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丹姝道:“自然是不救不离城了。匡扶苍生是琼山作为山首的职责,你是琼山剑,在李萱面前却只说寻兰华,不提城中事,一副不识苍生重的模样——” 晅曜的脚步忽而停下,他回头看向黎丹姝,一双清透见底的眼眸在这一刻却显得忽明忽暗起来。 他凝视着黎丹姝,尤为认真地问:“苍生是什么?” 黎丹姝语气一滞,她本能说:“是这世间无数鲜活的生命。” 话一说完,黎丹姝便小心地观察起晅曜的表情。晅曜看起来很平静,甚至在听到了她的答案后,微微露出了笑容。 他告诉黎丹姝:“师兄和你说的差不多。” 晅曜看着渐渐睁开眼的漫天星辰,语气平缓道:“师兄告诉我,苍天冷酷,在它之下求生的众生并非事事都能得到公正公平,弱小者受凌、良善者含冤,这些事常有。” 黎丹姝听到这里点了点头,确实如此,若是老天爷真能公平行事,也就不会有活到了今天的石无月了。 “师兄说,我们修真者求道,求超脱万物,求与天争胜,求得强大无匹,就是要替这些弱小被欺者扶正的。”晅曜接着说:“琼山是上清天山门之首,身上执正的担子就更重,身为琼山弟子,既修得手中剑,便需为苍生出。” 黎丹姝:“……” 夜风习习,正是凉爽的时候,黎丹姝的心却像浸在粘稠温热的泥潭里,没油来的发闷。 她当然知道这句话——“既修手中剑,便为苍生出”。苍竹涵从来都是这么做的,“她”也是这么做的。 可这天下万灵数数,却又有几个怎么做的? 黎门没有,相城主没有。如今看起来,圣海宫怕是也未能做到。 这天下苍生—— 在黎丹姝的心脏滚烫起来前,她听见晅曜又说:“但我其实不太明白。” 晅曜道:“我修我道,求的是我心,行的是我路,师兄也说过‘道应随心’。既然如此,出剑不为自己出是什么道理?弱小者既苦,为什么不自求强大?良善者受冤,为什么不自断公道?苍天冷酷,但它却也是最公平公正的,它从来没有现身帮过谁、也从来没有害过谁。自行自路,不才是最好的吗?若是求存都只能寄希望于他人之剑,那落得生死道消,倒也怨不得苍天。” 这话听得黎丹姝怔在原地。 是的,若说出这话的是魔修,黎丹姝不会觉得惊讶,因为魔修本性自私,他们惯会为自己的冷漠无情找借口。可如今说这话的是琼山弟子,是本应以“就济苍生”为己任的琼山剑——黎丹姝应该是要惊讶的,可她又觉得,说这话的才是晅曜。 她忍不住轻声问:“你的这个想法,涵师兄也知道?” 晅曜懒懒道:“知道,老头子们也知道,所以他们让师兄教导我,又总是要我下山走走,多看看这世间生灵。” 晅曜眨眨眼,声音里听不出喜怒:“他们希望我多喜欢这个世界,多些七情六欲,好有一天能像他们一样,能自愿为这个世界出剑。” 说完后,他撇了撇嘴角,像是对琼山五子的做法相当不屑。 黎丹姝瞧着晅曜,脑子里想着他在妖族领地时对小妖怪们的容忍,想着他在李萱梦中对李萱的退让,又想着他如今对自己的维护、对兰华的看顾。 黎丹姝知道,晅曜并非冷酷无情之人,正相反,他相当温柔。 黎丹姝忍不住微微笑起来,她握着剑柄上前的两步,说:“我猜他们成功了,你开始喜欢这个世界了。毕竟你和我说过——你身为琼山弟子,有责任除魔卫道。” 晅曜散漫在风中的心绪忽然便凝住了。 他忍不住回头去看黎丹姝。 他的表情好像在说:你怎么记得那么清楚。 黎丹姝瞧见了他的表情,笑意越深,她像是发现了晅曜的秘密,压着声音,又像是捏住了一根随时能戳破他完美表象的针,在这夜色里悠悠道:“我说错了,你已经非常喜欢这个世界了。” 晅曜像是被踩重的痛脚,他说:“谁说的,我确实不想管不离城!” 黎丹姝说:“那是因为不离城人人缄默,自愿维持现状。出于对他们选择尊重,‘我行我道’的晅曜君才选择了直接施压圣海宫,好不让他们为难,不是吗?” “毕竟你来过了,又逼他们交出了兰华,即便找不到罪魁祸首,碍于琼山的面子,圣海宫也得让不离城暂时恢复‘正常’。” 晅曜满脸懊恼,他嘴硬道:“这是你猜的,我没有承认啊。” 黎丹姝对此不解:“你是琼山弟子,现今如师长所愿般成长了,这有什么好不能承认的?” 晅曜就是不认,他不高兴地说:“你怎么什么都要问,我问你为什么突然不把那骨头放出来了吗?” “你先前不惜和我吵架也不肯把它塞进盒子里,如今却在你身边瞧不见它了,这不奇怪吗?” 黎丹姝同样说不出话了。她总不能说她现在才发现骨头是个监视器,她不敢再随便带着了吧? 想到被自己留在了客栈的盒子,黎丹姝也有些不忍。但再不忍也要舍得,既然已经知道骨头是渊骨的眼线,再将它放在身边,一招不慎,不仅是自己,或许连李萱和晅曜都有危险。况且如今渊骨就在城中…… 总归盒子上的咒文持续不了几天,骨头待两天也就能出来了。届时他们已经身在圣海宫,渊骨即便发现了,也无法向她发难。等兰华的事情结束—— 黎丹姝心想,或许她得给苍竹涵提个“琼山玉”的醒,然后赶紧找个借口离开。 晅曜见黎丹姝不语,以为自己又说错了话。 他抿了抿嘴角,低声道:“我没有要追根刨底的意思,我只是没法回答你的问题。” 黎丹姝回过神,她发现自己似乎在晅曜面前总是容易走神。或许她面对少爷时也不该这么放松。 “没有的事,你不想回答,不回答也可以的。” 晅曜闻言张了张口,他似乎想说什么,又最终把话咽下去了。 他说:“反正我答应了师兄会保护你,你不用担心我不管你。” 黎丹姝点点头。 他们也终于走出了不离城外的森林,到了圣海宫境外的那片镜海。 深蓝色的镜海平静无波,如它的名字一般如同一面从天空而落的宝镜。 镜海辽大,从海边远远看去,立于镜海中心圣湖上的圣海宫也只有巴掌的大小。 黎丹姝忍不住伸出手比了比,先行的李萱也已经布好了痕迹向他们走来了。 李萱问黎丹姝:“镜海上无法使用飞舟,黎姑娘,你如今还能踏波越海吗?” 李萱问得小心,像是怕触及她已无金丹的伤口。 黎丹姝其实并不在意如今的弱小,她刚想回答,晅曜已经抢先开口。 “踏波越海?需要给圣海宫这些脸面吗?” 晅曜示意黎丹姝把剑柄给他,黎丹姝照做了。 浓墨之下,晅曜拔出晶莹灿然的曜灵剑。他看了平静无波的镜海一眼,抬手便是一剑劈去! 刺目的剑光如九天雷电,刹那间便轰向圣海! 传说中亘古不变,天塌不破的镜海湖面骤然劈裂,自两方掀起滔天浪潮——! 在黎丹姝的震惊中,漫天海雨倾盆而下,李萱忍不住地叹气。 晅曜一剑劈了海,他就站在深深的壕沟前,挑眉冲着圣海宫道:“——让他们来接!”
第44章 黎丹姝瞧着晅曜简简单单便劈了人家护宫圣海, 还叫嚣着要圣海宫的人来接驾,一时竟然真不知道该说什么。 ——是该说“曜君你真是表里如一,当初在我面前不可一世, 如今在圣海宫前也是如此不讲道理, 了不起了不起。”还是该说“晅曜你是不是疯了, 圣海宫大小也是能入琼山宴的,你不仅不给面子, 还照脸打!?” 黎丹姝看着晅曜, 最终选择掠过祸首, 直接同李萱谈。 她看了看原本最不正常,如今看来应该是最正常的这位琼山弟子,忧愁问道:“镜海已破, 圣海宫若是问罪, 可于琼山有碍吗?” 李萱闻言,原本叹息的神色一收,反而困惑地问起黎丹姝:“黎姑娘为什么会这么想?” 黎丹姝闻言讶然:“……如今琼山已经势强到, 连圣海宫都无需在意了吗?” 李萱明白了过来, 她看了一眼等着颇为不耐的晅曜一眼, 忍不住笑着解释:“换成其他门派, 或许是有点小小的麻烦,但对方既然是圣海宫, 动手的又是晅曜, 应当无事的。” 黎丹姝不明所以, 李萱看等着也是等着,瞧了晅曜一眼, 便和黎丹姝说起了有关往事。 “大概是在十多年前吧,晅曜差点杀了他们少宫主。有那次事故做底, 圣海宫能容下他如今这点小小的暴躁的。” 黎丹姝闻言:“……?” 李萱见晅曜没有阻止她开口的意思,便继续向黎丹姝娓娓道来:“那会儿圣海宫主年少,性格比较活泼自信。晅曜……就更‘活泼自信’了。” 晅曜与圣海宫之间的恩怨,还要追到十多年前晅曜初次下山。那时他刚刚诞生不久,是最不识善恶的年纪,又由于天赋强大与尊贵,除却得到了他真心敬重的苍竹涵外,谁都不放在眼里。 只是苍竹涵是琼山大弟子,即便有心教护,也做不到日日陪在他身边,再加上那时应当执正的李萱受心魔所困无法理事,整座琼山也无人敢掠起锋芒——每当苍竹涵离开琼山,无人敢管的晅曜就会变成琼山最可怕的“秘境”,最令人提心吊胆的“大劫”。 圣海宫少主游历至琼山,上山拜访之际,可巧正是这段时间。 “……其实也不能怪晅曜脾气坏。”李萱瞧着双手抱剑等着圣海宫的晅曜道,“圣海宫的巫马代尚,当年也着实欠教训了点。” 作为圣海宫的少主,上清天说得上名字的后起之秀,巫马代尚显然是在鲜花赞颂中长大的。待他学成,游历天下又罕逢对手,登上琼山后,难免也会生些骄心。 “我记得,他本来是想要找大师兄切磋的。只是大师兄不在,所以他要求挑战其他的弟子,领教琼山剑的精妙。” 李萱回忆着当年,黎丹姝听到这里,忍不住就去看晅曜。十多年前,那会儿的李萱道心有失,已经无法担任琼山剑的职责了,这时圣海宫少主提琼山剑,那八成来的只会是—— 李萱看出了黎丹姝的想法,她点头说:“没错,按理说,他想要挑战的就是晅曜。但那会儿晅曜年纪还小,加上圣海宫与琼山先前关系还成,所以掌门想做个好人,就想让他放弃找琼山剑,找始无长老门下的弟子切磋一二就行了。琼山也不在乎胜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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