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达看着她,眼神炽热,像赤道上的太阳。 “……”他腾地站了起来,朗声笑道,“那您是个好园丁吗?” 方彧吓了一跳:“我从没想过做园丁。” “至少您很懂植物学的知识。” 方彧:“理论是一码事,实际是另一码事。种活一棵新树,或许比放任老树的种子们自己寻找自己的路,要付出更大代价……” “您太妄自菲薄了,”安达目光灼灼,笑着伸出手,“我愿意做园丁,您愿意参与吗?” 方彧眨了眨眼:“您家族不也是老树上的一颗果子吗?或许还算挺沉的一颗。” 安达冷静地说:“连根拔除,一样踩烂,还谈什么果子的家姓门户?” “!” 这是怎样的自我革命的精神! ……老安达如果知道自己生出这么个大孝子,会不会后悔当年没把他塞回胚胎培养缸里? 但方彧仍然没伸过手去,抬起头:“这是很远大的事情,您实际上打算怎么浇水、怎么施肥、种什么品种的树呢?” 安达一愣:“你在拷问我?” 方彧搓了搓发梢:“啊,对不起,不可以吗?” 安达:“可以。加入我,您当然就什么都知道了。” 方彧:“……” 安达垂眸俯视着她: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您太出类拔萃了,狂风会吹向您,永无止息,直到彻底拔除您那令他们震悚的根苗。” 方彧:“是,黎明塔……觉得我不安全,不稳定。” “那您还在犹豫什么呢?” 安达平静地质问:“我需要您无与伦比的才华,您需要一个志同道合的庇护者,人类需要一场新的大风了——有什么可犹豫的?” “……安达老师。” 方彧仍然维持着仰头的姿势,身体略微后倾。这是一个被动的姿势,但她做来并不显得如此。 她的眼睛主动迎上安达,反而是后者有一瞬间的本能回避。 那是一双宇宙般的眼睛。 让人好奇,止不住想要探索;又让人畏惧,因为宇宙吞噬一切,自有它冰冷理性的规则。 方彧平静道:“老师,我不能保证忠诚。” 安达好像第一次听到这个词汇:“忠诚?” “我以自由的意志加入您。如果有一天,我们有了严重不可逆的分歧,那我也会凭自由的意志离开您。” ……在谈合作前先谈闹掰,好比在谈结婚前先分割婚前财产,就挺有风格的。 裴行野忍不住又看了方彧一眼。 安达不以为忤,大概觉得写一整本婚前协议没什么不对的: “要求您这样的人忠诚,是无能的表现。何况我不倾向于要求任何人对我忠诚。” 方彧:“为什么?” “如果您问的是前一句,因为我能看出,您是个自我意志强烈的人,这样的人不会以他人的志愿为志愿。如果您问的是后一句……” 安达的声线乏善可陈:“这个概念太前现代了。我欣赏现代性。” “……” 方彧挪开了目光,心情复杂。 在一艘行将倾覆的大船上,有人会试图绑架船长发号施令,有人会闷头拼命划桨,有人会偷偷跳海求生,也有人会躺在甲板上用薯条喂海鸥。 而大多数人只是乘客,他们的个体行为,积极也好消极也罢,都不足以影响船只倾覆的速度。 她自认为是乘客的一员,躺在甲板上晒太阳吃薯条,完全没有划水的动作,只是随着啸然的风浪,自然而然漂泊至此而已。 现在,有一个看起来不算穷凶极恶的匪徒,递给她一块木板,让她丢掉薯条和太阳,邀请她去拍晕船长。 ……要加入吗? 方彧想起当年在风雪号上猛敲约翰逊脑袋的时候…… 说实话,他的头颅敲起来质感很好。有节制的暴力,还挺有趣的。 能敲晕第一个,为什么不去敲第二个呢?这种事大概也是熟能生巧的。 她站了起来:“安达老师,我……” 方彧抬起右手行礼:“我愿意试一试。” 安达松了口气般笑起来,握住她的手。 她能感到他的手部很用力,似乎在借此发泄一些不曾宣之于表的情绪。 好在他力气不大,不至于像洛林或裴行野那样,让她担心被掐断胳膊。 安达歪头看着她,冰蓝色的眼睛流光溢彩: “现在来拷问我吧。您已经说了这么多,您赢得了我的心——” “该让我对您畅所欲言,希望您也能一样倾心于我。” ** 呼……和他说话很费脑子。方彧疲倦地想。 安达将她送出门外,在门口停住: “并非我有意轻慢,您知道为什么今天要在这里见您吗?” 对于黎明塔的新老贵族们来说,接客的地点似乎是很重要的。而“我下属的姐姐家”这种地点……显然不够郑重。 方彧并不在乎“接待客人时是在自己的主宅还是乡下别墅”这种礼节,反正在奥托,她连一间厕所都没有。 她说:“您是不是稍微控制一下启发式教学的冲动?” 安达:“我不希望我们的关系被人知道,非到不得已,宝剑要藏在鞘中。您当初是伊万诺娃元帅引荐的?” “是。” “没必要把这些事告诉她,她对我父亲印象不好。您光荣孤立,或许会对未来的局势有所裨益。” 方彧顿了顿,看了安达一眼:“……我知道。” “您这次出去一趟,有功无赏,反而叫行野捡了便宜——您需要提衔吗?” 方彧:“不需要。” 安达微笑:“方彧,请教您最后一个问题:一个不能用利益束缚的人,应当用什么笼络?” 方彧平静道:“别做错得太离谱的事。” 安达深深看了她一眼:“行野,送送她。” 裴行野垂着眼睫,起身拉开门。方彧同情地看了他一眼,同他一起走了出去。 裴行野笑笑:“别这么看着我呀。我送你出去吧,方。” 方彧自知不会安慰人,最好还是别管闲事,也别胡乱同情别人。 “……谢谢提督。” 那位琥珀色眼眸的美人也悄无声息地跟了上来。 她倚着门槛抱起胳膊:“人是会变的,嗯,行野?” 裴行野:“……” “人类的确是会改变的,”美人口吻淡漠,“但改变的速度好像没有那么快,是不是?” 裴行野回头看着方彧,笑说:“你家住在哪?” 方彧一怔,下意识反问:“提督不知道我家地址?” 你可连我当年习惯买什么茶叶都知道啊。 裴行野略显尴尬:“哎呀,不问一下的话,实在太不体面了……以后别人如果这样问你,你好歹配合一下啊!” “对不起,”方彧沉痛道,“我家住银联大东门……千杨街道。” 裴行野:“嗯,走吧。” “……行野。”美人忽然说。 裴行野定了定,才回过头:“怎么?” “你不应当和他那样争执,不理智的行为。” “你觉得什么样的行为比较理智?”裴行野讽刺道,“夸他心胸坦荡,无事不可对人言?” “我不是这个意思。” 美人仍是指教的口吻,淡淡道:“如果你决心教训他,那就闹得更大一点,不要他一说对不起,你就让步,让他明白事情的严重性。如果你决心就当没有这件事发生,那就干脆不要甩脸子,他只会觉得你莫名其妙。” “还是从前的毛病,你不明白自己的目的是什么,因此没有章法。” 裴行野笑了笑:“是啊,你一贯很有目的。” 美人径自说下去,仍是那么冷静,不理会裴行野的嘲讽: “回廷巴克图吧,行野。一个人如果习惯了用战火引燃自己,那奥托只会磨损他的生命。” 裴行野:“你又催我走?” “这是我的分析和判断。”她平静地说,“我只做有利于你的判断。虽然事情常常不会按照我的希望发展。” 裴行野不知为何,显得有点悲伤。 方彧:“……” 裴行野努力调整了一下面部肌肉,笑说:“走吧,小方。” 方彧推测他大概率在自我push,于是说: “我有事,先不回家了。您不用送我了。” 如此蹩脚的关怀,裴行野却立刻领会了,温声说:“……谢谢你。” 裴行野和佐藤一起离开。她目送着二人远去,不由愣住。 裴提督的精神状况不好? 伊万诺娃说,有许多人在默默地安静地发疯……裴行野算其中之一吗? 他为什么会这样?是被不近人情的安达折磨得够呛?被看起来莫得感情的姐姐逼得太狠? 或者……与谁都不相干,只是自己被消耗得太过了? 方彧回过头,那位眸光胜过琥珀的美人正在掩门。 她忽然发现自己还不知道她的名字:“请问,您叫什么名字?” 美人愣了一下。 方彧忙打补丁:“如果不方便就算了,我只是随便问问。” 她温和地笑了:“不。有人在意我的名字,我当然是开心的。” “……裴芃芃。” 她倚门而立,像油画幕布中走出的古人,再次对方彧笑了一下: “希望未来能为您做点什么,方小姐。”
第46章 黑暗黎明(1) ◎愿自由之风吹向您!◎ 裴芃芃站在窗口, 悄然凝望着方彧离去的背影。 半晌,她轻轻拉上窗帘,回过身。 安达涧山不知何时来到她身后。 她后退一步,身体几乎贴到窗玻璃上, 无声垂眼: “陈岂总长很不喜欢方小姐。” “他谁也不喜欢。自己的女儿, 他也不大喜欢。” 安达也后退了一步, 让出相当的空间:“怎么,你觉得他会继续找她的麻烦吗?” 裴芃芃摇头:“不会。此一时彼一时。” “局势变化的速度超出预期。陈总长把方小姐打发到公国, 并盘算着让她死在那里时,公国问题还未显现出棘手的本质,他和肯雅塔间的矛盾也没有如此尖锐。” 裴芃芃的声线仿佛遵循着某种恒定的波长,稳定,但缺乏感情: “现在公国的动乱如石入水,引起的震荡超出陈总长想象。北海等几个大区也发生了量子兽冲突问题。” “陈总长对无量子兽公民一向以放任软弱著称……如今的情况对他很不利。” “陈岂总长会担心更鹰派、更强硬的肯雅塔元帅,借机做大军部。方小姐是军部中少有的非肯雅塔系的军官……” “此时此刻, 他甚至会笼络她。” 安达:“……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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