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事动静有些大,甚至惊动了余安尉,余安尉亲自带人来查,双方一对,原来余安尉很清楚南方伥人之事,几乎不用李及双多说,他自己就知道怎么做。 于是她顺手就把这个苦差扔给了余安尉,还不由分说“借”了他的马车,同沈无淹一道赶往相王府。 相王府位于余安城东南角的淮江江畔,规制豪大,富丽堂皇,屋舍上千,院落近百,仅在门外就能见凤枝缚鸡戗脊,刚硬蜿蜒而起,门边还立着两座古朴浑放的石狮,勇猛刚毅。 踏进峻字雕墙的深宅,她终于见到了阔别已旧的四哥相王李吉。 近半年来,她觉得天地都换了,只有李吉没有变,点的还是沉水烟,喝的还是卯山仙,吃穿用度,样样都是极致。 一说要带她去“明月桥上看神仙”,又要带她“画船听雨眠”,上拜秤平寺,下晌逛迷楼,总之,一张嘴,什么奢华逸事都给她安排满了。 她硬着头皮听了半天,终于找到空子说话了,就提醒他,既然他成日在城中游走,就须得堤防是否遇到状态有异的百姓,譬如像岳庸那样的人。 李吉两手一摊,仰天长啸:“我的好妹妹,你怎的还对岳庸念念不忘啊?” “是啊。”她说,目光穿过檐廊,飘到极远的天外,“也不知他现下如何。” 李吉充耳不闻,理了理那身金线银边的宽袍大袖,摆弄起龟甲竹笼里的鹞鹰来,“我看你瘦了一圈,都玩疯了吧?快给哥哥说说有哪处好玩的?下次哥哥也去看看。” “好玩的?”李及双慎重地想了想,忽然拍掌道,“我想到一处,那地方有很多奇怪的人。” 李吉来了兴致,一屁股坐在那面极热之日也通体透凉的缀玉席上:“怎的怪法?” “那些人看起来跟我们一样,但其实不是人。” “哦?”李吉眨巴眨巴眼,把屁股朝她挪了挪,“有美人吗?” 她沉吟一番,“也有的,多美的我都见过。” “然后呢?可好相与?” “不太好。”她煞有介事地说,“但他们见了你,便会不管不顾地扑上来。” 她站起来,忽然张开十指,虬曲如爪,露出左右两颗尖牙,作势朝他扑去。 李吉冷不防吓了一跳,大叫起来:“哎哟喂,可吓着我了。” 说罢又拉下脸:“变着法子教训兄长呢?” 她知道他虚张声势,便把什么是伥人和伥人如何灭了南方诸城的事与他说了。 李吉认定了她在编故事,“那你怎么还好好的?你这身板能逃得过?” “全靠跑得快。” “我不信。”他的嘴比下巴还翘得高。 李及双倒也不强求,言之凿凿:“总之我可提醒过你了,莫说我没说过。” 李吉敛了笑容,只说:“这些事你我知道便罢了,莫让外人听了去。这些都是朝政之事,自会有人处理。” 这点她是知道的,身为公主,不能干政。所以她一开始便没有向皇帝力陈伥人之害,说了无用,还会适得其反。 又聊了一会儿,眼看着天色不早了,李吉便留她在府上住。 他将她送到厅房外,忽见沈无淹肃身站在门侧听差,那仪容和气度跟一般的侍卫都不同,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这是你的侍卫?我怎么没见过?”李吉毫不避讳地上下打量着,确定自己没见过他,“你哪儿来的侍卫?” 沈无淹听了此话,微垂首,拱手道:“卑职沈无淹,参见相王。” “沈无淹?”李吉脑子飞快地动起来,“这名儿怎的如此熟稔?” 李及双不答,端正身子又行了一礼,正要别过,李吉猛然叫起来:“你就是去年那场番上校试的魁星!” 还不待旁人接话,他又道:“我听说去年的魁星是万中无一的俊俏郎将,没成想竟如此……竟如此……” 匮乏的语言难住了李吉,他竟半天都想不出一个恰当的话来形容眼前人。 李及双暗叹一口气,“是的,哥哥说的都对,您还有事吗?” “当然有。”李吉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表情,“我道你真那么有本事,弱不禁风地,也敢独自南下。这一趟就只有你与他二人?” 李及双“唔”了一声,颇有些不耐,急着就要走。 “那你们可有……?”他故意拉长着尾音,当着二人的面,毫不顾忌又有些欲盖弥彰地审问她。 “没有。”她斩钉截铁地回,管他指的是什么,一概都否认了。 “没有便好,”他忽然肃声冷面地训起话来,“你可知‘不待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钻穴隙相窥,逾墙相从,则父母国人皆贱之’的古训吧。” 作者有话要说: ①附贯:附入本地户籍的外地人,文中指的是类似高考移民的做法。 收假回来日更~
第67章 既醉还休 李及双安分地听着李吉做张拿乔的语调,这时候他开始诲人不倦了。 等他说完,她睁着两只大眼睛问:“哥哥,这些古训你自己怎么不遵守?” 他只作没听到,清了清嗓,转而道:“沈大人可有意为我做事?” 沈无淹仍微垂首,站得笔直如碑,几乎是想也没想就拒绝道:“多谢相王抬爱,卑职恐有负重托。” 李吉也不勉强,侧头来打量着李及双的面色,那眼神分明是看出了什么,但没有多说,只道:“既如此,我也不好强人所难,你们先回房歇息吧。” 李及双想了想,说:“要不我还是到外头去住吧。” “生气了?”李吉嘟囔起来,他倒觉得委屈了。 “没有,我怕打扰你罢了。”她不喜欢在这种大宅子里住,一来人多嘴杂,二来她莫名有些隐忧,跟沈无淹分开,指不定会出什么岔子。 李吉扬声唤人来带她回房,才说:“你就算把整个王府拆了,我都不恼,快去睡吧,明天带你看神仙哦,明月桥,明月桥。” 她不知道他怎么一直在念叨明月桥,在路上问了婢子,才知道原来不是什么神仙,是烟花女子。 当下就觉得这个兄长,真是无药可救了。 旁的不说,至少李吉对她还是相当大方的,叫人单独收拾一套别苑出来让她和沈无淹住。 那院子极大,起码有五间客房,连奴仆也差了好几个过来。 她说不用太多,只留下了两个。 在别人屋檐下,她和沈无淹都知道话不应多讲,几乎没有半点交谈,就各回房歇息去了。 翌日醒来,相王妃就张罗着要领着她到秤平寺听经敬香。 她不能带上沈无淹,孤身跟着一众女眷出了门。 相王府的马车夸张到像一座摇摆的彩楼,拉车的马无人骑,却个个套着黄金马鞍,车声上披挂着金环丝帛,连马车上软垫都是锦缎织就的。 她们就坐着这样豪奢的马车,驶往秤平寺。 天下的佛寺都一样,大雄宝殿前的庭院开阔,古木参天,香烟缭绕。 当中三尊宝鼎,被东桧柏、西黄杨环绕着。 若说有什么不同,便是斋饭意外地好吃。 余安的菜自成一体,下山之后,相王妃又带着她到城中最好的望江楼,点了醋熘鳜鱼、砂锅狮子头、将军过桥等名菜。 一天玩下来,她整个人都疲惫了,实在比南下任何一天的跋涉都要累。 第二日,她们又要带她去听新编的“吴歈”,她实在没有听曲的雅兴,直到相王妃偷偷在她耳边说,若不是她同去,她们都寻不到由头出去散散心的。 相王妃这么说,她也不好拂了她们的意。 有了第二日,第三日、第四日的出游也就顺理成章了。 后来她索性不赔笑了,但见众人也能自得其乐,这几日下来,才不显得那么劳累。 终于,相王妃自己也累了,不再嚷着出门,她这才空了下来,同时第一千遍想起,已经有数日未见沈无淹了。 那夜等听门的婢子都回了偏房,她刚要熄了烛火,忽然听到里屋有些动静。 还不待她走近,便先听得对方说了声“是我”,身影紧跟着就从帘后转了出来。 她连忙迎过去,由他把自己拉进怀里。 两个人就只是这样静静地拥着,她阖着眼就想在他怀里睡去,他由她靠着,伸手捋一捋她的头发,轻轻地顺下去,又拨到一侧,再抱紧了些。 她听见自己的心跳,轰隆轰隆响着,好久好久才缓下来。 “你自己在这儿,可有人欺负你?”她的声音瓮瓮地,沿着他的胸膛传上来。 沈无淹笑了,“没人欺负我,相王每日都找我谈事。” 她立刻仰起头去看他,“谈事?还每日?我就知道他没安好心!”脑海中生起的一个念头便是李吉要拿他去比武逗乐顺手赚钱。 沈无淹道:“初初只是跟我谈论拳脚功夫,后来说要与我比试。” 她都不知道李吉还会对这些感兴趣,一面揣测,一面把他拉进里屋,二人就坐在床边的罗汉榻上说着话。 “你要当心他,他这个人,最好美色。”她说得咬牙切齿。 沈无淹用指腹抹了抹她的下唇线,那一处刚刚压在他的领口上,留下了浅浅的印子,“你多虑了,他真的只是跟我谈论武术。” 见她还是不信,他便说:“相王问我,武者,如何能胜,又问我如何使出风骨之劲。” 李及双听得认真,天下变了,李吉如何能不变?或许她错了。 沈无淹又道:“我看他正在挥笔复信,便答,笔画皆有强弩筋节,武者亦然。‘下笔点画波撇曲直,皆须尽一身之力而送之’,武者,亦要身有笔锋,劲有笔力,如此而已。” 李及双道:“《笔阵图》。” 他点了点头,“他听后连信也不写了,又与我谈了许久。” 她瞧着他,忽然又瞧出了别的样子。 原先她只道他是个武夫,没想到还有文韬之才,把这样的他带在身边,无异于怀璧在身,招摇过市。 相王府,不能再留了。 沈无淹继续道:“第二日,他非要与我比试,我有考虑过是否要让他,但他实在……” 他说不出那几个字,李及双替他说了:“不堪一击。” 他敛了敛神色,又道:“但不知怎么他觉得我功夫很好,想让我到府兵营中当个教头。我说此事需你准许,他便没有强迫,只是说了别的。” 她不用问都知道这位兄长又在编排她什么,便没有追问。 最后他说:“今日相王说,南郑军已逼近京畿一带,若关中不能击退敌人,杞阳必定有险,他想让我领兵两千支援。” 李及双大吃一惊,不是从教头直接升到带兵,而是她没有料到南郑军队竟如此神速,按照哨探来报的时间估算,他们几乎是日行近千里且五日攻下一城的速度直抵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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