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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也奇怪，等董素兰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她仍靠在董阿牛的墓碑上，对于刚刚发生的那些事情，自然而然也就理解成梦中相会。为了能够日日见到丈夫，董素兰便日日上山去烧纸。只要纸钱烧完，她就会陷入昏睡，然后在梦中去到那个山洞与丈夫会面，随后再从墓碑前醒来。因此事太过诡秘，董素兰连牛家婶子都没有告诉，镇子上的人也只当她思念亡夫，未曾对她日日上山的举动有什么猜忌，反而觉得她是那种重情重义的女子。 时间一晃，大半个月过去了，她陆续出现了恶心、厌食的反应。刚开始，她以为自己是生了病，不舍得去医馆就诊，找了个走访的土郎中。一把脉，才知道是自己有了喜。这孩子，必定是她与董阿牛的，可人与鬼亲昵，也能生孩子吗？董素兰不敢说，更不敢问，她深知一个寡妇突然有了身孕，会在这个闭塞的小镇子上引起多大的风波。 就在她犹豫不定的时候，原先为她说媒的那个媒婆再次登门，说是受董阿牛之托为她新选了人家。这户人家，在镇子上也算是有头有脸的。男人虽说比她大了十来岁，可器宇轩昂，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年轻的多。男人本来是有老婆的，可前阵子得病暴毙了，小的那个孩子，才几岁大，正是需要娘亲照顾的时候。她也是多番撮合，人家才愿意找董素兰做填房的。 这一来，镇子上的人都知道，董素兰性情温和，对待男人之前的孩子必定不会太过苛刻。这二来，想要续弦的男人与她们家董阿牛有些旧日的交情，愿意待他照顾董素兰。男人还说了，只要董素兰嫁给他，他必定如董阿牛一般善待她的爹娘，也不会阻拦她逢年过节的去祭奠亡夫。 董素兰本想拒绝，可这肚子一天天的大起来，她藏是藏不住的。思来想去，她也只能硬着头皮答应了这门亲事。 这前些天，还一日一日的往上山跑着哭祭亡夫，紧跟着就要给人做填房重新出阁，莫说镇子上那些不知道内情的人，就是董素兰自己，都觉得这事情办得有些不妥。人言可畏，她也只能将听见的那些闲言碎语全都吞到肚子里去。 这边，董素兰正在回忆着往事，那边，堂屋的门被人捶得咚咚响。 “谁呀，不知道人家素兰今日出门吗？敲什么敲，捶什么捶，想看热闹，到门口去，想说是非的，今日且把嘴巴给闭上。我牛婶儿的脾气，你们都是知道的，可不要让我掂着菜刀撵到你们门上去。” “牛奶奶是我。”牛家婶子话音刚落，门外就传来一个轻轻脆脆的声音。“我娘让我来给董家嫂嫂送出门礼。” “是如意吧？”听见声音，牛家婶子的声音也瞬间柔和了下来：“你等着啊，奶奶这就给你开门去。” 门，打开了。 门外站着一个穿粉色衣衫的小姑娘，正是住在董家前头那道街上的邢家的小丫头。 小丫头姓邢，名唤如意。她娘亲，就是那个脾气跟牛家婶子一样火爆的酱婶儿。为何叫酱婶儿，那是因为酱婶儿家里是祖传的做酱手艺，这镇子上的人，不管是老是小，都缺不了他们家的那一口。 单论相貌，这酱婶儿也就那双眼睛生的还算漂亮，可这小丫头，忒会长，除了那双秋水般的杏眸随了酱婶儿，余下的都随她那个出来的爹。 这小丫头，不光生的好看，嘴巴也甜，甭管是认识的不认识的，都能随口聊上几句，且还能将人哄得高高兴兴的去买她家的酱。于是乎，这镇子上不管男女老幼，性情如何，都喜欢她，也都喜欢宠着她。 见邢如意进了门，牛家婶子赶紧蹲下来，看着她的小脸儿问了句：“你娘让你送的什么礼？” “一匹锦缎，还是过年的时候，我爹托人从外头带回来的。”邢如意轻轻推了推牛家婶子，转身回到门口，抱进来一匹石榴红的锦缎。“还有一坛子的豆酱，口味都是按着董家嫂嫂喜欢的口味调的。” 董素兰也站了起来，她先是摸了摸那匹锦缎，跟着将坛子抱了过去：“这豆酱，嫂嫂收下了，如意你代我谢谢你娘。至于这锦缎，嫂嫂也收下了，但嫂嫂要转送给你。” 说完，董素兰伸手捏了捏邢如意的脸颊：“这么鲜亮的颜色，咱们整个镇子里，也就数你能穿得好看。”
第313章 玉簪粉（2） “嫂嫂脸上抹的是玉簪粉吧？”邢如意凑近了闻：“如意闻到了嫂嫂脸上紫茉莉的香味儿。” “你这小鼻子可真灵！”董素兰轻轻抱了抱邢如意。“是不是玉簪粉，嫂嫂也分辨不清，这些都是旁人送来的。” “是那个要娶嫂嫂过门的人吗？”邢如意抬着脸问，却见董素兰微红着脸点了点头。 “哦。”邢如意轻轻哦了声，没有再问。 又过了会儿，门外传来敲敲打打的声音，牛家婶子隔着窗子看了眼，忙将放在床头的红盖头拿起递给了董素兰：“赶紧的，迎亲的来了。” 董素兰接过盖头，却没有立即盖在头上，而是蹲下来，又捏了捏邢如意的脸蛋：“嫂嫂要走了，记得，日后空了，常去嫂嫂玩。” “嫂嫂要嫁去哪里？” “镖局，安顺镖局。”董素兰的神色有些复杂。 今日迎娶她的并非旁人，而是她的亡夫董阿牛生前的雇主，也就是镇子上安顺镖局的老板董平安。这安顺镖局，最初是兄弟两人一起做的。哥哥董平安，弟弟董平顺，可就在镖局生意走上正轨的第二年，弟弟董平顺就无辜失踪了，连带着董平顺的新婚妻子也都不见了踪迹。 为了寻找这个弟弟，董平安没少派出镖师四处打听，可直到现在，都是杳无音信。后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镇子上开始流传一种说法，说是距离镇子三百里外的那个深洞里住了个妖怪，这董平顺和他的妻子，就是被山洞里的妖怪给捉去吃了的。 仿佛是为了印证这个说法似的，过了没多久，真有人在距离山洞不远的地方发现董平顺的衣带和鞋子，还有他新婚妻子小玉所佩戴的一支玉簪。那玉簪，埋在土里，发现时已经断成了两半。 董平安为了帮弟弟报仇，领着一大帮的镖师去了那个深洞，结果，人还没进去，就被一阵嘶吼给吓软了双腿。从此，深洞里藏着个妖怪的事情，就深入人心，即便是大白天的，也再没人往那边去。 好在，那妖怪也不常出来吃人，除了已经失踪的董平顺和他的新婚妻子外，镇子上再没丢过旁的什么人，这件事渐渐的也就被人给忘了。 董平顺出事的时候，邢如意还在蹒跚学步，这个故事，是邻居老董叔讲给她听的。老董叔，开着一个米粮店，平日里也最爱喝粮食酿的酒，喝得半醉时就拉着邢如意给她讲各种故事，有前朝的，有现在的，有镇子上的，也有镇子外头的。 至今，邢如意仍记得老董叔讲完董平顺的故事后说的那句话。他说，这洞里有没有妖怪，说不清楚，但人心里住着妖怪却是真真的。人呐，得好好守着自己的心，一不小心，就可能被那个住在心里的妖怪给吃了。 老董叔的话，邢如意是相信的，因为她心里真的住了一个妖怪——一只纯白色的漂亮的狐狸。 弟弟董平顺和弟媳失踪之后，这镖局就成了董平安一个人的。他呢，头脑活络，对人也热情，经营镖局更是不看托镖人的身份，只看托的是何镖物。无论镖物大小，是否贵重，都一视同仁，这几年下来，镖局的生意倒是越发红火了。 董素兰出门时，是用手牵着邢如意的。 到了花轿前，她才将手松开，低头说了句：“如意你，要不要跟着嫂嫂一起过去？” 邢如意还没有点头，就被牛家婶子给抱了起来。 “去去去，怎么不去。” “可我答应了我娘，给董家嫂嫂送过东西之后就要回去的。” “放心，待会儿路过你家门口，我与你娘说一声。你董家嫂嫂出门，这是喜事儿，既送了礼，便应该过去吃酒。婶子告诉你，这董掌柜家的宴席可是丰盛的很，不去吃一吃倒可惜了。” “如意一起吧，就当是陪陪嫂嫂。” “嗯，好。”邢如意乖巧的点头，目送着董素兰上了花轿。 迎亲队伍，一路吹吹打打，从董阿牛的院子出发，穿过整个镇子，到了安顺镖局。就在董素兰准备下轿的时候，那喜气的迎亲曲子突然变成了发丧的曲子。莫说那些旁观的人，就是吹奏唢呐，敲锣打鼓的都愣住了。 “谁吹错了曲子？” “是呀，到底是谁，人家这是娶老婆，又不是发丧。” “算了算了，别讨论了，赶紧重新开始。” “就是就是，咱们可都别再错了，这董家老爷给的赏钱可不少。” 吹奏的师傅们也在底下小声议论着，一边议论，一边拿起乐器，重新吹奏。刚刚还想黑脸的董平安，也在瞬间变换了脸孔，理理衣裳，到了花轿门前。 就在董平安抬脚准备踢轿门的时候，那喜气洋洋的曲子又变了。董平安黑着脸看向乐师，却发现乐师们面面相觑，手中的乐器早已经放下，然而送丧的曲子却越发的响亮。 “大伙儿都进去吧，进去吧，咱们的宴席马上开始啊。”管事儿的故意用最大的嗓门在镖局门口嚷嚷：“也不知道是那家倒霉的，竟选在这个日子跟咱们相冲。这老话都说了，死者为大，这大喜的日子，咱们也不用与他们计较。乐师们也都跟着入席吧！大伙儿请，都请！” 宴席开始，方才的插曲也似被人淡忘了一样。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进入洞房。在听到送入洞房那几个字后，董平安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红色盖头下的董素兰也终于死了心，认了命。 依着规矩，董平安要在酒过三巡之后才能进洞房与新娘子热乎，牛家婶子在将董素兰送入洞房之后，便掩了门，回到前院喝酒。邢如意见无人注意，便悄悄摸到后院，推开新房的门，走了进去。 “董家嫂嫂，你饿吗？” “如意。”董素兰掀起盖头一角，面带微笑的看着邢如意：“你是来陪嫂嫂的吗？” “如意是来给嫂嫂送好吃的。”邢如意伸出手，将一块点心递了过去。 “谢谢你小如意。”董素兰接过点心，却没有动嘴，而是将眼前的这个房子环视了一遍。 她不是第一次做新嫁娘，也不是第一次入洞房。眼前的这个新房，比起她与董阿牛成亲的时候不知道要强多少，就连那一对儿红烛，都显得气派的多。可如今的她，丝毫没有第一次成亲时的忐忑与喜悦，有的只是淡淡的哀伤。 低头，眼角润润的，她哑着嗓子问邢如意：“你说，阿牛他若是知道了，会怨恨我吗？” “阿牛哥不会的，他一定不希望嫂嫂为了他，孤单单的一个人守着。他一定比镇子上的任何一个人都希望嫂嫂能够幸福快乐。只是……只是嫂嫂嫁给这个人，真的会幸福快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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