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话的禅院家主像是抓住了什么重点一样地问我:“那个孩子有术式吗?” 虽然很想告诉他,不过:“我也不知道。” 想起惠并没有在我面前展『露』过“术式”,我也只能说:“可能没有吧。不过,要想完全了解一个人,光是一两天的相处怎么够呢?” 我一直都认为,想要了解他人并不是简单的事情,无论是外在还是内在。所以即便是朋友、恋人、家人……也不一定真的能够互相理解。 我端坐着,分明是很严肃的氛围,可越是这样,就越想要说点随意的内容。 “要是那孩子有术式的话,难不成要去把他带回来吗?可是他有监护人呀,甚尔君不是还活着嘛……” 话未说完,禅院家主便打断了我。 “你知道自己应该做些什么的,玛奇玛。”他说,“不管你当初是出于什么原因把他放走,现在都不应该再留有任何私心。” 原来是这样啊…… “我知道了。” 对面的禅院家主看起来不太高兴的样子,但他并没有多说什么,也不再和我继续这个话题,只是告诉我明天的宴会上高层们也会出席,叫我注意分寸。 “分寸”真是个微妙的词汇。 从庭院里传来乌鸦的叫声,我侧过脸去,看到了黑『色』的乌鸦停在树枝上。自古以来,这个国家里有关于乌鸦的传说一直很多,在这些传说中它们往往是被神化的存在。 相传在桓武天皇时,曾有八咫鸦衔太刀而临南殿,口吐人言,那柄太刀则是有名的“小乌丸”,后来它还被朱雀天皇赐给平贞盛,用以讨伐发起叛『乱』的平将门。 然而看到“神鸟”的禅院家主却并不似见到吉 兆高兴的模样,反而『露』出了古怪的神情,一种意味深长的目光落在了我的身上。 ——他仿佛是知道什么的样子。 他仿佛是在忌惮着什么的样子。 - 待我从禅院家主那里脱身,得以回到“玛奇玛”的房间之后,没过一会儿便有侍女送来了衣物,说是在明天的宴会上要穿的正装,问我是否要现在先试一下。 “那就试一下吧。” 因为她看起来很希望我这样回答。 于是障门被合上,我脱下了那身“公安恶魔猎人”的制服——说来也有些奇怪,这个世界是没有恶魔猎人这一职业的吧,可是大家似乎都没有因我穿着这样的衣物而感到怪异。 或许是因为衣服上也没有公安的标识,所以被当作了寻常的服装? 在侍女的帮助下,我才刚穿上长襦袢,障门便“唰”的一下被人拉开来了,来人站在门口,一副气势汹汹的模样。 他明明长着一张很漂亮的脸,可是脸上的表情却很难看,眉头紧蹙,狐狸般上挑的眼睛里盛满了恼怒的神『色』,就像是来兴师问罪一样。 侍女显然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帮我穿衣服的动作,在他拉开门的瞬间停了下来,随即,在目光触及对方的脸『色』时立刻伏跪在地上。 我垂下眼睑看了一眼侍女,从站立的角度看去,完全看不到她『露』出半分面容,就好像是害怕着——或者说恐惧着将自己的脸暴.『露』在来人的视野中。 或许在她眼里,来人便等同于洪水猛兽吧。 于是我自己披上了振袖:“我在换衣服哦,你忘记敲门了,直哉君。” 直哉君就这样一言不发地站在门口,但他的神情却只在转瞬的惊讶后又恢复如常,板着一张脸看着我。 看来是在生气啊。 没有人搭把手的情况下,要想自己系好腰带几乎是不可能的,但是侍女已经跪倒在地上了,我叫了她一声,希望她能继续帮忙,可她就像是没有听到我的声音一样,保持着原本的姿态一动不动。 支配与被支配的关系,往往都存在于看似不经意的日常中,当“支配他人”或“被人支配”已然成为本能,自身便不会再有这种自觉。 我忽然觉得,或许“回来这里”并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在我开口之后,站在门口的直哉君也有了动作,不过并非是避嫌地退让出去,而是走进房间,背对着障门将它再次合拢了。 可是我还在换衣服啊……真是伤脑筋。 直哉君就像是对我的苦恼毫无知觉一般,走到了我的面前:“我听说,你失踪了四天?” 与其说是询问,倒不如说是“质问”才更加贴合他现在的口吻和神态。 “这件事啊……” 我解释说我只是随便出去走走,可直哉君反而更不高兴了,他阴沉下来的眸『色』,便如山雨欲来前的天『色』一般。 “我也不是不让你出门,只不过你在出门之前难道不应该先问过我么?”直哉君盯着我说道:“连这点规矩都记不住的话,简直是不知道把禅院家的教养都丢到哪里去了。” 姑且不提从他口中冒出来的“规矩”和“教养”这种说辞,出门之前为什么还要问过他呢?总感觉,会有这种想法的人,是不是自我意识有些过剩了呢。 不过直哉君有着充分的“理由”。 “你既然是我的未婚妻,那就应该早些摆正自己的身份……” 他自持一番理论,眼看一开口就要收不住了,那我岂不是要听他滔滔不绝地陈述自己的那番封建主义歪理? 为了避免那种情况发生,我必须得纠正一下他才行。 “不是直哉君的未婚妻,是「禅院家下一任家主」的未婚妻才对。” 难怪甚尔君来找我搭话的时候,会问我是不是和“嫡子大人”吵架了,虽然早早的离开了禅院家,不过甚尔君想来是对禅院家的人的禀『性』了若指掌啊。 即使我这样反驳了他,直哉君也完全没有理解到我话语中的深意,俨然一派“禅院家的下一任家主只会是我”的趾高气昂。 我看着他的脸,注视着他的眼睛。 “直哉君,喜欢我吗?”我轻声问他。
第6章 06 “平等”是至高的…… 06 “平等”是至高的美德 在直哉君因我的询问而进入了短暂的安静状态之时,主导权自然也就回到了我这里。 “直哉君是在生气吧?具体原因呢?”本就不远的距离,在我主动靠近之后进一步缩短了。我对他说:“或许直哉君并不是这样认为的,但在我看来,只有心意相通的人、互相理解的人,才能够真正走到一起去。” 如果只用单方面的理解和包容去相处的话,那么永远也无法靠近对方的心。 所以我一直都很努力的,想要去倾听大家的心声。虫鼠捕捉到的声音,有时候会带回来意想不到的答案,虽然在那些漫无边际的嘈杂声响中,真正发自内心的倾诉微乎其微,然而正是那一点点的声音,才是被埋藏在深处的心。 虽然直哉君好像真的是个口无遮拦的人,但是在他的内心深处,肯定也藏着不会轻易让他人知晓的话语。 直哉君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但是当我倾过身体凝视他的面庞之后,他则是瞪大了眼睛,又一次噤声了。 近在咫尺的距离,似乎只要稍微有一点动作就会触碰到彼此的身体、面庞……甚至可以听到轻轻的、呼吸的声音。直哉君在闯入“玛奇玛”的房间的时候,明明是那么理直气壮的样子,甚至看到我在换衣服也俨然以“未婚夫”自居而毫不退避。 可现在,我却从他的气息中察觉到了紧张的意味。 虽然直哉君嘴巴上说得不知道他跟玛奇玛有多么亲密似的,可事实上却根本就没有任何真正的肢体接触吗? “直哉君觉得呢?”我问他,“直哉君,能够理解到我的想法吗?” 他的手垂在身侧,当我的手背稍稍触碰到他的手背时,他甚至下意识要往后缩去。 但我并没有让他这样做。 “直哉君有听说过「十指连心」这种说法吗?”我轻声说着,握着了他的一只手,将他的手抬起来,他竟也没有抗拒地任由我摆弄。当我在他眼前,将自己的手指一一与他的手掌贴合的时候,他也俨然一副乖巧听话的模样。 我养过很多只狗,玛奇玛也养了许多狗,在禅院家的宅邸中,甚至有专门的院子用来安置那些狗。感到冷的时候,是需要去『摸』一『摸』温暖的事物的。 动物的思想比人类简单,因为它们没有太多自己思考的能力。但是狗的温度,却比人类还要温暖。 我于是缩紧了手指,与直哉君十指交握,问他是否能够感知到我的心。 “这种程度的话,直哉君能够听到我的心声吗?” 我能听到他的心脏正在跳动,老人、青年、小孩子……普通人和咒术师,人人都有心。虽然摆出一副自命不凡的姿态,好似自己高人一等般,然而在直哉君的胸腔之中,同样存在着与其他的任何人无异的心跳声。 在我看来,“平等”是人类社会中一种至高的美德。 人与人之间,在有秩序的社会中,理应存在更多的“平等”才对。而平等的前提必然是互相倾听,彼此理解。 直哉君真的可以理解到我的意思吗? 直哉君说:“我当然可以。” 他说得那么理直气壮,语气、神情都无比坦然,仿佛丝毫做不得假,狐狸一样的眼睛颇有气势地抬起来——说起来,狐狸也是犬科动物呢。 但我知道,如果真的要去问他,那他肯定说不出来我在想什么,他也不能理解我想要什么。 然而这其实不是多么要紧的事情,因为在这个世界上,可以互相理解的人,实在是太少了。 我问他:“那直哉君可以帮我一个忙吗?” 他还是说可以。 不过,当我把腰带放在他手里,请他帮忙系上的时候,他却开始变卦了。先是说哪里有男人服侍女人的道理,而后又变成了这是下人该做的事。 他如果仔细想想的话,就会发现如果不是因为他的打扰,那么我现在早就已经换好衣服了。 然而在直哉君的头脑中,显然并不存在半分自我检讨的觉悟。他是不明白“平等”的含义,也不懂得如何去理解他人的那种男人。 在禅院家长大的直哉君,以“嫡子”的身份备受尊崇的直哉君,他的头脑中被灌输进去的,是男权社会、封建主义中“支配者”的自我认知。 我讨厌这样。 “所以直哉君要出尔反尔吗?” 我注视着他的眼睛:“已经答应过我的事情,你也要违背吗?” - 玛奇玛有着一双金『色』的、仿佛镶嵌着黑『色』线圈般的眼睛,她的眼睛里好像存在着深邃的旋涡—— 那是令人沦陷的、也是令人不寒而栗的眼睛。 当禅院直哉被那双眼睛注视的时刻,他的身体和头脑都变得轻飘飘的。意识逐渐放空,思想也不再受到自我的掌控,便如同被外物接手了全部,然而本身却又没有半分“被支配”的感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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