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青青猛地一拍桌子,恨声道:“反正姐姐你是绝想不出那些道貌岸然的狗东西有多龌龊!居然还有私下跟我爹说,要把我毒死以正家风的!这有什么!西洋女子露胸脯的都多了去,难道他们拿着绳子和鹤顶红,一个个弄死去!” 她气得胸膛起伏,眼冒凶光。 林黛玉淡淡地“嗯”了一声,似乎不怎么气愤,只说:“这有什么奇怪的。” 黎青青不明白她的反应,道:“林姐姐,你......?” 林黛玉负手而起,走到窗边,望着窗外茂盛的花草:“这是早已习惯的事。倘若这些人有机会,恐怕真是要把我们都毒死的。不但要毒死,还要从精神上和躯体上,都要把我们毒死。” “那么,就让他们不要有机会好了。” 这一刹那,阳光照在她病愈后清癯的眉眼间,满是清澈见底,又凌云而上的傲气。 黎青青一呆,忽然扬眉笑道:“林姐姐说我有英豪之气,可是我看林姐姐,才是壮志多豪情。” 林黛玉坐回位子上,似乎仍是那个文弱不堪的闺阁少女:“我有什么豪情?我只有一杆笔而已。”她顿了顿:“我看你和黎叔叔他们,才是壮志满怀。” 黎青青有些意外,打量了林黛玉半天,忽然笑道:“好!我喜欢林姐姐的聪明!” 黛玉看她笑,忽然神伤道:“如果我把渡儿和三姐介绍给你,想必你会更喜欢。” 黎青青却只是露齿一笑,也没有问渡儿、三姐是谁。 等用过酒席,林若山携黛玉一道告辞,黎青青依依不舍地送了好一段路,才回去了。 回去季家的小院的时候,林若山问一直低着头,似乎在沉思的侄女:“和青青谈得来吗?” 黛玉板着一张脸。 林若山有些意外,笑道:“怎么,不喜欢青青?是觉得青青城府不浅?” 林黛玉闻言,瞪了他一眼,才冷笑道:“我看叔叔城府最深!” 林若山摸摸鼻子,苦笑道:“玉儿莫恼。” 黛玉又挤兑他一通,才肯放过,没好气地把一张纸塞到他手里,道:“喏,拿去!” 林若山一目十行地扫过,取过纸条,塞到袖子里,等着回家烧做灰烬。 看他似乎想解释什么,黛玉叹道:“叔叔,你们的事我也猜到几分。我说过......只要是你的事,我不问,也不怕。何况,又怎么怕呢?我自己,就是个‘文贼’,满街贴我画像的。” 林若山心里一暖,也就没有向黛玉解释为什么还要绕过陈与道他们,通过黎青青和黛玉,与黎玉郎传递消息,只是笑道:“可是玉儿还没有回答我,只是从朋友来说,喜不喜欢青青这个朋友?” 黛玉沉吟片刻,最终黯然低头:“她......她和三姐有一点像。” 林若山摸摸她的头,柔声道:“斯人不可追。好好同新朋友相处吧。” 又过了一段时间,黎青青似乎是很喜欢黛玉这位新朋友,有空的时候,经常来找黛玉解闷玩耍。她不是个闺阁里说不上半句话的柔弱小姐,黛玉也从来不是一看什么“违禁”就面红耳赤的规矩人。 两人相处,称得上愉快。 一日日地,暑气渐去,天气越来越爽快。 这一天,黎青青上门来玩,找黛玉去看乡下的庙会。 黛玉笑道:“你真糊涂。乡下哪里有什么庙会?何况庙会多是新春或者元宵节,现今是夏末,哪里来的庙会。” 黎青青撇撇嘴:“好罢!算是我糊涂。那么?叫做傩舞?” “云南的傩舞也是大年初一到正月里才开始。” 黎青青叹了口气:“林姐姐,你专会挑我的刺。” “你大抵把看骑马射箭,玩西洋花剑,看西洋书籍,帮黎叔叔筹建新厂的精神头抽出来半点,用在了解我中国之习俗上,就不会总觉得我是在挑你的刺了。” 黎青青连忙求饶:“嗳!我这是给自己找了个女先生。要说林姐姐你,你看的西洋东洋的书比我还多呢,我爹爹和阿坤叔叔他们带回来的书,你一天就能翻十本啦。还说我呢。” 黛玉但笑不语。她从来有过目不忘之能,即使是这样高的阅读量,也不过尔尔,并不耽误她作文题诗。 “好罢,好罢。”黎青青认输了:“我们不说这些好不好?我原是随口胡诹,也不晓得那究竟叫什么。但只要好玩好看,我觉得就没什么去不得。我看姐姐,总是眉头紧锁的,出去散散心罢。” 不过,黎青青说的这什么“好玩、好看”的东西是在黄昏到晚上。黛玉踌躇一会,去向林若山问过。林若山是老江湖,他一听,就知道黎青青要折腾什么,他沉思片刻,笑道:“玉儿答应罢,别胆小,那的确是好看的很。” 黛玉嗔怒:“叔叔,你又胡说什么!” 林若山笑道:“你去了就知道。青青说得不错,这倒的确是挺好玩的。近来时事渐乱,我看你总是忧心忡忡,郁结于心,出去松快一下也好。你放心,青青一定会拉着与道一起去的,与道身边的兄弟,都是信得过的武艺高强。” 都准备好之后,次日,黎青青果然叫上了陈与道。陈与道又带了十几个精壮的护卫。一行人下午就出发了,坐马车,大约是黄昏这个点,才到了地方。 黛玉却心下纳罕:这不是青青带她来过的黎家新厂的不远处吗? 黎青青却催着马车和队伍赶紧地又往前走了一段路。 一个山脚下的普通的村庄渐渐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这有什么好看的? 黛玉刚刚这么想,忽然黄昏里暗森森的山脚下,亮起了数不清的火炬。
第47章 文贼(三) 天色黑下去了, 乌鸦站在枯树上叫。 水声流过,破烂的猪笼里有一股旧的腥味。 冰冷的河水没过了她半个身子,寡妇双手抓着猪笼, 战战兢兢地辩解:“长房二叔、叔公......我没克死他,我没克死他。他太老了, 自己死了。” 河边依一片沉默。忽然, 夜里亮起了一束火把。 火焰随微风晃动, 忽黯忽明。一张惨白的脸骤然从黑暗里浮现。 他身后,是一个个比夜色还深的影子。 “你说他太老。”惨白的脸说:“你生前就不守妇道, 嫌弃他老。死了丈夫, 就私逃改嫁。” 影子们说:“你有罪。” 寡妇带着哭腔开口:“我没有!我只是想回家!” 她想到了什么, 几乎是带着天真的期盼叫起来:“求求你们,那个老东西死了, 他买我的钱, 我就是讨饭, 也会还给你们的,十倍!求求你们,放了我,放了我!” 影子们倒吸一口冷气:“居然叫你的丈夫‘老东西’?” 话音刚落, 火把忽然熄灭了。一个拉长了的声调,从隐没的地方传来:“好了, 不要和这等不贞之妇多嘴。继续执行族法——” “族法——” 冰冷的河水已经没过了寡妇的胸口。她看到猪笼上还粘着陈年的血迹。 寡妇尖叫起来, 她年仅十岁, 声音还带着童年的尖利:“姐姐,姐姐!” 无人应答。 河水没到她脖颈了, 十岁的寡妇还在凄厉地叫着唯一的亲人救命。 在河水漫过她的下巴的时候,忽然, 漫山遍野,亮起了火把。 一束束火把连在一起,四下光明一片。 火光跃动里,是一张张愤怒的脸。 年轻、红润、线条柔和,都是青年女子的脸。 影子们在火光里被刺到了眼,纷纷往后退。 愤怒似乎结成了熊熊大火,为首的女子肌肤雪白,有火焰般的美貌,正扬着眉冷笑,一手高举火把,一手拿着马鞭,狠狠抽到地上:““姐妹们,跟我上!” 满山遍野似乎都响起了轰然的应和声。 一个穿长袍的人忙着说:“你们这些忤逆女子,怎敢......”他被蜂拥而上的几十个青年女子打翻在地。 剩下的十几个影子纷纷逃开。 猪笼被砸开了,湿漉漉的小姑娘被人从河里抱了起来,放在河边。 小姑娘看着抱起她的人,那个领头的女子,她雪白的面容印在火光里,美貌如火焰,燃尽周边的黑暗。 “你们是女天兵吗?”她对火光里的青年女子们问。 这些穿着短打,手脚粗壮,在火光里似乎特别高大美丽的女子都笑了起来: “七丫,俺是隔壁村的牛丫头啊。“ “我是三姑啊。” “俺、俺是二条村的三娘。” 最后过来的女子则一把抱住七丫就哭。 “姐姐......”七丫愣住了。 “那你是谁?”小姑娘问那个领头的人。 女子举着火把,一手刚抽走一个黑影,回道:“我是黎青青。” 她对小姑娘说:“走罢,你自由了。” “自由?小姑娘懵懵懂懂。 正在说话时,一个青壮男子和一个健壮的青年女子压着一个惨白着脸,穿长袍,挂胡须的人过来了:“逮住一个跑得慢的!” “你们干涉别家的祖宗法典,拐走我家的妇人,我、要上告,我要叫村里......”啪,胡须被扯住了,他挨了一拳。 “女、女人,敢、敢动手......你、你没教养......”他瞬间挨了七八脚,十来拳。 山间响起了青年们年轻敞亮的笑声。 村庄里一片安静,似乎被这些敞亮的笑声惊得死寂。 黎青青拉过猪笼,看了看上边陈年的血迹,举起火把,将之付之一炬。 猪笼的余烬里,黎青青傲然一笑:“老不朽们,看看谁怕谁!” 说着低喝一声:“捆了游街!” 几个青年女子就拉着这个穿长袍挂胡须的,推推搡搡穿过村庄。几十近百个健壮的青年女子,嘻嘻哈哈地排着队形拿着棍棒,经过了黑夜里的村庄。 经过了村里的祠堂跟前,祠堂里神主牌与先祖像高高端坐。 七丫看着这神像,想起她被家里的债主拉到这里卖掉的时候,从祠堂前抬过去了一具浑身肿胀的女尸,先祖像前又点起来长明灯,映得神像森然。 买她的老头喝得醉醺醺的,指着女尸说:“入我家门,死是我家人。诺,那是不守规矩的!要跑?总会回来的。” 她不由哆嗦起来。 一个高个女人看七丫哆嗦,瞄了一眼祠堂,摸摸她的头,安慰道:“怕啥!从前他们骗我从工厂回家,要捆我这个寡妇去卖掉,是护厂队来救了我。我心里恨苦了,趁着人多,就冲进去砸了那个祠堂。族佬们屁都不敢支吾一声!也没见我下去见阎王老爷呵!这些都是泥塑的像,怕我们活人的拳头。小妹,以后你就不怕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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