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热铁浇心 翌日,李及双想到要给打制几把兵器,便打听了一番伍季海所说的陈铁匠在何处,叫上庚柔,二人一早就朝集市上赶去。 走了好一会儿,李及双才问:“你要随我们回中原吗?”她记得沈无淹把通关过所给了庚柔,但二人之间有些别扭,连燎叶都看得出来,更别说她了。 “我还没想好。”庚柔道,将不知哪儿捡来的一根草杆子不停往指上绕,又解开。 “那你可得快些想了。”她缓缓地催,“打好兵器便走。” “自己去,我放心不下燎叶。”枯黄的草杆子继续绕着,庚柔说,想到了什么,眼神里又有些愤懑。 “因为敖衍吗?”李及双问,前方人头攒动,吆喝声四起,已到了集市。 庚柔别别扭扭不愿说,她不再勉强,就近问了一家店铺的老板,老板告知了陈铁匠的所在。 铁匠铺在集市外围北侧,大路转成小路后的尽头处,人还未走到,一股热浪就远远地奔来迎接了。 陈铁匠不打招呼,戴着一顶宽深的草帽,几乎将整个头盖住,又总是低着头,从粗大的蔺草缝里往上瞧人。 大热天里,热烘烘的铁炉旁,他也没有将袖口和裤脚卷起。 一把嗓音,更是哑得有过之而无不及:“二位客官,要打什么?” 李及双抽出纸样递给他,道:“三把剑,都用上等好铁,背起用平铲平削,刃要平磨无肩。” 陈铁匠伸出两只布满疤痕,指甲都秃了的手指,战战巍巍接过,看了一眼,点点头。 二人说好重量、价钱与交货时间,李及双掏出十两银子放在漆黑的铁墩边上:“劳烦了。” 陈铁匠眼珠子只稍稍一瞥,仍旧不抬头,“说好了九两,现下找不开。” 李及双兀自寻了张凳坐下:“多的就当我向你打听一件事。” 陈铁匠不应,将一铲碎煤投进火炉中,热度翻了一遍身,轰轰然地赶着客。 李及双抓着凳面,往远处挪了挪:“十五年前,你们村子发生了什么?” 陈铁匠身形顿了顿,未答,转身回屋。 庚柔等得一身汗,一边合掌扇着风一边不耐地问:“十六主,你上这儿来听故事吗?”她也学着燎叶叫她十六主,还说这样显得更亲切。 李及双只是笑笑,“是啊。”或许叫上沈无淹更合适,这份热很适合他。 陈铁匠捧着几块铁料走出来,逐一用手掂过,挑了一块喂入炉灶里,拉起了风箱。 “你到阴凉处等我一会吧。”李及双把焦躁的庚柔支开。 等人走远了,她才对陈铁匠道:“要不,我来说说我的猜测吧。” 她望着陈铁匠忙前忙后的身影,将心中的故事娓娓道来。 这是关于山里来的一个姑娘爱上了村中的帽匠,最后引发两族械斗的故事。 这个故事她没有用燎叶的版本,各种缘由一句带过,毕竟连燎叶都不知道事情的真相。 她关心的是这故事后续所引发的疾风骤雨,是否真的浇到了每一个人身上。 “两族械斗各地均有发生,但械斗能导致灭村的先例倒很少见。官府管辖不利是其失职,但难道村中一个活口都没留下来,待有一日再报此仇吗?” 李及双继续说,风箱来回鼓着,透红的火焰越烧越大,两个人如同置身在地狱的业火之中,“那场大火真的烧死了所有人吗?” “我想只有两种可能。”她甚至有些不忍心说出下面的话,“一是逃生的人早已心死,再无复仇的能力,二是其他人都忘了。” 陈铁匠猛地站起来,朝她露出那张被烧焦的鬼脸:“你说还有人活着?活着的人怎么可能忘记!” 他说话时,那张狰狞可怖的脸上像是有不熄的火焰烧着,令人望而生畏。 她不回避这个目光,只说:“我想他们可能年纪很小,再加上被人蛊惑,所以什么也不记得了。” 陈铁匠靠近一步,眼睛瞪得快要从面上脱出,声音凄厉不已:“蓬川那群魔鬼?孩儿们都被抓到了蓬川?!” 他回过神来,茫然地望着地面急寻着什么:“怪不得,怪不得不对。” 又伸出弯曲的指头数着、推翻:“十七、十八,不对,是二十了。” 李及双只觉身后有异,回头一看是庚柔,她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自己身后。 庚柔不可置信地望着陈铁匠,好像那是她寻了数年,踏破铁鞋后不经意遇见的故人。 但李及双不知道,究竟是故人,还是仇人。 事已至此,她不想再逗留,理了理衣裳站起来,道:“他们逃出来了,如果你想知道的话。这兵器,便是给他们的。” 陈铁匠愕然,仿佛没有听到,又仿佛听到了,却没听懂。 “是要回去报仇吗?”陈铁匠追着问,一地喑哑的嘶吼。 李及双已走出几步远,才回头答:“是为了更重要的事。” 她不知道要不要告诉沈无淹,让他活在仇恨之中,现下最不应该的就是要拿这些事情去扰乱他。 又上了集市,望着身边失魂落魄的庚柔,她才问庚柔听到了多少。 直到庚柔木楞楞地解释:“我不像敖大哥,我和燎叶是有父母的,只是他们走得早。你说敖大哥要是知道了这些,会不会连我一起怨恨了?” 李及双没法回答,有些事情是没法预料的,于是只能说:“但至少解了你与他的嫌隙吧。” 提到这事,庚柔扁了扁嘴:“算不上什么嫌隙,只是丢人罢了。谁能想到他话也不敢说,还成天戴个面具勾引别人。” 李及双心思玲珑,一句话便猜出了前因后果,无非是日夜照料之下不由自主生起的情愫,想必哪个女子都抵挡不了。 她帮腔道:“原来如此,那就是他的不对了!” “可不是!”庚柔来了劲,全然忘了铁匠铺里的谈话,“燎叶还帮他说话,说都是我瞎想!要我说,那面具就不应该摘下来,眼睛也不准在女子面前睁开才可。” 她笑了笑,“做个无头男子吗?” 庚柔也咧着嘴遐想起来,随后又说:“不过他就是有些本事,套个麻袋,往那一站也勾人。我要不是跟他一起长大,见过曲玛同他……” 说到这,不知是顾忌什么,不再往下了。 李及双没有问,转而道:“跟铁匠说的那些话,我不会与敖衍说,至少会等到你们离开了,再看是否要告诉他。” 庚柔抿着嘴,点了点头,又问:“但敖大哥总是要跟我们一起往突西的,否则我们也不会逃离蓬川。” “他说要去找师父,你们也是?” “这只是一方面的原因而已,还有旁的什么原因。”庚柔嘟囔着,不愿相告,最后只说,“不过十六主你放心,不是因为曲玛。” 三两句都要扯到曲玛,而且话总是说九句藏一句,李及双懒得多问,话到此处便断了。 庚柔转而说起别的,二人一道回了客栈。 又待了数日,等到陈铁匠托人送来了兵器,四人便离了土司制所,往东北,上靖州道。 路上也没有太多的话,这四人看着像是临时硬凑的,每个人都走得很违心。 入夜前正好抵达呼水城,这城规制不大,街上仅一间客栈,但她难得一夜都睡得踏踏实实的。 五更天刚过未几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把她吵醒了。 是沈无淹,他一向沉稳的语调快了些许:“公主,要出事了,快起身吧。” 她一面下床穿衣,一面问:“出了什么事?” “我进去再与你细说。”他只答。 东侧临街,这个时辰,外头只有一些洗衣声、交谈声和扁担之类的棍杖撞击墙面的细微声,听不到半点要出事的征兆。 她忽然想起,呼水城是他们从迷濛林出来后落脚的小城,她当时还点着灯要察看沈无淹的伤势。 连月行军式的冒险,她换装的速度突飞猛进,眨眼就把门打开,将沈无淹让了进来。 不待他开口,她先问:“是伥人?” 他有些意外,迅速点头,“在不远,具体多远我觉察不出。” “大概有多少?”她回身便去收拾行装。 他静下来,仔细感受着空气中细微得不可捕捉的震动,回:“不少。” 她停下手中的动作,心中快速盘算了一遍当前的形势,来不及了。 呼水城只是一个县,县中恐怕不到三千户,人口不多,县衙的兵力恐怕难以抵挡伥人。 最好的办法是封城,再让沈无淹带着几队精兵,出城斩了。 但这么短的时间内要做好这个事情并不容易,首先伥人还未出现,她便不能说有伥人来袭,其次就算已临城邦,恐怕这城中的人还不知道伥人是什么东西。 “去找县令。”她确认了一遍玉牒仍在怀里,便往外走,“若是他不听,你知道的。” 她胡乱做了一个砍头的手势,“绑起来做人质。” 绕了些路,好不容易才到县衙外,叫了半天门才有个睡眼惺忪又瘦小的听差门子来应。 “怎么了!”门子嚷道,唾沫四溅,“有冤敲鼓,侧门候立,不知规矩!” 庚柔一步上前,立在门子面前,这三个蓬川出来的“逃犯”都生得高大,连庚柔在他面前都显得异常威武。
第37章 孤城闭 庚柔抬着下巴,冷声高喊:“怀荆公主驾到,县令还不出门相迎?” 门子睁大眼睛,皱了皱鼻子,仿佛想要闻出庚柔有没有那股货真价实的味道,连她身后的人也不看一眼,便说:“哪儿来的臭要饭的,不识字也应该会看门吧?这是县衙!正门也是你们走的?” 他立着一根手指朝天上捅起来。 庚柔回头看了李及双一眼,李及双的头微微一点,她便回身一手将门子的脑袋格开:“速叫县令来接驾,耽误了要事,你小命立刻搬家。” 她说着,径自迈入大门,燎叶紧紧跟上,二人看院里没什么动静,便朝屋内嚎了一声:“恭请公主。” 这一套规矩是李及双在来路上临时教的,学得不够地道,但也够用了。 门子细身子板撞在柱上,等李及双和沈无淹目不斜视地进了门,才看清沈无淹脚上的官靴,又小心翼翼地打量了一下他的身板,立刻躬身飞进院内,麻溜地一转,朝东厢房奔去。 李及双在院中站定,心中有些忐忑,转向沈无淹,问:“还来得及吗?” 他从后上前一步,到她身后,垂头低低在她耳边应:“现下还够。” 寒气裹过来,又随着他的后退悄然散去。 晃神的间隙,东厢房急匆匆走出一个一身官服的男子,一手将头上的乌纱帽扶正,另一只手忙不迭地穿好鍮石腰带。 见了院中的四人,脚步迟疑了几瞬,最后还是赶紧迎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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