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早已和牡丹夫人伉俪情深。 他们之间相隔了三十多年的岁月之河。灵魂却被彼此深深吸引。 他们一样的精通音乐,歌舞互答,一样的喜好文学戏曲,一样的品评艺术,心灵是如此的默契。是一对天生的爱侣。 任凭世俗如何评判,牡丹夫人依旧成为了整个帝国最炙手可热的女人。 她和皇帝赌气,尚能得皇帝服软。 她一笑,便有骑士奉皇帝之令,千里迢迢地为她送来一点甜嘴的昂贵水果。 她的姊妹兄弟,无一不高官显贵,出入宫廷。 她的兄长甚至当了帝国最高大臣。 而她,只需要报以满腹柔情。报以她天性里的纯媚简单,才华横溢。 唐帝国的君主,这位过去的盖世明君,日渐老去了。 他贪恋牡丹夫人带给他的青春美好的幻象。 他虽有眼睛,却用来欣赏宫廷舞蹈。 他虽有耳朵,却只听得见丝竹管弦。 他虽有智慧,却只用来为爱侣谱曲。 他松懈下来,似乎为报偿自己大半人生作为一位治世君主的兢兢业业,放任自己在政治的君王外,再做一位艺术的君王。 霓裳羽衣曲调里,牡丹夫人陪伴着君王,是东方帝国盛世里的一个象征。 观众望着这对世间最尊贵的爱侣,即使扮演帝国君王的是一个长着酒糟鼻的男演员,即使扮演牡丹夫人的女演员实在不够美貌。但这种独属于另一个国度的辉煌盛世的观感,令观众陷入了沉默的体味。 只是,这样歌舞升平的日子似乎很长,又似乎很短,疏忽十几年,在牡丹夫人岁到盛年,两人的恩爱达到了极点的那一刻,在一个照旧排演着霓裳羽衣曲的日子里,东方帝国爆发了叛乱。 人们认定是牡丹夫人的美遮蔽了君王清明的神智。 她的单纯,她的才华,她受的宠爱,都成了铺天的罪孽。 国都被攻破,君王年老体迈,却仍不忘带着牡丹夫人匆匆出逃的时候,护卫着君主出逃的军队再也不肯挪动一步。 他们提出要求:除非,君王杀死牡丹夫人。 刀枪晃晃,盔甲明光。大军,无数的眼睛死死盯着这位君王的选择。 在面临国难的时候,人们忘记了面对君主的尊卑。 霍克男爵不自觉向前倾了身体,鹰隼似的盯着那位曾经饱受臣民爱戴,此刻却被自己的臣民举起刀枪威胁的君王。 肯特先生鼻尖冒了冷汗。 妇女们则暗暗祈祷了起来。 ** 欧内斯特等在库克绅士剧院外面,等到了戏演完散场。里面没有喝彩声,也没有礼貌性的鼓掌声。甚至没有人离场。 不太正常。 他摸摸鼻子,觉得有点儿奇怪。 等了很久,肯特先生才终于出来了。 “舅舅,你怎么了?”欧内斯特一看,吓了一大跳。 肯特先生全没有平时看完戏曲摇头晃脑品头论足的架势,反而两眼发直,眼角发红,脸色发白。一幅失魂落魄的样子。 陆陆续续又走出来了好几个观众,都是差不多的神态,尤其是一些女士,手帕全是湿的,但却没有哭,只是和肯特先生一样失落,不停地叹气。和看别的悲剧的反应完全不一样。 欧内斯特叫了好几声,肯特先生才喃喃道:“为什么啊?” “啊?”欧内斯特有点懵,“什么为什么?” “唉。”肯特先生却没有说话,只是叹了一口气:“看来,剧院势力要洗牌了。”他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了,叫马车夫:“快点回家去吧。我急着要发泄写稿。” * 故事已经结束了。场内却迟迟没有观众起身离开,也没有人鼓掌。 饰演君王和牡丹夫人的男女演员不得不再次出来谢幕。 很久,才有几个观众叹着气起身走出。 人们没有像以往对普通的悲剧一样,大声地宣泄自己的情绪,也没有哪怕是礼貌性的鼓掌,只是默默地起身,将鲜花放在舞台上,低头走了。 库克爵士有点不安,他悄悄地走到老友身旁,问:“这是演砸了吗?” 霍克男爵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半天,才回道:“只是,我们认为不该鼓掌而已。” 库克爵士愣了一愣:不该鼓掌,这难道还不是演砸了? 霍克男爵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对普通的悲剧表演,人们鼓掌,是表示对一种艺术表演的鼓励。而当你见到了不幸的事情,却发出欢呼,则是不人道的。恭喜你,老朋友。” 库克爵士一时还没反应过来,悄悄地站在幕后的林黛玉已体味了他词中之意,因为喜悦而紧紧抿住了唇。 * 第二天,满城的报纸,伴随着剧评家的剧评,所有人谈论的戏剧的头条只有一条——《牡丹夫人》。
第113章 七 新戏《牡丹夫人》, 一夜之间,红遍了阿巴特。大凡是爱好戏剧者,必然或多或少听人提起这部戏。 阿巴特出名的剧评人伍德.肯特这样写道: “年迈的君王掩面痛哭, 不肯说出自己的选择。 大军沉默着没有回答。 这位素日骄奢单纯至极的夫人,此刻却如此的镇定。她似乎意识到了自己将为平日的恩爱付出代价。她甚至没有向君主乞怜, 而是镇定万分地主动走到了白绫前。 她似乎替君王做了选择。 但是, 她深知自己没有选择。 当我看到牡丹夫人即将套上白绫的时候, 回首深深望了自己的爱人一眼,她一滴眼泪也没有, 断断续续叫道:\'三郎、三郎......你别怕。谢你多年的恩爱。妾, 不教你为难。别了。’ 我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眼泪刷地流了下来。” 为这出戏进了剧院的, 基本上都是红着眼睛出来的。 各色小报、坊间谈论,无不好评如潮。上至贵族, 下到市民, 都在谈论这位传说中美貌冠绝东方一个朝代的“牡丹夫人”。 库克绅士剧院一时门庭若市。库库克市民剧院的加料版牡丹夫人更是饱受市民欢迎。 甚至于连一些街头戏剧也都悄悄开始演出粗劣的“刺激版牡丹夫人”——穿着白色短裙的低俗舞女, 插着脱色的纸花,演着御座旁的牡丹夫人,踮起脚尖,轻轻跳跃, 若隐若现的“尊贵”□□刺激着最底层的码头工人、磨坊小工、手工坊学徒和各色□□成员。 整个阿巴特从上到下,连底层不识字的码头工人, 都在街头舞蹈剧里知道了这位异国舶来的“牡丹夫人”。 第一时间买下各路小报的库克爵士读着各色剧评, 不由喜笑颜开。一想到死对头们也尝着他昔日门庭冷落的苦楚, 心情一畅快,那张肥脸上的肉都散开, 看着更慈祥了。 他在自家的海报前走来走去,盯着那位雍容华贵的夫人, 宛如看着一只会下金蛋的母鸡。颠来倒去不住地吩咐手下心腹:“稿费,一定要给安娜小姐送足了。少一分都不许。不许少一分。不,加一成!” 又叫门子:“给我睁大了眼睛,别放任何一个别的剧院的探子进来。” 想了一会,犹且不足,又叫回心腹:“那些狡猾的家伙,不行,我要亲自去拜访安娜女士。” * 文学沙龙如期举行,肯特先生的一些老朋友在他家里纷纷落座。 一位家里从事银行业,自己投身写作的老朋友对这出戏非常感兴趣:“这作者可真是个妙人儿,连我这样自认对于悲剧早已看厌的人,见到牡丹夫人之死时,都掉了眼泪。不知道是哪位高才的大作?” “老库克不肯说。”伍德.肯特说,“他可算是风光了一回,疑心病就汹涌而来,任谁来打听,他都觑着对方是来挖他那位宝贝作家的,嘴风比蚌壳还严实。” 爱博尔是一位倾向于共和派的诗人,他反复琢磨着剧中的词句,问老朋友们:“你们觉得这位作者是个怎么样的人?我是说,我看他在剧中写君王失职,甚至于最后,连自己心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你们说他是倾向于王党、虚君还是共和?” “看不出来。”第三等级的绅士们纷纷摇头,肯特先生摆摆手:“不管是哪派,我看他是个聪明人。他事先就声明了,这戏剧的剧本来自东方的历史原型,与他本人的观点没有干系。但看报纸上,从贵族,到市民,甚至是宗教的老顽固们,都没有对他的党派有什么非议,都觉得作者是自己人,是个稳妥人。可见其小心谨慎。” 出身银行世家的作家说:“好了,敏感时期,虽然艾伦一世表现得像是和我们蜜恋之中,但多谈点文学戏剧。少谈点政治,总是不错的。我很欣赏这位作者,不过,牡丹夫人中,明显没有遵从三一律。恐是要遭攻讦的。” “去他的三一律。去他的新古典主义。只有那些王党文人才对它顶礼膜拜。”爱博尔冷冷地唾了一口。 场内的老朋友们已经开始了激烈的文学争辩。 伍德.肯特独自窝在一旁,一边抽烟,一边再三回味着牡丹夫人的剧情。他有一些话没有告诉老朋友们。 老库克失口的时候,说这位宝贝作家的笔名叫什么? 安娜。 虽然也有作家刻意取女名,可是也有可能是一位女士? 这可真是出奇了。他们阿巴特不像首都波拿那样颇有一些女才子。这里绝大多数还是上着教会学校,只些许认得字,会读些祷文便罢的保守女子。 哼,那些老古董们。如果真是一位女作家,还是万望她不要被一些极端宗教人士找上麻烦吧。 * 一边翻检着今天报纸上时新的戏剧评论,霍克男爵一边吐出一口烟气。 他过去在战场上受过伤,到现在都有隐痛,需要烟草镇痛,因此常年烟不离身。 他对面坐着的夫人则不喜这样的烟草味,眼睛都被烟草刺激得有点微微的发红,却因有求于人,不能表现出半点的厌恶,如常笑道:“不知表哥意下如何?您不是最尊崇艾伦陛下的吗?现在,适逢陛下重组军队......” 霍克男爵抖了抖烟枪,饶有兴致:“海瑟薇,我记得你从前很爱看戏,国王剧院里你可是常客。我们阿巴特最近有一出新戏,其中的一段,我一直印象特别深刻。你听来。” “昂贵的钗环散落在泥土上,牡丹凋谢。 这位至尊的君王,在那一刹那,多么小,多么小,多么萎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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