遭逢忧患之中,身处他人之手…… 他当然不可能像几个前任那样,做一个无忧无虑的快乐总长。 裴行野:“总长先生同意见您了?他明白您的意思了吗?” “同意了。没有。” 裴行野点头:“我也觉得您那封信写得太隐晦了。他果然看不懂吧?” “不知道。”安达说,“我只是感觉他没看懂。” 裴行野没有提出质疑,又点了点头。 多年的经验告诉他,安达的感觉一般都很准。 更何况,他一直挺看不起巴特蒙,那人脑子不太灵光,真不知道安达为什么看中了他。 “如果对方不清楚我们的来意,我去就没什么用了。” 安达回过头:“方彧,您最好跟我走,一起去拜见一下那位巴……什么先生。” “……”方彧轻声说,“巴特蒙。” 安达似乎被自己逗笑了,轻笑一声:“是,巴特蒙总长阁下。” 方彧心想,这是胡萝卜加大棒。 安达显然只打算以理服人地和总长先生说好听的话。 可如果巴特蒙还是搞不清楚自己的位置,坚持要乾纲独断,不把安达放在眼里,那就让方彧代表军方,用大棒直接敲晕他。 这就是一次无声政变的简单教程吗? 方彧心情复杂地想,都是当初拿书拍晕舰长这个举动,太不吉利了…… 从此往后,她似乎不是在威胁总长,就是在欺骗元帅…… 她的职业生涯才一开始,就这么没有政治道德吗? ……唉。 安达进了门,开始整理物品。他认认真真把自己的本硕博学位证、获奖证书、课题论文整理好,统统塞进了一个文件夹里。 方彧一愣,安达的举动和她的设想不符:“您……带这些东西干什么?” 他不是去抢班夺权搞政变的嘛? ……没见过带着毕业证书去政变的。 安达抬起头,眼眸如冰,平静而无辜: “我只是要找一份工作。当然要让总长先生……对我的情况有一个基本了解。” ** 安达当真就这样夹着一袋子毕业证书去“找工作”了。 巴特蒙总长早被兰波提督请进了要塞的官邸。 波塞冬要塞位于北海大区,是个苦寒无春的地方。 这颗行星全年平均温度在零下一百摄氏度以下,依靠可控核聚变烧石头,也只能勉强分割出“寒季”和“稍微不那么寒季”。 雪花悄无声息,落在纯白色的官邸建筑上,巨幕玻璃隔绝了内外的寒暑。 安达下了车,轻轻打了个哆嗦:“这可真冷啊,也有人居住吗?” 方彧挠了挠头:“属下的家就在波塞冬要塞。” 安达一愣,半日说:“寒带气候如何影响居民性格和社会形态是个很有意思的问题——您待会有时间吗?” 方彧愕然:“……” 什么?不会又要抓住她做社会调查吧? 抓着一只羊拼命薅羊毛,你数据有普遍性吗…… 正此时,兰波提督迎了上来,殷切道:“小阁下,方准将。” “小阁下?” 顷刻间,安达从休闲模式的面无表情切换为工作模式的面带微笑,反问道。 兰波的脸色一白:“属下糊涂,说顺了嘴,请阁下宽宥。” 安达冷下脸,点点头:“通报进去了?” 兰波肃然:“是,阁下,那个白鸽会的大头鬼猖狂得很。属下按您吩咐,只通报了您的名字进去,结果他说自己‘忙得很’,哪有功夫见您这种——” 他嘴角抽搐,低下头,不敢往下说。 安达:“帝国余孽?” 兰波愤愤道:“一个提线大头娃娃,还把自己当成个玩意了!属下再三说了,他才拿腔作势地应允。” 专注于“找工作”的安达看来并不很在意这些:“方,你先不要进来。” 他转了转手中的保温杯:“听我喝水为号。” ** 要威胁就直接威胁好了,为什么还要搞“喝水为号”,这种古老又戏剧化的把戏? 方彧虽然对安达这种幼稚行径不以为然,却只得充作唱白脸的角色,带着“五百刀斧手”,退到帷幕后。 安达挺正经地理了理领带,走进巴特蒙的书房。 “安达教授,你好你好!” 巴特蒙带着浮皮潦草的热情。 安达很守应聘者的本分,努力收敛了那种高高在上的表情,与巴特蒙握手。 他一旦去除了高傲这种元素,就显得有些内敛阴沉,好像时时刻刻在紧绷着、思索着什么。 “……听说您在奥托遇险,家父很是担心。” 沉默许久,安达才沉声说,语速非常缓慢。 巴特蒙:“哦,这是不敢当,我是有惊无险,这就显出平时得人心的好处来啦。” “是方准将听说黎明塔危急,立刻派兵前来保护我……” 总长先生正为这位家姓显赫的访客感到头疼,烦恼没有政绩可以唬人,忽然想起这一桩值得吹嘘的事。 他忙略加想象、加以发挥,眉飞色舞地讲起方彧“救驾”的殷勤态度。 “……方彧那孩子泪眼汪汪看着我,抓着我的胳膊就不松手,说,如果阁下有个三长两短,下官岂不是辜负了全联邦的人民吗?” “我赶紧安慰她,没关系,肯雅塔之流能奈我何,我好着哪。” “她还直说哪,我对她有知遇之恩,实难报答,万死不辞……” “阿嚏!” 门外传来一声莫名其妙的喷嚏,总长并未在意。 巴特蒙全副精神集中,热情洋溢地讲故事,同时观察对面人的神色。 安达低眉默默听着,虽然不置一词,表情也八风不动,却时不时连连点头,到紧要关节,眼中更是频频流露出向往之色。 巴特蒙心情大好。 他从前只听说,老安达的长子是个非常有性格的人—— “有性格”,对于一个贵族子弟来说,很难说是句赞美。 多半指这人是个纨绔,且纨绔的方式不走寻常路,还不服他爹的管教。 不过现在看来,这人也不是传言中那么不好对付嘛。 就是个很内向、很羞涩的年轻人,因为不擅长交际,又喜欢自矜身份,所以只能一直板着脸装冷酷…… 这种年轻人他见得多了…… “安达教授,您总不是来给我写传记的吧?哈哈。” 巴特蒙开了句玩笑,他知道安达在大学工作,大概是会写书的。 安达表情微妙了片刻:“不是。” “那您是来干什么的?”巴特蒙将身往后一仰,“我是个爽快人,咱们明人不说暗话。” 安达似乎对这句答复很满意,松了口气般,刚刚张开嘴:“……” 巴特蒙没注意,继续说: “说实话,我过来之前听过您不少的闲言碎语,什么您能把方圆一百里的鸡都吓得不敢叫啊,什么您一说话就令人很尴尬啊——我还挺害怕见您的呢,哈哈哈。” “但是没想到啊,我一见到您还觉得挺亲切的,感觉就像我家孩子……我孩子今年二十四,哈哈,比您稍小一点,稍小一点……” “他和你一样,哎呀,像他妈,不像我,天天说自己社恐,就爱躲在房间里玩他那手办娃娃。别看他在家那个熊样,结果看到陌生人呢,还拽拽的冷冷的,倒挺有风格,一大堆小姑娘小伙子喜欢他!” 安达:“……” 他有点不易察觉的崩溃,轻轻吸了口气。 前期背调的时候,就已经了解了他这方面的特点。 ……巴特蒙是个特别喜欢说话的人,跑题的能力也很强。 看来,想把话题潜移默化地引导过去,比较体面地表达主旨,已经很困难了。 他在这方面不是很擅长…… 算了,这些细节不重要,启动方案二。 “哦,对,我们刚刚说到什么来着?” 巴特蒙挠了挠头。 安达涧山抬起眼睫,缓缓地说:“说到了,我是来求职的。” 巴特蒙:“求……?” “我问您。” 窗外划过一道闪电,陡然的炫光中,应聘者倾身按住桌面,反客为主。 “第一个问题。您考虑过后路吗?” 巴特蒙:“呃,后路?” 安达不耐烦般蹙起秀美的眉心:“奥托动乱后,您不幸没有死,活了下来。活人要费心考虑以后——您打算怎么办?” 巴特蒙愣住了:“呃,军事政变怎么可能成气候,用不了多久,各大区的提督们就会……” 安达打断他:“错。” 巴特蒙:“!?” 安达继续问,像酷吏拷打逼问,又像是良师谆谆善诱: “没有什么提督会为您卖命。某种意义上说,目前只有两种提督。哪两类?” ……他要造反了吗? 巴特蒙觉得荒唐,现在发生的一切,都非常荒唐。 可就像有一只手在牵引他,有一股雷霆般的力量在逼迫他,他居然荒唐地顺着安达的思路努力思考,试图回答这个荒唐的问题。 “叛乱的人,呃,和政府军……” “还是错。”安达痛惜地说,似乎恨铁不成钢。 “有两种提督,一种是肯雅塔的人。” “另一种,是我的人。” 巴特蒙嘴唇翕动,半晌,吐出一个字:“……啊?” 安达看着他,目光殷切而诚恳,像是看着一个单纯的孩子: “您明白了吗?” “您只剩一条路了,我为您指明它——您雇佣我吧,做我的代言人。” 每个字都是真诚的,但组合在一起,怎么像是……威胁。 巴特蒙无声地在心里想,逼宫!这是换了一拨人在逼宫! 救驾,快来救驾…… 他嘴里吐不出一个字。 安达见状,眉眼一冷,默默拿起桌上的保温杯。 他拧动瓶盖,螺旋在一节节脱开,伴随着嘎吱声,他冷淡地说: “阁下,这没什么不好的,我不会干涉您太多日常性的事务……” “一,您不要在工作关系外与某些人,不管是帝国的遗老遗少,还是陆银河之流,有太多的私下的来往。我会注意这一点。” “二,战争时期,军部的预算,希望您批得麻利一点。” 安达容色沉静,端起水杯,好像他还在讲台上:“三,裴行野元帅接管军部。” 巴特蒙:……我去了,我去了。 怪不得……方圆十里的鸡都吓得不敢叫了! 话音未落,一阵整齐的脚步声。 大门一开,一群士兵冲了进来,团团包围了他。 然后,一个橐橐的靴跟叩地声响起,比之先前的整齐划一、铿锵有力,这个声音有点懒怠拖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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