赶的四人速度极快。 狂乱的风吹落许娇河簪在发髻上的钗饰,如瀑青丝倾泻下来,与漆黑雾气交织拉扯, 难舍难分。 风也消融了许娇河耳畔的其他声响, 唯有黑雾的惑言一字一句清晰地进犯——那邪恶又疯癫的笑意犹如嗡嗡蜂群震动着她的耳膜,令许娇河无法思考, 更无法坚定明澹和游闻羽一定会来救她的念头。 “你怎么不说话, 是不敢赌吗?” 黑雾带着明知故问的疑惑, 分出一缕寒冷的魔息袭上许娇河的耳垂。 它拉长了尾音, 似有生命力的魔息似毒蛇般包围着一小簇软肉来回缠绕, 令许娇河生出肌肤被人吮/吸舔吻, 下一瞬就要被咬下血淋淋一块肉的错觉。 “你不说话,我也知晓你在想什么。” “……让我来猜猜。” 黑雾抵在许娇河的耳骨上方,佯装思考片刻,又用近乎气声的音量说道, “你想的是, 娲皇像蕴含着上古神通,拥有赐福和守护的力量,是如梦世的不世之宝——而你不过一介凡人, 要天赋没天赋, 要能力没能力, 除了一副皮囊还算过得去, 其他方面一无是处。” “明澹若拿娲皇像换了你, 要怎样对如梦世交代?若小洞天失去娲皇像, 无法加固欲海摇摇欲坠的封印, 到时候群魔倾巢而出,天下大乱……贵为宗门魁首的云衔宗又该怎样对九州交代?” 黑雾的话不疾不徐, 却句句诛心。 它引诱着许娇河,朝着从未设想过的沼泽之中,不断沉沦下去。 许娇河停止了哭泣,她情不自禁地随着黑雾未尽的言语开始思考:明澹愿意庇护自己,不过是出于同纪若昙的半段师徒情谊,而游闻羽在半炷香前告白心意被拒,又在魔族奇袭时冷漠地拂开了自己求助的手,心底不知充斥着多少恼恨,将希望寄托在他的身上,显然也不是明智之举。 ……所以,她似乎没有任何凭据断定,自己能在黑雾的手中活下去。 许娇河的身躯无法控制地颤抖起来,这点变化立刻被关注着她一举一动的黑雾捕捉。 弱小的人类,离开荫庇的牢笼就无法存活的金丝雀。 脆弱如薄纸的意志,合该被自己尽数摧毁。 它打心底感觉到愉快,而“纪若昙的道侣”这重身份,又令鼓噪在它体内的快意加倍。 兴奋之下,黑雾变了调的嗓音渐渐丧失非男非女的特征,突兀显出一丝属于男子的喑哑病态:“照目前的速度下去,你我还有半刻就会抵达欲海入口,可是跟在我身后的虫豸,却还有两只……你看,其实他们根本不顾忌你的安危,否则怎么会连我的警告都没有听进去?” 说完这句话,仿佛为了印证什么,黑雾猛地在原地停下。 它将雾气化作利爪锋锐的巨手,擒住身体被定的许娇河的腰杆,将她整个人暴露在后方追兵的眼前,扬声喝道:“明宗主是听不懂我的话?亦或者不在意这女人的性命?怎的我说派出一人随我到欲海入□□易,你们却非要坠于身后同我纠缠不休?莫非,是巴不得她死?” 说着,它无声操控起魔气,凭空分裂出一把黢黑无光的薄刃,横在许娇河纤细的脖颈旁。 刀刃示威似地缓缓划过,留下一道渗着鲜红血珠的痕迹。 尽管不是很痛,可脚底是粉身碎骨的深渊,面前是尚不可知的未来,层层恐惧砸在许娇河不甚坚强的情绪之上,逼得她阖起双眸,温热的泪水迅速淌落下颌,洇湿了胸口洁白的布料。 “不要!” “你千万不要伤害娇、师母!” 那血痕和眼泪犹如割在游闻羽的心脏,一时叫他遗忘了平日的冷静和分寸,失态着大喊出声。 “看来,还是你道侣的徒弟,更加关心你。” 黑雾玩味的话挨着许娇河的侧脸轻轻响起,转眼又恢复正常的音调,对准几十丈外的二人催促道,“不要伤害她?若想叫我不伤害她,就快点按照我的话做!” “不过,还有另外一事我得好心提醒你们一句,谁留下谁离开,同样需要猜到我的心意,假设留下的人并非我心中所想,那我也不介意拉着怀中的小娘子为我陪葬。” 黑雾的想法不难猜测,它在与明澹的交手中吃亏受了伤,自然不想接着与明澹对上。可要把娲皇像交给只有洞彻境界的游闻羽,能不能救下许娇河不提,搞不好连同娲皇像都会被实力强悍的黑雾抢去。 心意摇摆间,明澹已经替游闻羽做了决定。 他将手背到身后,召唤出魔族趋之若鹜的娲皇像,又趁机注入了一道极为微小的灵力。 “闻羽,给你。” 明澹将娲皇像缩小到半个手掌大小,交托到游闻羽手中,郑重道,“万事小心。” 他担心黑雾不耐烦起来对许娇河不利,故而没有选择拖延,眼看娲皇像消失于游闻羽的掌心,他挥袖将万里无云的晴空劈出一道空濛缥缈的裂缝,然后投身其中,再不复踪影。 “很好。” 黑雾满意一笑,重新将许娇河吞进雾中,朝着欲海的方向飞去。 唯剩游闻羽一人,棘手的麻烦不再棘手。 黑雾稍稍放松了警惕,它撤去刚才抓许娇河出来,展示给二人看时二次施加的禁言术,好心情地开起玩笑:“我听见游闻羽刚才不小心说漏嘴,唤出了你的名字,你叫什么,娇,娇娇,哪个娇?” 许娇河却是心如死灰,仿佛失去生机的花朵般,沉默地躺在雾气的缠绞中不住落泪。 “你不说话,我就只好叫你娇娇了。” 黑雾顿了顿,又恶劣地补充一句,“堂堂无衍道君的道侣,竟然叫这么个名字……娇滴滴、怯生生,合该做养在内室莺啼妙啭的玩物,如何能够匹配纪若昙剑荡虚清境的无上威名?” 没了明澹的存在,黑雾逐渐变得下流而聒噪。 许娇河本想躺平静静等待或生或死的命运降临,却被它说得脸颊滚烫,气血逆流。 她气得不住哆嗦,语不成调,边哭边骂:“匹不匹配,要你说了算!你从抓住我开始,就不停地提起无衍道君四个字,究竟是我没了夫君活不下去,还是你内心仰慕于他一刻,不提起就浑身难受?!” “你!” 许娇河的话把黑雾恶心了个够呛,它控制着魔气平铺展开,恶狠狠地覆在许娇河的唇鼻上,待她呼吸不到空气,因缺氧而微微翻起一双清凌凌的瞳珠,方才厉声说道:“受制于人,竟也学不会乖顺!” “你以为这世间还有另一个纪若昙庇护于你吗?不要命的东西!” “别说是我,你以为云衔宗的那帮小人能有几个真正将你放进眼底?如果纪若昙还在,没准他们看在他的面子上,还会替你考虑一二,可现在的你算什么?全无倚仗,还要占据纪若昙的财富和权势。” “你猜他们会不会在心里默默祈祷你赶紧死了的好?” 黑雾一面刺激着许娇河,一面靠近了欲海入口。 时至深秋,纵使白昼,依然凉意如水。 而临近欲海,足以将人冻结成冰的寒凉侵袭着许娇河的四肢百骸。 一人一雾的脚下,一片沸腾咆哮的漆黑之海延亘无边,而海面之上,由无数灵气聚集而成的莹蓝色屏障始终压制着它的翻涌上涨,将魔界和人间分割出迥然不同的光景。 游闻羽亦来到欲海上空。 他与黑雾遥遥对立,坚定地伸出手来:“把师母还给我。” “还给你?” 黑雾仿佛听到了个有趣的笑话,忍俊不禁起来,“她何时变成了你的?虽说你们人类有着兄死弟及、父逝子承的传统,可难不成已故师父的妻子,你这做徒弟的也能继承了去?” 因着黑雾姿势的变换,许娇河得以直起身来望见游闻羽的表情。 只见讥刻万分的反问一出,游闻羽的面色遽然阴沉似冰。 他重复了一次:“还给我。” 黑雾道:“若我不呢?” “那你永远别想得到你想要的东西。” 话音未落,游闻羽幻化出娲皇像的本体,另手并指如刀,洞彻期最强的攻击法术便在他指尖诞育。 若黑雾生出五官,许娇河定能瞧见它不可置信的表情,长时间的滞涩过后,它怒道:“你疯了?这是关系着如梦世命脉的法宝,哪怕明澹借取亦需万分慎重,为了一个女人,你便如此不管不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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