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他的正道一起留在了那个盛夏,从此以后守着偏执的一腔孤勇守成枯骨。 是的,枯骨。 从有纪第一次见到成年的夏油杰的那一面开始,她就感觉到,夏油杰的皮囊下裹挟着亘古的寒风,流淌着的是凉到透彻的骨血,他从内到外都是一触即碎的腐朽感,任何靠近他的人都会被洛希极限给困住,直至飞蛾扑火。 而现在,他给有纪的感觉更甚,就像风暴中摇摇欲坠的扁舟,只身执光走过漫漫长夜,踽踽独行。 可那光也只是盈盈烛火,细瘦弱小地在掌中跃动,不知道究竟是在哪一天,就会从指尖坠落。 有纪突然恍然。 原来十年后的夏油杰,已经独自走过了十年的黑夜,在这个过程中,他却非但没能和自己和解,更对这整个世界增添了更深的恶意。 可从此以后,没有人能为他执光了。 一念及此,她又忽然大恸。 往前走了两步,她目光灼灼地看着少年夏油杰,张了张嘴,很想问些什么。 可脑中思绪千回百转,所有杂乱的分章最终都只汇聚成了一句话—— “你对你的一生满意吗?” 少年夏油杰嘴角轻浅向下的弧度都在那一瞬间消失了。 他看着眼前的少女,和自己差不多的年纪,她的眸中还闪着对这个世界无限的爱意和憧憬,她不会对这个世界报以质疑,还尚在永远真挚接受万物的年岁。 就如同一个新生的幼童一样,对自己提问,问的却不是那万物迷茫的集大成者,而是问他,他对自己的一生满意与否。 说实话,他从来没有问过自己这个问题。 因为不管是在少年迷茫的时候,还是成年后坚定地走向的路,从他站在交叉路口,向前迈出脚尖的那一刻起,都已经注定了这是一条没有目的地,也无法回头的路。 但既然决定回答,他就真的认真思考起了这个问题。 满意吗? 说满意好像也算不上,他只是天生拥有那样的才能,成为了一名咒术师,前面几年为了保护别人而努力,经常因为这个问题和悟发生争执,却没想到一朝逆转,最离经叛道的悟成为了真正兼爱世人的神明,而满嘴正论的自己却冒了天下之大不讳。 尚算年轻的他虽然拥有后面十年的记忆,但好在还不算太偏,他只是皱眉回忆着未来的自己那些行为和思想,他很想说服自己,成年后的他是在做罪在当代,功在千秋的事情,但怎么可能呢? 他以为这样的计划是崇高理想主义的勋章,可是,就连年少的他也觉得荒谬。 未来的他疯的彻底,但他们是同一个人,他也正在经历痛苦,那持续积蓄的,浓稠到窒息的恶意早晚会将他吞没。 而到了那个时候,他就会成为他了。 少年夏油杰并不畏惧成为他。 他平静地接受着每一个阶段的自己,或好或坏,都是他走出来的路。他下定决心永不回头,于是少年的他目送他慢慢走远。 满意吗? 他问自己。 大概还是不满意吧。 他心有愧。 对什么有愧呢? 好像对万事万物都有愧。 美美子和菜菜子跟着他,也成为诅咒师到处被通缉,她们本应该像眼前的伊集院有纪一样,接受良好的教育,在咒高充分学习咒术知识,成长为独当一面的孩子,拥有灿烂光明的人生。 他的诅咒师同伴们,也有因为他的大义而触动的人,前赴后继地为追随他而牺牲。 再往前追溯,父母亲人、学弟同期、甚至于小理子…… 往后的无数个日夜他都在想同一个问题:为什么好人永远都是活不久的呢? 因为崇高。 好人永远崇高,他们有自己的牺牲和孤勇,所以永远冲在最前面,永远身先士卒,为了守护的东西甘赴一死。 而他在后来的路上弄错了崇高的定义,狭义了孤勇的意志,曲解了守护的真谛。 乃至于他想要去欺骗面前的女孩,告诉她自己是满意的,但他做不到。 最终他剧烈蠕动着嘴唇,未尽的话语如鲠在喉,只能匆匆转身,挥手向自己的后辈辞别。 “夏油杰——”有纪在后面喊他,他停住脚,下一瞬又要迈步走远。 “如果重来一次!”有纪想要追上去,但他们之间的距离好像永远在那里,背道而驰的人,再怎么往前走,都只会越走越远,但她依旧想问一问。 不为自己,不为夏油杰,就算是为了五条悟她也要问一问! 有纪喊得声嘶力竭:“如果重来一次!该怎样你才不会走上这样的道路!” 少年夏油杰最终停下了脚步。 他插着灯笼裤的裤兜,侧身来看她,光芒把他的神情照得朦胧,有纪看不见他的神色,只听见他好像自嘲地低笑了一声。 他说:“悟对你的思想教育就挺好的。” 所以夏油杰和伊集院有纪,曾在某个阶段,踏入了同样的道路。 但最终同道殊途。 同样是这样少年的年纪,伊集院有纪被拯救了。 而他已经没有了被拯救的资格。 这一次他转过身,再没有停留,只身走入了夜色里。 伊集院有纪梦醒了。 梦醒来觉得一切都很恍惚。 她有幸得以在梦里和少年的夏油杰对话,只是寥寥数语,双方却已然心知这是最后的一场诀别。 她甚至觉得荒谬。 和这样一个堪称是宿敌的人,在这样虚幻的梦境里,有了剖心的对白,少年夏油杰好似想告诉她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有告诉。 她是憎恨毁掉自己平凡一生的夏油杰的。 但她无法去恨少年的夏油杰,因为他也在自己最好的年纪,怀揣着一腔抱负和宏图,只是在这路上行将踏错,最后走到了万劫不复。 咒术界本应有两位最强的。 纵使她最终也无从知晓当年事情的全过程,但不妨碍她曾有那么一瞬间,妄图伸手,挽留少年人的意气和远大。 可这只是恰好相逢的虚无梦境,她又拿什么去挽留中间相隔的十年。 就连和他并肩走过的五条悟也没能留住他。 倏忽间,有纪落下了一滴泪。 泪水敲醒她的双眼,蓦然间将她强行扯回了残酷的现实。 雪白的天花板映入眼帘,她眨了眨眼,更多的泪水涌出,她狼狈地去胡乱擦拭,却发现只是越擦越多,最终只能捂着脸哭得一塌糊涂。 “醒了?”有人轻轻说。 有纪透过视线朦胧看过去,是家入硝子穿着一身白大褂站在医务室的窗边抽着烟。 烟雾缭绕中,家入硝子的脸上露出了她从未见过的难过。 “家入老师。”有纪哽咽着喊她。 家入硝子收敛了脸上的情绪,重新变回了她熟悉的那个高专珍宝。 她大力碾灭手上的烟头,双手插进兜里,看着有纪:“那么重的伤势,差一点你就要死了。” 有纪抿唇沉默。 当时她灭掉了自己的痛觉,其实没有半点痛感,但触觉还在,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些蛛丝是怎样扎进自己的血肉里,又怎样从骨头中穿过去,因为减少了痛觉,更能感觉到血液是如何从破损的身体里向外喷涌。 一定把大家吓坏了吧,她想。 但现在很明显不适关注这些的时候,她看了一眼墙上的钟表,才发现自己居然只是昏迷了几个小时,现在是平安夜的晚上,甚至都还没有到圣诞节。 有纪翻身坐起来,问家入硝子:“家入老师,大家怎么样了?” “都没事。”家入硝子说,回答有纪的时候,她没有去看她,而是依旧看向窗外,看向高专后山绵延的群山。 但有纪莫名的觉得,家入硝子看的并不是那群山,而是群山上那一个个墓冢。 想起那个梦境,有纪问:“五条老师呢?” 家入硝子沉默了一会儿,指了指窗外。 有纪于是顶着2017年迟来的初雪,一步一步往山上去了。 去时细碎的雪花染白了头发,雪花轻浅没有重量,却在一步步上山的路上落到她的心里。 沉甸甸的,怀揣着残忍的清醒。 有纪就这样一路走到了五条悟面前。 五条悟站在一个墓碑前,碑上没有刻字,崭新的没有经历过风吹雨打,五条悟就站在那里,雪渐渐的大了,恍惚间,有纪仿佛又看到了梦里的雪峰。 六眼已经知晓了来的人是有纪,但五条悟没有回头。 他只是站在墓碑前,静静地看着。 静静地,与自己唯一的挚友做最后的告别,从此以后,“我们”,就真的成为了“我”。 他突然想起上次和夏油杰在这里见面,他问夏油杰,明明害死了远山伊织,为什么还要来到这里。 当时杰说了什么呢? 他说:“我来看看被这个世界逼疯的每一个人。” 那一次,就和他们过去的每一次一样,最终不欢而散。 五条悟没法让夏油杰回到这里,夏油杰也没法让五条悟从神坛走下来。 六眼神子,尚在襁褓中的时候,就已然站在了这个世界的顶端,他一直高高在上看看这个世界,对众生抱有平等的慈悲怜悯,玩世不恭的外表下剩下的还是一颗永世孤独的神明之心。 夏油杰在那个夏天,就已经清醒地认知到,没有人能够与神明同行。 可伊集院有纪看得真切,夏油杰错得彻底,正是因为神子行走于人间,才能知这世间的责任和大义,五条悟分明怀揣着别扭的温柔在对待这个世界。 神子观察人间,走入人间,最终成为芸芸众生。 而现在,与他在人间同行的人离开了。 有纪从没有这么清晰地读懂五条悟。 他一身风雪在人间行走,行至此处遭逢大变,突然如稚子一样无措。 有纪走上前去了,一步一步走到了五条悟的身边,与他一同看着那空空如也的无字碑。 她本来想告诉五条悟关于自己的梦境,但现在,这件事说不说已经无所谓了。 因为往后,她将接过同行者的旗帜,向所有的不公宣战。 大家久等了!这一章真的很难写,写了很久,两天没有更新很抱歉(鞠躬) 我想在这里对有纪高专一年级的生活做一个收尾,也把前面那些伏笔回收一下,然后就写了很久很久很久…… 夏油杰的下线是必然的事情,因为这个时候有纪才会意识到,五条悟不是高高在上的神明,他也是漫漫长夜踽踽独行的那一个。 而最初,有纪是有会走偏的契机的,但是五条悟及时地发现并纠正了过来——因为他曾有挚友因为他的忽视而酿成苦果。 夏油杰在有纪的成长史中,一定是最特殊的那一个。他们曾经是敌人,但最后,他又告诉了有纪很多的东西,有些命运的子弹,已经在往前射出,只等有朝一日正中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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