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大秦并未给他们机会。 “轰隆隆”的马蹄声响起,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忽然冲出来以锥子阵型的大秦黑铁骑,他们下手利落,一刀一个头颅,杀完人之后,还不忘借用高高扬起的马蹄,逼迫杨樾部落存活的士卒们向着规定的路线走动。 黑铁骑们身法灵动地来回杀了几次,不到半个时辰,便将慌乱的杨樾部落士卒分割为六个方块。 战鼓忽然“砰砰砰”敲响不同的节奏。 大秦黑铁骑们毫不恋战地离去。 在杨樾部落的士卒们暗自庆幸可以缓一口气时,他们没发现大秦军卒已经布下了矩形的包围军阵,一扇扇立起来的盾牌,缝隙中布满一根根令人毛骨悚然的长矛。 大秦士卒以及其稳健的推进速度,犹如最精密的绞肉机,一步步向着杨樾部落士卒的围 剿,将任何胆敢不后退的敌人杀了个粉碎。 原本捂住鼻尖的小手,被张婴默默地捂住了眼睛。 不过很快,一双大手轻轻地拉住他的小手,并且将其放下来。 “阿婴!好好看。” 上方传来嬴政异常严肃的声音,“他们乃功勋!” 张婴心里一跳。 他知道仲父的意思,不能惧怕为大秦立功的军人,不可惧怕为大秦征战的战场。 张婴微微叹息,做好了之后几日做噩梦的准备。 杨樾部落的士卒被围剿得只剩下一半的时候,军号吹响,原本布置得极为严实的大秦军阵主动拉开了一条缝,同时有人呐喊道: “左杀!右降!” “砰砰砰!”“砰砰砰!”之前绞杀过一批敌军的黑铁骑们,骑着马极为嚣张地重新回到战场奔跑,同时用长剑敲击着手中的小盾牌,营造出赫赫声威。 大秦军卒们举着盾牌长矛依旧稳步向着剩下的敌军逼近,也是因为距离靠近,张婴恰好能看见盾牌后那一张张年龄的脸,竟多是女性。 从她们猩红又冷漠的双眸可以看出,毫无怜悯。 嬴政忽然开口道:“阿婴,这才是百越。” “……嗯。” 嬴政道:“知晓我为何带你过来吗?” 张婴手心有些汗,场景过于刺激,他脑子有些麻地懵懂抬头,迟疑地回了一句道:“屠睢将军?” 嬴政一顿,伸出手指弹了张婴的眉心一下,道:“并非。” 张婴一愣,他之前还猜过是不是对屠睢将军很排斥,所以陛下才带他来战场见识下。 结果不是因为屠睢! 他又仔细思考了一会,试探道:“唔,仲父在给我普及百越作战的特性,他们一旦聚集起来,就如待宰的牛羊!” “再猜。” 张婴又思考了一会,开口道:“啊,是提醒我百越人不可信?杨樾部落攻击大秦,所以杨樾部落的女性可能会在酿酒厂搞破坏?” 嬴政眉毛一挑,饶有兴趣道:“阿婴是有些警惕心在。” 张婴轻轻地松了口气,不过在他以为自己猜对的时候,却又听到嬴政道:“再猜。” 张婴笑容僵在脸上,耍无赖地拉住嬴政的衣袖,撒娇道:“仲父,好歹给阿婴一点提示嘛?比如我之前说的有没有哪一条沾边?这样我也能有个方向嘛。” 嬴政忽然又伸手弹了一下阿婴的眉心,将张婴拎正,道:“不可故作痴态。” “……”张婴点头。 嬴政又道:“扶苏的九原属城叛乱一事,可还记得?” 张婴一愣,点头。 这事发生在去年巡游,扶苏三冠礼前后。 当时,无弋研之所以想想促进中立的白马等羌族过来投奔扶苏,其原因之一是无弋研旗下归顺扶苏的族人中,有一小部分被煽动,在城里搞了小反叛。 虽没酿成大祸,但无弋研惴惴不安,特意跑一趟也是为了将功赎罪。 “无弋研临行前,你对他说的话可还记得?” 张婴闻言一愣,他说了啥来着? 连忙让光球翻阅系统日志。 片刻后,他脸上露出古怪的表情。 救命!当时他绝对是私下拉着无弋研说的。否则不可能说出这么中二的威胁话语啊! “说吧。” “啊这……嗯。”张婴狠吸一口气,捂着脸干巴巴道,“扶苏阿兄勇武无双,温厚仁义,从不滥杀无辜,但你们不可因阿兄仁义,就认为我大秦好欺!” 嬴政见张婴沉默,微微一挑眉,道:“不说了?阿婴不是还用水浇不灭的黑火油威胁他们,反叛一次,就敢烧光 他们的草地牛羊,让一片草原的草地不再生长,吓得对方痛哭流涕。还有……” “啊啊啊……”张婴捂住脸,仲父你的情报系统有点夸张了吧!为什么连这些都听到了,“没有了没有了!” 嬴政停下来,似笑非笑道:“嗯,最后一句不错。犯我大秦者,虽远必诛!” 张婴:…… 脚趾尴尬得扣地了。 恰在这时,后方忽然传来数匹快马奔腾靠近的“哒哒”声。 “阿婴能说出这番话,应当知晓一个道理,征服之路,必然残酷血腥。” 嬴政将张婴拎下马,冷声道,“对他们仁,便是对大秦残忍。” 张婴骤然沉默。 千年后的百越,有他最爱的月饼、炸鱼皮、牛肉丸、糯米鸡等美味,所以他潜意识想用更温和的方式对待百越。 仲父多半是看透了他的内心,所以将他拎到战场,用血腥和残酷,告诉他征服百越之路不是过家家。任何入侵、同化、占领与征服,就好像森林野兽抢占地盘一样,没有和平演变,只有暴力洗礼。 …… “陛下!” 辛胜将军、以及闻讯而来的采桑将军翻身下马,拱手行礼。 张婴见到采桑有些惊喜,刚想打招呼,又被对方挂在马鞍两侧的人头吓得后退了半步。 采桑将军上前一步,语速很快道:“陛下,王翦上将军命末将守在此地,好拿下南下这一支军队。但这一支的人数与情报人数对不上。末将恐有异动,请下令继续北上围剿。” 嬴政瞟了一眼,道:“多少人马?” “我方八千黑甲卒,四千黑铁骑。情报中对方两万多数,然而如今砍下来的头颅数不足五千。” “辛胜将军,你随后一起……” “陛下!采桑军足以,此战必胜!” 嬴政微微蹙眉,道:“轻敌乃大忌。” “禀报陛下,末将愿立军令状,追缴杨樾第三军。”采桑斩钉截铁道。 嬴政沉吟片刻,道:“去吧。” 张婴在这时也收敛好情绪,偷偷冲采桑将军挥了挥手,然而采桑将军压根没有注意到他,风风火火地翻身上马,策马溅起一片尘土,疾驰而去。 “很怕?”嬴政的嗓音忽然响起。 “不怕!” “……哦。” 现场沉默了一会,张婴见嬴政不再开口,松了口气,他回身刚想撒娇两句,然而一抬头恰好与近在咫尺的头颅面面相觑,张婴瞳孔一缩,心率一秒一百八,身子骨发软地往后坐,然后被嬴政拎起来。 “假的也怕?”嬴政微微蹙眉道。 张婴这才意识到这玩意没有血腥味,他恍惚意识到仲父想干嘛,连忙努力不将视线偏开道:“不,不怕。” “呵。”嬴政忽然轻笑一声,翻身上马,同时将张婴置于身前,“去练练胆。” 张婴的心率再次一百八。 不,不会真带他去战场吧。 嬴政调转马头,并没有向下跑,而是跑到了不远处的河畔,然后将他拎上了船。 数个时辰后,当张婴重新下船,看到熟悉的河岸风景以及犹如望夫石一般伫立在岸边的赵文等人时,他才忽然意识到回来了。 回到番禺的港口,和平的地方。 然后—— 他被带到了一处栅栏前,地面被渗出来的污血、血肉染成了黑褐色,呻吟、低泣声此起彼伏。 他往里面走了几步,全是并排的简陋茅屋,土砌的墙壁坑坑洼洼,上面一道道裂痕,风一吹,会有若屋顶上干茅草被吹下来,木门也就是象征性地挡点风,轻轻一推就开。 明明是大白天,里 屋却阴沉沉的不透亮,血腥味冲天。 张婴余光一瞥,发现一间小小的屋子,还是拥挤的十人铺。躺在十人铺上的人,缺胳膊少腿,神色麻木。 这是伤兵区。
第128章 伤兵营的医官们目送赵文离开,他们脸上的表情垮下来。 “战争时期,稚子何故来此地,简直是胡……” 正在摇头抱怨的医吏被旁边一双大手给捂住嘴,他拼命挣扎,然后呸呸呸道,“你小子做甚,捂我的嘴巴?” “你可小点声吧!这位是赵中书令送来的,相当于是……”另外一位医卒用食指指了指天空,“那位送来的。你在这唧唧歪歪地说,大好的头颅是不想要了。” 最初抱怨的医吏一哽,嘴皮子动了动,道:“我也就随口一提,陛下也不至于好么。而且本来嘛,五岁稚子去那儿能帮个什么忙?不捣乱、不哭喊着害怕,都已经是不得了了。” “毕竟有小神童的美誉,应当是不会……” “就因为有啊!”医吏的脸色沉下来,“送去那,让那些营,尤其归天营的秦卒瞅着,岂不是倍感心酸么。” 医卒也沉默下来,扒拉了一下碗中的金疮药,道:“我倒有其他的想法。听说这位是个有福气的,王将军曾经病得那么重,与他多呆了几日便好了,所以才被称为小福星。 那儿多是听天由命的人,没准就差这一口福气,就能和王将军一样顺利熬过去了呢。” 医吏也安静下来,片刻后,屋内传来轻轻的叹息声。 …… 在赵文的带领下,张婴已经彻底迈入病区。 赵文一路简单地介绍左侧的,草药种植区、制药区、金疮药配区、病患修葺区、还有医吏、医官看诊区。 但张婴都没太细听,他的目光始终集中在右侧的病患区。 越靠近大门的病患区越是邋遢。 时常有浑身狼狈冒血的士卒互相搀扶着走入一间房,呜呼哀哉声,嚎啕大哭声,此起彼伏,他甚至能听到有人哭着喊阿母。 有医卒背着药箱一个个走进屋,若是医卒在门板上画了一朵类似云的图,便会看见秦卒进去将没了气的袍泽给带出来,垒在板车上,等着一起拖走。 若医卒出来时在门口模板画上一个圈,便会有身形彪悍的秦卒走进屋,将里面的人背出来,往最里面的巷子走去。 张婴的目光追随到深处巷口, 他忍不住问赵文,道:“那儿是何处?” 赵文沉默了一会,道:“那儿是……归天营。”顿了顿,补充道:“也是小郎君接下来几日,要待着的地方。”说完,他就转过身,继续沉默地向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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