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白珩从域外带回的医书还挺有意思,不愧是行医世家,即便短生种也有许多值得学习的地方。 他翻看了没几页,细碎清浅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传来。抬头远远看去,原来是个面色白到几乎透明的姑娘。她穿着家常衣裳,一头青丝裹在布巾里,只于两鬓垂下两条黑发搭在胸前。 只需一眼,丹枫就能确认这姑娘身体虚弱,一副命不久矣的模样——天生六脉虚浮筋骨孱弱,只能一日日数着黄历等死,神仙难救。 化外民多是短生种,她可以算得上是短生种里的短生种了。 陌生姑娘明明自己就得赶紧躺下养着,偏偏呼吸促促的不停张望寻找什么。她站在那里,攥着袖子四下里警惕着,就像只误入人境后被吓炸了毛的小动物。 来寻人探望的?这幅样子可是关心则乱? 她要探望谁呢?这回出征似乎没什么人身受重伤,因为带领队伍的景元算无遗策…… 他还没想出个所以然,就见那姑娘拦了位医士询问,她都不太敢看着人的眼睛说话,攥着袖子的手指被绞出道道白痕。紧接着她弯腰向医士道谢,找到方向,笔直朝丹枫所在的位置小步跑起来。 这姑娘脚下没根似的摇摇摆摆,看得持明龙尊提心吊胆。 可千万别摔一跤就把自己给摔死了! “你……” 不等他把音节吐完,一股苦香苦香的气息拂过鼻端,那姑娘像是根本没看到门口还站着那么大一条龙似的与丹枫错身而过。 “景元你怎么样?” 小女儿软软的尾音里带着几分泣意,丹枫瞪大眼睛,他听到景小元气息奄奄的哼了一声——但凡不是刚刚才挨了顿王八拳,这会儿都得被骗着以为那家伙真要死了。 “樱樱~我差点就再也见不到你了!可疼可疼啦,整个丹鼎司除了你都没人来管我!” 丹枫:“……” 很好,镜流这个宝货徒弟今后就放生了吧,原来他堂堂龙尊不算个人。 嗯? 景元眼疾手快将还没啃完的半个水果踢开,躺在床上等着朱樱扑过来抱抱。然后他就看到女孩子红了眼眶,生怕碰疼他一样轻轻摸摸被子便把手收回去,乖乖坐在方才丹枫留下的凳子上。 要不是目的还没达成,他高低都得坐起来先甩自己几巴掌。 “你最近这是怎么了,总带着伤回来,一次比一次严重。”朱樱忍了一路,到这会儿无论如何忍不住,眼泪像珍珠一样一颗一颗涌出眼眶,沿着脸颊的弧度大滴大滴砸在衣襟上,“是不是……” 她连“是不是我让你分心了”这种可能都不敢想:“是不是你平日嘴太碎终于惹怒帝弓司命了啊?” 难得起心听壁角的丹枫:“……”这姑娘,有点意思。 在感动与愧疚中反复纠结的景元:“……啊?” 我谢谢你了啊妹子,你是生怕我过得太顺是吧! “没,没有,这次就是不当心,意外,绝对的意外。” 他结结巴巴拉高被褥,生怕穿帮了惹怒朱樱。 别人说不当心朱樱会信,换了景元这么说,要不是这会儿真以为他遭了大难她只怕翻个白眼起身就走。 还在病房外没走的丹枫:“……” 我是不是该给地衡司打个玉兆报官? 这,这是诈骗吧! 病房里小儿女的对话声渐渐低落,前后也就半个多小时,景元揣着袖子走出来,看到丹枫神色很是诧异的道:“你怎么还在这儿?” 硬了,拳头硬了。 就在丹枫挽袖子打算弄死这厮之际,景元伸出一条胳膊揽住他的肩膀找了个僻静角落才松开:“那个……哥,我想求您办件事儿。” “你别急着喊哥,先说说什么事?” 真是稀奇了,这辈子还能从这小子嘴里听见一个“求”字,丹枫估摸着自己将来就是结卵转生了也不会忘记这一幕。 景元回头看看病房,朱樱揉了会儿眼睛靠着墙壁睡着了。他把她挪上病床盖了被子,刚巧丹枫还没走,这算是抓到个最合适的人。 “我妹子身体不好,架不住脑子实在聪明,我想着不如让她在丹鼎司挂个医助的职位。不用她做事,也不用发薪水,回头我补给她就是。主要这么着吧,大战在即万一出门久点我也放心,省得她自己守在家里出什么事都没人知道。” 丹枫侧过头,耳坠随着动作来回摇晃,他满脸的不解:“……先不说别的,一个问题。你是不是觉得丹鼎司是我开的?” “那要不然呢?”景元睁大他“无辜且单纯”的金色眼睛眨巴眨巴,丹枫忍住呕吐的欲望:“滚吧,准备好了随便什么时候让人来上班!” 丹鼎司当然不是他开的,不过只是安排一个可有可无的医助……问题不大。持明的云吟术在治疗方面自有独到之处,族内不喜战斗的持明多会将成为丹士或医士当做第一就业志愿,而他这个龙尊更是擅长医术,在这里多少说得上几句话。 “好嘞哥,谢谢哥,哥您慢走!” 得到想要的答案,景元立刻把龙尊扔开,迫不及待想回去病房守着朱樱。 她看上去不太好,脸色过于苍白了些,不像以前还带点血色,分别几天而已,又生病了吗? “我说,你先等等。”丹枫拦住他,欲言又止止言又欲后还是没能忍住:“那姑娘是个化外民,天生短命,你……知道吧?” 他们持明族内常有一对鸳鸯折了一个另一个不久之后就转生的,景元这样年轻的崽子不比那些活久了的老家伙心硬,不由人不担心。 “啥?”少年本想装傻混过去,却见友人一脸不忍的看着自己,于是垂下视线轻笑:“啊,我知道啊。” “我从一开始就知道,我们在时间上的长度不一样,我留不了她多久。”他垮下肩膀呼了口气,“可是……还记得上次在方壶见过的蝴蝶吗?夏天很短,蝴蝶的生命也很短,我知道这件事,但我仍然忍不住停下脚步想要多和它待一会儿。与我而言不过短短几分钟,对蝴蝶来说,却是一生。” “不是同情,也不是怜悯,她现在不必遭遇生离死别之苦,将来也无需担忧魔阴缠身之难,只怕比我命好呢。” 见他笑着这么调侃自己,丹枫皱起眉头:“镜流知道吗?” 少年沉默了,丹枫就知道镜流估计还被蒙在鼓里。 景元哪敢和师父老实交代自己打算拐了她的养女,那不是找打么。镜流要是发起怒来一剑就能把他剁成臊子! 丹枫却不知道朱樱与镜流之间的渊源,抹了把脸,狠下心决定包庇一回闹腾的小崽子。 “行吧,我不会多嘴跟镜流提这个,你……你自己心里得有数。” “嗯,我明白的,谢谢你。” 等朱樱醒过来就听景元又一次提起丹鼎司的事,这回她没有拒绝,淡笑着默默接受这份安排。 就……挺好,有点事忙,心里便不会想那么多有的没的。她已经不剩几年时间,心平气和的度过最后一段旅程,在人间留一段美好的剪影,总比把自己搞得哀哀怨怨要体面多了。 道别时让自己看上去整洁得体,也是一种礼貌。
第76章 罗浮旧事 隔天景元就把朱樱送到丹鼎司的录籍处,丹枫行动力高得吓人,各处招呼都已经打好了,司内甚至还给新员工提供了一处就近的宿舍。 “朱樱,化外短生种,年十六……十六?” 负责录籍的医官搓搓牙花子,视线在景元和朱樱之间来回游移。 不是,才十六啊,对于短生种来说确实是成年了,可就仙舟民而言,这还是个该躺在家里喝热浮羊奶的娃娃。 雇佣童工犯法的,这事儿你们知道吗? 他放下手里的笔想和面前的小年轻们好好说道说道,景元错眼不见忙拉了人往角落里去。 “叔,我送我妹子来不是为了那几个工钱,主要她自己一个人住,我又时不时出征,放哪儿都不如放丹鼎司放心。她一个短生种,成年了的。在这儿住着看看书帮帮忙打打下手,绝不给您添麻烦。” 他压低声音,一连给医官作了好几个揖,老者看看他身上云骑骁卫的制服,似笑非笑:“你妹子?你父母能给你生出个短生种的妹子?你当我丹鼎司里的人全都是文盲?” “嘿嘿,嘿嘿,您就说行不行吧!”少年发出装傻的憨笑声。 录籍医官冷笑:“行,怎么不行呢。” 每年都有云骑士兵想尽办法把落单的家人塞进一府六司托庇,取个万一自己阵亡不至于让另一个流离失所的意思。只要不是要害位置,一般收也就收了,这些人又不是不能做事。只不过眼前这姑娘实在漂亮又实在年幼,老医官用“我还看不懂你们这些年轻人”的眼神横了景元一眼,拐回去见朱樱时又满脸慈祥。 “姑娘啊,在这里签名,领上对牌、钥匙和衣服拿好,打从今日起,你就是丹鼎司药房的医助了。” 对牌内录有朱樱的名字,将来要是谁从她手下带了药走都得留牌用印做记录,万一吃错吃坏也有迹可循。 拿到宿舍钥匙和工作证件,景元催着朱樱去把药房的制服换上瞧瞧。 “我专门问过,药房人多事少,衣裙还好看。” 他美滋滋的,就差摇尾巴。 问得是谁就不用管了,总之就是持明一族的审美令人安心。 朱樱被他念得没法子,只好抱了衣裙去换,这边儿景元大大方方从怀里摸出一包茶叶双手交给录籍医官:“我从不夜侯带了点小东西,不成敬意,谢谢您帮了大忙。” 这小子做事还真是四角俱全,老医官伸手接了他的茶叶,敲敲台子:“还有旁的事儿想交代?” “欸欸!”少年又是一拱手:“我妹子身子骨弱,爱看书,人也聪明,劳烦您了。” 他也没说别的,但又什么都说清楚了。老医官点点头,笔下一划就把朱樱分去药房后台,只要前头人没被调走完,她守着暖炉都不用出来。 这位置可以说是丹鼎司最清闲最舒服的活计,除了工资低,再没有什么可挑剔的。偏偏这小子一开始就说不求那几个巡镝,看他身上挂的吉祥装饰也知道不是出身普通人家。 是个世家子弟啊,愿意从军吃苦倒是少见。 “我换好了。” 正说话间朱樱掀了帘子从更衣室出来,墨绿洒金的长裙外面罩着浅色纱衣,越发显得她眉目如画弱不胜衣。 景元看了几眼,忽然低下头替朱樱拿好钥匙和对牌,哼哼唧唧道:“走走走,带上换下来的衣物,咱们去看看分给你的宿舍,也省得一大早起来从长乐天往这里赶。” 丹鼎司附近住的大多都是在此供职的持明,朱樱能有个落脚之处纯属丹枫给走了私人关系。 宿舍是个独户小院,虽说屋顶修了个荷花池看着有点奇怪,但朱樱很喜欢。这地方离她即将就职的药房很近,又面朝波月古海,碧海潮生波澜壮阔,观景者心胸也跟着一并朗阔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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