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知道那个心狠手辣的, 叫做林山。” “那你知道么,”王子腾笑了一笑,“他字若山。他兄长字如海。兄弟二人正巧取书山学海之意。” 这族人一听,便吃惊道:“如海…..林海,哎呀,这不是早逝的贾家姑奶奶的姑爷么?那这林若山……” 岂不是大帅的姻亲? 王子腾却不再说话,只是任由那马慢悠悠地低头嚼草,自己仰头望着月亮,喃喃自语: “八月十五……” 贤弟,送你和你那短命的兄长团聚罢。 广州,港口。 招兵处,头一次挤了这么长的队伍。 年轻的十八岁小伙子,拉着十七岁大姑娘的手。 大庭广众之下,两个人不顾羞耻,满面通红,局促地站在那。 小伙子在周围人的眼光里缩了缩,姑娘拉他:“你不许回去。要来一起来。要走,一起河里去。” 姑娘含羞带怯,步履缓慢,小伙子就拉她:“你别退后。要来一起来,要走,一起喝砒/霜。” “我们是要招兵,不是做冰媒。”登记的连连摆手。 那小伙子却红着脸:“我、我们不是来找……冰媒的。” 那大姑娘强忍羞耻:“我们是来应征入伍的……” 原来他俩手拉手,竟然是为了给对方鼓劲。 这是一对有情人。 正当此时,远处,两家父母追来了。 小伙子忙说:“长官,可以叫我们入伍了不成?” 登记的商盟官员和自由军士兵禁不住笑了:“哎!你们这是私奔不成?” 小伙子意自羞惭,还是那姑娘胆大,竟鼓足勇气,说:“我俩自小情意深,却只恨我二人父母脑筋顽固,蹉跎我等婚姻到如今。昨天,看林大帅张贴告示,说广州城内,允许男女自由许婚配……” 她说到此处,半垂着头,羞不可遏,只是坚定地把手里的名帖往前一推: “我愿保卫广州城。” 小伙子忙不迭地应声:“林大帅可是说了,入我自由军,保我广州城,自由军中无俗规,你们便保护我们的。” 一个自由军的军官忙拦住那两对顽固父母,对这一对青年男女笑道:“好,好!登记二人,一男一女。” 人们刚对这小儿女报以善意的笑容。 那边,又来了一对奇异的组合。 那是一家四口。最大的四十多岁,最小的不过十五岁。 为首的四十多岁的矫健妇女,虽然头发白了几缕,却还是精神硕硕:“报名。” “这……报名的是哪一个?” 那妇女指了指:“一、二、三、四。我,我女儿,我外孙女,我儿媳妇。” 商盟官员瞄到这四个女子胳膊上都绑着白绸缎,身上穿着麻衣。 这个家庭不寻常。 便听那健妇说:“我们是从圣京逃出来的。我们要报我丈夫,我儿子,我孙子的仇。我们家的男人,都是义军里的,都死在了圣京。” 原来是盟友义军的烈士家属。 这……官员登时犹豫不决,这情况特殊啊。 熟料这一家四口,见登记官面露犹豫,那健妇似乎误会了,便怒而一掌击在木桌上,字字啼血:“难道是看不起我们?!我家男人,都是铁血汉子,没一个是投降了的孬种!我告诉你,我们家的女儿,也都是骨头硬邦邦的,没一个是软弱女子!” 自由军的军官连忙道:“都是反朝廷的兄弟之盟,哪里有这误会!就算是圣京里一小撮投降了,大部分的义军,都是宁死不降的真英雄!只是,大娘,你们家,难道不打算留一点骨血了吗?” 周围的人也都面露钦佩。 健妇听了,犹豫半晌,才把最后面的那个才十五岁的女孩子拉出来,那女孩子不情不愿,直喊:“我刀使得最好,我要报爷爷、父亲、哥哥的仇!” “你不准去。你要留下,继门户,传骨血。”健妇顿了顿,“如果我和你娘,你姑姑,都回不来了。你就代代教育自己的孩子,练武!非杀了朝廷的孔妖贼帝不可!” 那女孩子才沉默下来。 见此,健妇对商盟登记官真诚地说道:“替我们谢谢林大帅。多谢他,颁布律法,使男女皆可立门户,传姓氏,顶天立地。” “一定,一定。”商盟官员连忙道。 那健妇握紧红缨枪,把名帖拍在桌子上,掷地有声,沉声道:“我愿保卫广州城!” 如果说这家人叫人钦佩的话,随后来的这个,就叫人哭笑不得了。 这是个细皮嫩肉的富家公子哥。 更叫人目瞪口呆的是,他还捏着个兰花指,穿着一身戏服,戴着珠翠,脸上浓墨重彩都还没卸干净,是个美人扮相,仿佛是梨园里才下了台,就直奔了招兵处来,气喘吁吁。 后面一队的仆人在喊:“少爷——郎君——你回来,老爷要发火了——” 他大呼小叫,一把将名帖塞入登记官手里:“快快快,爷要登记!” 一个军官,认出这是广州城里有名富户,岑家的独生子。 素性纨绔,不通俗务,只愿意梨园厮混。 “我说——这位——小兄弟,你恐怕来错地方了。” 公子哥发火了,还捏着兰花指,别有妖媚:“爷说登记就登记,别废话!” 登记官被他晃得两眼发晕,想起林大帅说全凭登记人意愿,无论贫富贵贱,男女老少,不限年龄,只是独不要病残。 见这公子哥四肢齐全,狂奔这些路还不带停歇的,恐怕身体也不差,这也没有理由不给他登记。无奈之下,只得提笔写了。 刚写完,那些仆人就到了,哭天抹地:“我的爷哟,您这么个金贵的身子入了行伍,这是多少的冤枉!老爷这偌大的家业……” “住嘴!”公子哥大怒地甩开他,“险些碰花了爷的妆容!谁要他臭钱!爷只稀罕这个!” 他小心翼翼地,像保护珍宝一样,保护着身上的戏妆和行头。 看闹得不像话,都在看热闹,自由军的士兵只得上前阻拦。 那青衣打扮的岑少爷,便把手印印了下去,哼道:“看在这个姓林的,愿意废除所谓三教九流的区分,还我梨园一个公道的份上。爷——” 他停了一停:“我愿保卫广州城!” 招兵处的队伍越排越长。 有祖孙扶老携幼而来。 有青年,不顾家庭阻拦而来。 有全家上阵,父子兵。 有富家子弟,背着行囊,抛却绸衣。 有贫苦脚力,单衣烂衫,背起仅有的壶浆。 有戏子、有工人、有书生打扮的,有未婚女子,有妖艳的烟花女子,有道士,有和尚,甚至还有洋人…… 广州似乎成了个大熔炉。 招兵轰轰烈烈,一直到夜半。 林若山也独自坐在议事厅,坐了一天。 “大帅,潇湘先生奔走旋助我们登记一整日,刚刚回房就累得睡下了。”年轻的自由军女军官来报。 林若山这才道:“那么,准备吧。把火器营、大炮营、步兵、骑兵、水师,各营各帐,都调配起来。” 等到厅堂里又冷落无声,林若山才背着手,缓缓走出来,望着那轮又大又圆的月亮:“八月十五……” 王子腾……
第105章 逆流(终) 以一敌十。 地上落下了十数倍的敌人的尸体。 在这个小小的据点, 朝廷那群酒囊饭袋,在此丢盔弃甲,近万的队伍楞是不敢再前进一步。 管这关口, 叫“鬼门关”。 “好笑不好笑,先是谣传咱们有几百人, 现在传我们有几千人。我琢磨啊, 等过一会, 就传咱们有几万人了!” 说着,这个自由军军服破了一半的青年龇牙咧嘴地笑, 虚弱地道: “兰花儿, 你又唱错了。” 岑建德——他的艺名叫“岑兰花”。梨园里的票友起的。他不喜欢这名字, 俗不可耐。 这些粗野的、不懂欣赏的穷鬼,从前只在港口扛大包的, 知道个屁! “闭上你的狗嘴!” 岑建德翻了一个大白眼。他也粗鲁地——真叫人悲哀, 他也学会这些粗话了! 他也粗鲁地扳着穷鬼的手臂, 对着这个折了胳膊还能调侃的骂道:“老子唱给你听,是你几辈子修来的福分,哪怕全是错词,也是赏你的!” 等对方沉浸在唱腔里了, 随着一声惨叫,他才报复性地恶意一笑:“好了, 包好了。”幸好当年潜入梨园学艺, 为练功摔下来, 不知道脱臼多少次,都是自己悄悄问老人学了, 给自己治好的。 他平生穿金戴银,养在绮罗丛中, 少年时代吃过的苦头,全在梨园行当了。 学到的东西,也全在这苦头里了。 幸亏。他这么想着,擦去脸上的血,舔了舔,抹在唇上,纯当做抹妆。刚想咿呀一声,却喉咙嘶哑——他这几天下来,给受重伤的战友,唱了太多,已经损害了以往视之若命的嗓子了。 他便冷哼一声,沙哑着嗓子,问那个同伴,“姓林……林大帅,说要坚守到城东门全部撤离为止,我们打了这么多天了,从几千人,到几百人,现在,就剩这么些了。你说,他们到底走完了没有?” 他那个庸俗的爹呢,在西线应该也走了吧? 可是同伴大概太累了,半天没有回答。 远处忽然火光起。 “起来摸枪了。”他踢了一踢那半天没有嚎叫的同伴。 “喂!”他连叫了几声,忽然觉得不对,蹲下一摸索,仔细一看,全身的血都凉到了头顶。 他的战友,原先笑嘻嘻地说,自己的胳膊脱臼了,要他医治。可是,他伤的更严重的,明明是下腹和腿部,腰上破了一个大口子,肠子都露出来了半截。而身边的粮食、绷带,一点儿也没有动过。 无论他怎么摇,都一动不动了。 而这壕沟里,白天就浸了太多的血,血腥味,重到,连岑建德这样闻惯了各种名贵香料,能闻味识人的,都麻木了鼻子,再也闻不到了…… 这个穷鬼……这个……之前是强撑着的吗…… 片刻前,壕沟里只剩下了他们两个还是温热的。活着的。 他就叫自己给他包扎,死皮赖脸叫自己给他唱戏…… 岑建德对着这具肠穿肚烂的尸体,竟然开始出神。 半晌,他回过神来,忽然嘲笑地想:恐怕他那老爹,都想不到,他儿子,竟然还能在一堆尸体里若无其事走神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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