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南学室多是朝廷军中重臣的子嗣后辈,以及被军部大佬看中后举荐而来的小官吏。 至于北区的学子出身最接地气。 多是小吏们、六国小贵族的后辈,或者有才能之名的黔首后代。 张婴本以为是要被拘在咸阳宫内,天天听之者也的学习。 没想到嬴政大手一挥,直接让他们深入群众,前往距离王城和卫戍军最近的西南学室。 说真的,东南西北四个地区官学。 西南学室这个以培养军队官吏后代为主的官学,是张婴最不想靠近的。 他一个身体虚弱,人生理想是吃喝躺平,用新科技过好生活人。 和一群群身高八尺,体型彪悍,随便一个怒吼能震聋耳朵,抬起手来一刀一个小朋友的人做同门。 想想都觉得没啥共同话题。 …… 马车出了官邸坊区,绕过王城大道,一路向西,途径一处热热闹闹的小坊市,又越过一处杨柳飘飘的石拱桥,来到西府官学说前。 张婴两人刚下马车,便听见里面传来“嘿哈”的习武声。 他瞅了眼伫立在门口的两位满脸肃穆的黑甲卫,又看了眼挂在门柱做装饰的刀剑。 这里看起来像是军营,或者说是军校。 张婴心里一沉。 与张婴不同,其他皇子脸上全都是跃跃欲试。 就连身体看着最胖最虚的胡亥,也是满脸亢奋,一副恨不得马上在这里建功立业,收服一大帮将士的表情。 十多人推门而入。 便看见屋内一位身高八尺的壮汉正在低头擦拭手中的青铜剑,剑锋明显嗜过血,透着一股骇人的森冷。 那壮汉头一抬,眯了眯眼,疑惑道:“你们,一同重修秦律?” 众人点头。 壮汉的手指着这一排的最凹点——张婴,脸上满满是诧异:“他也是……重修?” 众人同时看向张婴。 张婴:好尴尬啊!我能说不是吗? …… 待问过张婴的识字情况,得知只学过《博学篇》后,壮汉的脸皮有些控制不住地抽搐,一副很想将张婴丢出去的表情。 但他还是忍住,示意他们前往卯班,准备先上“封诊式”进行基础考核。 “封诊式”,也就是秦朝案件案例的汇编课。 胡亥多嘴问了句,考核不应该是夫子来举行吗? 那壮汉起身,身高绝对将近一米九,单薄的布衣根本藏不住他铁塔般健硕的身材。 他长剑入鞘 ,不在意地挥挥手,嗓音如铁锤砸地板:“我是夫子,一同去吧。” 张婴:“……” 竟是如此孔武有力的夫子。 众人跟在夫子身后。 穿过“呵呵哈伊”习武声不断的走廊。 来到一处学堂。 里面又是“彩”又是鼓掌,一副相当闹腾的模样。 别说张婴没见过,就是那些年岁尚小,尚未出宫接触政务的皇子们都是惊讶地探头探脑。 夫子莫名觉得有些丢脸。 他冷笑一声,沉默地上前一步,长剑一挥,反手将门先“啪”关上。 众皇子一愣,下一刻便听见学堂里面传来凄厉的一声“我的大将军!”,再之后里面再没发出一点声音,浓郁的血腥味渐渐弥散开。 张婴的脸色微微发白。 “进来。”夫子的声音传出来。 张婴心生忐忑,忽然有一双大手安抚地拍拍他的肩膀,几乎是撑着他往屋内走。 只见夫子站在最前方的台阶上,下方跪坐着约莫十来名年龄不一的少年。 最大的约莫十七八,小的也有七八岁。 大多表情都很瑟缩,傻站着的那一位更是战战兢兢,看起来随时会晕倒。 夫子与学子之间的空地有些凌乱,有一个用竹竿拼成的四方形,里面躺着两只死去的大公鸡,四方形两侧还堆放着一些木片。 凭张婴的经验,这多半是带有赌博性质的赌鸡。 “何,你来说参与博戏应当受到什么惩罚!” 跪坐在左后方的青年起身,张婴才发现年龄最大的可能就是这位,只见他拱了拱手,声音沉稳道:“轻者,脸上刻字,黥刑。重者,鞭刑、杖责五十!” 唯一站着的那位噗通一下跪在地上,嚎啕大哭:“夫子,夫子我没博戏!那些不是银钱,就闹着好玩。” “那你告诉我。” 夫子冷眼看着大哭的少年,“这些竹片代表什么?从实招来。” 张婴注意到,跪坐着的几名青年听到夫子所言后,眼底闪过一抹紧张。 “是,是……是洗衣、打扫竹片。” 还在哽咽的少年,哭哭啼啼地将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原来每一批新生进门后都会被告知,需要替老生洗衣、洗鞋子,每次做完,指挥他的老生会给他一张竹片。 直到新生手中凑齐五十张竹片,便等于成为老生的队伍。到了次年,他们也可用手中的竹片,指挥下一批新生洗衣服、洗袜子。 “哟。何人提出谁?怎还玩出花样。” 夫子看起来并不意外这个答案,阴测测地看着众人,“你们是学子,是来这里进修学业,不是让你们军营里磋磨更卒那一套不良习气带过来!” 众多学子低下头,不敢作声。 夫子眼睛眯起来,忽然看向扶苏,说出了扶苏的假名。 “山右,包庇罪人,该当何罪?” “当与罪犯同处,连坐制。” “很好。你且停一停。”夫子看向公子寒,说道,“赵太你继续说。” 公子寒瞥了夫子一眼,冷声道:“连坐有适刑规定。以盗窃罪为例,若妻知夫犯罪且帮忙藏匿,则与夫同罪。若妻不知盗窃,但连坐罪制下,妻也要被收为奴。 若妻发现夫犯罪……” “停!”夫子见公子寒答得非常流利,满意地点点头,然后看向公子高。 他见对方一幅典型的博学士子的打扮,夫子连语气都温和了几分,“你来继续说。” 公子高的表情一呆,开口就很磕碜:“啊没有包庇的话,就……嗯……好像是不受惩罚。那个,还有某个情况……官府还需要 嘉奖妻,以示鼓励。” 他又是回忆,又是语气助词,说了差不多一盏茶时间。 夫子一脸便秘的表情,挥了挥手,张开嘴又闭上。 仿佛忘了要接着说什么。 张婴捂嘴偷笑:这就是典型的学渣文具多,人不可貌相啊。 这时,忽然有一少年主动站起来,高声问道:“夫子,若主动投案,可能减刑?” 夫子没有答,而是看向公子高之后的皇子。 这些皇子的基本功都很扎实,答得又快又好:“自出可以减刑。但“首恶”以及“造意”者,无法免罪。” 说完,学室里又有两人脸色惨白,但其他少年郎争先恐后地起来。 “夫子,我要自告,是久和伍提议的!” “夫子,这事林也是被逼无奈才带了斗鸡过来。” …… 夫子面无表情地看着众人,等想举报的都说完。 他直接跳过了张婴,看向了昂首挺胸的胡亥。 “那么,该给出怎样的判定。” 这也是照顾胡亥的年龄,给出最容易的题。 胡亥自信满满道:“啊,私下斗鸡,肯定要去服徭役,还要罚去做城旦。” 夫子眉头跳啊跳。 他深吸一口气,不再看胡亥,然后重新给出判定。 为首者重责五十大板,驱除出学院。所有参与游戏的重打二十大板。 带斗鸡过来者,因被胁迫,且主动交代证据,重责三十大板,在脸上描‘赌’字,维持十日。③ 张婴看着学堂宛如油滴沸水炸了开锅,有大哭庆幸者,也有怒吼不公者,但不管怎么蹦跶都被夫子一人一剑横扫镇压,安静如鸡。 “将今日之事以“公室告”的格式书写,记录在简牍上。” 夫子冷淡地看着众人,“还发甚呆愣!速写!明日上交。” 学室里顿时传来学子们搬动竹简,刀笔刻录的声音。 夫子偏头看向扶苏和公子寒等人,神色缓和下来。 “我们西府《封诊式》为辅,主修《中劳律》、《行书律》和《除子弟律》②。诸如《盗律》《贼律》……等也会有所涉猎。” 夫子带着他们来到一处空位,脸上甚至带了一抹同情,“你们底子很扎实,或许,等将军消消气多半就能回去了。” 他明显是误会扶苏几人是被将军惩罚来的。 然后他的目光落在公子高、张婴和胡亥身上时,明显叹了口气:“你们三人的……这样,你们先跟着听十日,若考核再不行,只能送你们去其他班。” 他指着最初回答问题的,名为‘何’的优等生的前面。 “他与你们不同,他是被将军从沛县强行……咳咳,举荐到咸阳的文吏,破了不少疑难杂案。若有不解,可询问我,或者何。” 何闻声起来,并未因差生到来露出傲慢,反而面带谦逊地拱手,表示自己也是学子,互相学习,互相进步。 夫子却翻了个白眼,哥两好似地捶了何一下,痛得对方脸色一白。 夫子道:“别藏着掖着。你若愿意,夫子之位,大可取而代之。你也知本将宁可去教《数书》。” 何忙苦笑着拱手称不敢,夫子明显不是第一次被拒绝,摇摇头,不再多说。 “哼。这里我和高阿兄先坐下。” 待得夫子离开,何还没坐下,胡亥率先抢了位置,指着后面靠门的一处位置,虽然没有开口,但他的态度很明确,你坐后面去。 张婴沉下脸。 何好脾气地笑笑,道:“小郎君你坐,我过……” “谁让你过去。” 胡亥猛地站起来,一边往后 走,语气还很轻蔑,“反正你听不懂,就适合那种愚者坐的……” 他话还没说完,正巧与后门进来的一位少年撞上。 说对方是少年,纯粹是那张少年感十足的帅脸。 这人身高八尺有余,肌肉群比夫子还要发达,当他居高临下睥睨一眼时,浑身散发着中二“bking”的气场。 “你对我座位有何意见?” 胡亥浑身一颤。 无关名利,这纯粹是身体求生本能发出的讯号。 但很快,他又为自己这种本能而感到羞耻,他可是皇子,堂堂十八皇子岂能被这种贱民威慑。 “你当如何……” 胡亥看着对方衣服制式,明显带着楚国的特色,眼底闪过一抹讥讽,“不过是亡国……” “呀!!!” 他被人轻松提得离地两尺。 近距离面对那一张暴怒狰狞的脸,胡亥惶恐得仿佛失去了声带,连尖叫都不敢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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