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个矮小的女子,脸上有一道疤,她含含糊糊地说:“不怕!不、不靠他们生活,自、自己有钱,有朋友!砸了,不怕!”她说话结巴,但周围的人都听懂了。 一个梳未婚头的女人有些胆怯道:“可是,这样我们也坏了名声,恐怕不好......” “呸!”高个女人说:“那就嫁给工厂其他做工的小伙子去。那些小伙子,只要你能做工赚钱养家,就夫妻做得下去!谁管什么劳子的名声!” 未婚头的女人怯怯一笑,似乎隐隐有赞同,不大好意思地说:“其实看这族佬游街,我倒是头一回。” “比猴戏好看吧?”黎青青听到,回头问。大家哄堂大笑。 偶尔村里有嘀咕着开门瞄她们的。还有一些认识其中几个女子的,想开口叫人,一见众多青年女人手里拿着家伙,立刻缩了回去。 游到村尾的时候,大家兴致高到了极点,忽然,有人往祠堂的方向丢了一只靴子:“去你的娘!”然后,不知道谁首先唱起了闲时,黎青青教她们的自编西洋歌: “织布声咯吱咯吱,古老时代咯吱咯吱,穿起新靴子,踏出旧门槛——” “织布声咯吱咯吱,古老时代咯吱咯吱,穿起新衣裳,踏出旧门槛——” 渐渐,所有人都加入了其中。歌声由小到大,回荡在静谧的村庄上空。 在歌声快结束的时候,有人受到感染,忽然高呼起一个从黎青青那听过的新奇的西洋词:“自由!” 其他人一齐欢乐地喊道:“自由!” 被押着的那个长袍长胡须,仍旧嘀嘀咕咕骂骂咧咧:“疯妇!败坏的疯妇!” 却掩不住满山遍野响起了同样的呼喊声,似乎是回音,也似乎是所有青年汇聚在一齐的声音:“自由!” 小姑娘跟在队伍中间,捧着马鞭,不由喃喃:“自由。” 村庄里一阵鸡飞狗跳,伴随着震天的“自由”。 林黛玉跟在黎青青身后,看着这一幕,听着这满身遍野的欢呼声,受到了感染,心神激荡,也跟着喃喃:“自由。自由......自由!” 因为与黎青青等人一道夜游,黛玉虽然精神亢奋,身体却疲惫。 次日早上起来的时候,太阳都老高了。 等洗漱完,采发现林若山一大早就出去了。而街道上锣鼓声、哭喊声,喧哗声响作一片,热闹得好。 她接过小环手里的脸帕,谢绝她服侍的好意,自己一边擦脸,一边问道:“怎么外边这么热闹?是有什么事吗?” 小环随口道:“不知道。似乎是衙门口前有谁敲了登闻鼓,说是人伦大案。” 人伦大案? 林黛玉的罥烟眉一下子紧蹙,把脸帕放下,立刻扭身往外走。 “林姑娘,你去哪?你出去别忘了带上帷幕!外面正乱,我们女子,怎么独自往乱的地方去呢!”小环连忙拉她。 不意看着柔柔弱弱的林黛玉,却也没这么容易被她拉住。急得小环在她身后直喊。 等走到门口,正好碰见林若山悠哉游哉地进来,小环才松了一口气。 “玉儿这么火急火燎地是往哪里去?” 他侄女的眉还是紧紧蹙着:“叔叔,是不是青青出事了?” 林若山气定神闲,问道:“何以见得?” 黛玉道:“我虽然过去十几年都是深闺女子,却也是出身官宦世家,我家和外祖家,来往的,最少也是一地主官。人伦案,人伦案,这种案子,一般都是指当地出了冒犯三纲五常的事。倘若出了这种事,便是主官第一件要处理的案子。我思来想去,最近出的比较大的‘案子’,恐怕就是昨晚......” “进步不小呵。”林若山点点头,笑道:““你不要急。是有一些事,不过关碍不大。这等事出了也不止一回了,今天,玉郎应该就能把事摆平了。” 这才告诉她:原来昨夜黎青青带着黛玉、护厂队和女工去抢人,把那族老绑了游街。于是这族里有一点势力的乡绅人家实在气不过,比如读书的长房,义愤填膺地要告“上官”,说黎家女子不肖不贞,带着一群女子抛头露面、逞凶斗狠,干涉别人家中的伦理,强掳了他们家不贞的寡妇。是第一等破坏纲常的人。要求地方上严惩黎家,并勒令工厂交人。 黎家则说,工厂已经给这个寡妇下了定金,要来长期做工的。给你们拉去沉塘,那工厂里就平白无故受损失了。 官司打得很迅速,毕竟黎家每次都交税积极,又收纳了不少流民,给县里减少了压力,黎玉郎又是举人出身,和县太爷又有同窗的交情。 何况县衙上下,手里都还捏着黎家每个月定时的孝敬银子。 最后自然判了黎家赢。 林若山说:“只是现在那村的族人不服判决,聚集了从前对纺织厂不满的别的乡绅,正带头去琅之的纺织厂那里闹呢。” 尽管看林若山的样子,就知道这件事关碍不大,只是黛玉仍旧不放心,非要去工厂开看看事情进展。 到了工厂附近,黑压压一片都是人围着人,正有几个穿长袍的乡绅,带着子弟堵在那,都是大腹便便,包着书生头巾,脸上挂着胡须,留着长指甲,正满嘴知乎者也,气急败坏地指责黎玉郎等人。 和黎玉郎、陈与道、黎青青站在一起,旁边围着百来号壮年男子、几十号年轻女工,正在对峙。 黎玉郎等人与这些乡绅的形象形成了鲜明对比。黎玉郎和陈与道虽然穿着长袍,却是改良后的。都没有留胡须,手上的指甲也短短的,面目清爽。黎青青则穿着西洋的骑马装,蹬着小皮靴,腰上一侧别着马鞭,一侧别着枪,正不屑地看对面唾沫横飞。 一个穿书生长袍,方脸,三角眼,看起来斯文到有点奸滑的山羊胡气愤地说:“好没道理!县太爷英明神武,却怎能偏袒这等强掳民妇,罔顾人伦的奸商!有辱斯文,有辱斯文!” 又指着黎玉郎的鼻子,从头到脚的骂:“黎玉郎啊黎玉郎,我看你也是个读书人,怎么就自甘下贱,与走卒贩夫为伍,入了那下九流的商道,还教女不严,养出这等抛头露面、逞凶斗狠的恶毒女儿......你、你......” 黎玉郎倒不在意,把这些人当作虫豸一样,面不改色地笑道:“与道、青青,能处理吗?” 黎青青道:“爹,你去吧。这些人,女儿我料理得了。” “那我先回去处理一批机器的事情。”黎玉郎点点头,便飘然而去。 山羊胡等人还在唾沫横飞,看黎玉郎走了,就更起劲了,从黎家等人的服装、打扮,胡须,甚至指甲,都挑剔了一遍,这个“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把胡须剃得干净,这是不孝啊”、那个说黎青青“女人居然单穿一条裤子出来抛头露面,还、还......娼妓都不敢这么穿,好要不脸,合该沉塘!”。 周围围观的人群,也都畏畏缩缩地打量黎青青的马裤,打量她上半身的紧身红色小马甲,两眼发光,对着她发育良好的胸脯指指点点。 黎青青柳眉倒竖,“啪”地抽出马鞭,狠狠甩在他们面前,地上多了一道鞭痕,扬起的灰尘顿时呛了这些乡绅一嘴。她冷冷道:“指甲一长就藏污纳垢,舌头一长就喜欢议人短长。就像狗的牙齿一长,就容易乱吠。这种狗,可就需要打死才好。” 说着,她便在一片“母老虎”的骂声中,不怀好意地扫了面前的人群一眼,吓得那山羊胡忙退后一步,叫族里的子弟挡在跟前。 为首的乡绅们嗡嗡嗡一会,一个酒糟鼻的肥乡绅,似乎最有勇武,才被其他人推举出来,有点结巴道:“喂、女子,我、我们,大、大人有大量,不、不同你们计较。只是,你、你要把我们族里的寡、寡妇交出来!” 在黎青青说话之前,陈与道回说:“这位乡老,县太爷早有判决,这女孩儿,我黎大哥家给她下了定金,要来做工的。给你们拉去沉塘,那工厂里怎么办?我们不做亏本生意,你们要带走人,可以,先赔我们个一段时间的做工损失费就罢。也就是个一百两罢。” 胖乡绅吓了一跳:“你抢劫啊!她丈夫买她,也、也就一贯钱。” 陈与道慢条斯理地解释:“诸位老乡,我们这厂里的女工,许多都有丈夫、公婆、家族,爹妈,还有一些本是寡妇。今日倘若叫你们得成了,带人回去。那以后谁都来我们这耍大丈夫、大族长的威风,随随便便就要带‘卑贱女子’回去发嫁、发卖、沉塘。那我们这个厂,恐怕没几天就要人去楼空了。这一百两,不过是停工几天的代价罢了。” 黎青青冷笑道:“跟他们说这些做什么!要从我们这里拿人,先问我手里的家伙同意不同意!”说着,拿出手/枪,朝天鸣了一枪,又给一边的护厂队和女工们使了个眼色,指示他们合围上去。 胖乡绅急得酒糟鼻发亮,大叫起来:“别、别动手,好好说,好好说!” 陈与道这才开口:“我给乡亲们再算一笔账:死人是最不划算的生意。你们想想,女子也是一个人,人活着,能做事,能赚钱。在我们这里一个月赚的工钱,可能比她丈夫耕田一年还要划算。还能把钱定时寄回族里,给诸君也一笔外快。沉塘死了,又有什么呢?一具尸体,还得费钱买草席!就是拉去卖掉,也只有一次性的卖身钱,不如活着做工,每月都有进账。乡亲们仔细想想,是不是这个道理?” 来围人的众村人听了,顿时面面相觑起来。 一个族里的子弟小声地对人说:“俺姑逃出来,在这里做工。的确从那之后,家境都好了许多。” 陆续有人想起,听说有妇人做工的家庭,偷偷摸摸做工寄回的工钱很不少。 嗡嗡声顿起。 穿长袍的带头人,是个老绅士,很不满,回头骂道:“怎么?一个个为了点铜臭,脸都不要啦?让妇人在这里抛头露面的,对得起祖宗礼法吗?” 但是嗡嗡声还是在响。 黎青青向陈与道使了个眼色,立刻又开一枪,冷声道:“姊妹们,他们这是不要你们活!那现在不拼了,还待被捉回去沉塘吗!” 陈与道又说:“这位乡老,您说得就不对了。看你穿得是绸缎衣裳,自然不缺那点银子。可是大伙还是要填饱肚子的。何况,到时候真打起来,您也不冲在前头,在前头和我们拼的,还不是饿着肚子,要‘铜臭’吃饭的乡亲们。”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60 首页 上一页 40 41 42 43 44 4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