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气成白,梓菱对搓了几下手掌,视线慢慢儿垂了下去。 因着下雪,黄昏的天色比之寻常幽暗许多,很快,她整个人就笼罩在了一层淡淡的暮色下。 狐狸毛制成的大氅严严实实地拢在身上,她抬手摸了下泛红的鼻尖,内心纷乱如麻。 没什么好紧张的,梓菱努力安慰自己,他不过就是去送辞官回乡的秦霜一程罢了,他又不会跟着一同离去。 他会回来的。 嗯,他会回来的……吗? 梓菱开始有些不太确定了,她抱膝蹲了下去,愈渐浓烈的雪花簌簌飘落,就像要将她就此埋在这广阔的天地间似的。 明知这样的担忧很无厘头,可久远的回忆逐渐袭来,她就有些情不自禁。 很多年前,也是这样一个大雪天,她的母妃为了阻止父皇将尚且年幼的她送去和亲,以自己肚子里的龙种相逼。 先帝没什么生儿子的福气,这么多年也就梓苏这一个儿子得以长大成人,是以,他到底还是选择了妥协。 小小年纪的她把自己藏得远远的,丝毫不敢接近那间寝殿,就怕突然有人冲过来,将她强行送到异国他乡去。 若当真如此,只怕还未等她及笄,就已经被折磨至死了吧? 不知是因为害怕还是冷,梓菱下意识打了个寒颤。 那日屋檐外飘进来的雪,与此刻落在手心里的相差无几,都是同样的冰冷、刺骨,在她心底晕开一片长久不散的寒凉。 突然,头顶的雪不再继续往下落了,像是有人替她撑起了一把伞。 那人未有说话,而她也迟迟未有抬头。 良久,她才有气无力地出声道:“玉娆,他是不是……不要本宫了?” 话音甫落,站在身后的人就骤然握住了她的胳膊,将其拽了起来。 这突如其来的力道十分强劲,她原地转了一圈,然后晕乎乎地跌进了他怀里。 “三郎……”梓菱愣了愣,愁郁多时的面色蓦就绽开了花,“你怎么才来呀?” 她也不怪他迟到了近两个时辰。 就像是漂泊已久的海燕终于找到了能为自己遮风挡雨的礁石,她紧紧环住了男人的月要,蹭到他的貂裘鹤氅里去取暖。 “路上遇见一伙山贼,就顺手解决了,耽搁了些时间,”哪吒一手撑伞,一手拥着她,声音轻柔地说,“对不起,来晚了。” 山贼?梓菱下意识的反应是问他是否受伤? 紧接着,她灵敏的小鼻子就闻到了一股血腥味。 见她像只小狗儿似地循着味儿嗅来了,哪吒连忙将手背到身后。 不久前秦霜二人想胁迫他走,当场与之动了手。 “你躲什么嘛!”梓菱紧张地蹙起了眉,一把就抱住他的胳膊,将大氅撩了起来。 果然瞧见小臂上被划开了一道口子,鲜血晕染开大片濡-湿的痕迹,哪怕在昏暗的天色下也尤为刺眼。 “流了这样多血你还藏着……”若说方才心里还有那么些不舒服,这会子是彻底烟消云散了,她轻轻捧着,心疼地舀住了唇。 “我不玩儿了,我们快回去吧!” 她牵着人就想走,哪吒却将她拽了回来:“小伤,无妨,本就是迟到,怎还好让你抱憾而归?” 梓菱连忙摇头,指着一旁的雪人道:“你看,我堆雪人了呀!” 一高一矮,枝桠做成的小手紧紧靠在一起,就像他们二人。 哪吒细细瞧了几眼,鼻头有那么些微发酸。 “本宫玩尽兴了!”梓菱仰着小脸儿,眼睛弯成月牙状,像是当真十分心满意足。 “走啦,人家好冷哦,咱们快回去沐-浴。”娇小的身子藏在狐狸毛里,一深一浅地在雪地里走着,就像一只摇摇晃晃的小雪貂。 哪吒提唇一笑,抽手圈住她的月要,紧紧搂在了怀里。 雪花愈下愈大,很快就盖住了二人的脚印,半山腰逐渐陷在了一片暮霭沉沉的寂静当中。 - 热气缭绕,浴池里水雾蒸腾,消散了外界的严寒。 梓菱趴在岸边,用帕子小心翼翼地擦拭着男人手臂上的伤口。 她满头乌发盘在头顶,露.出一截纤薄细腻的肩颈,映在烛光下皛皛发亮,令人爱不释手。 男人的大掌灼.热,从上至下温柔地俯摸,嘴唇靠在她耳垂处缓缓吹着热气。 被撩得有些受不住,梓菱红着脸躲开几寸道:“别闹了,好痒。” 浅浅一笑,哪吒手停在月要上,转过了头去:“公主还会医术?” “就会一点皮毛罢了。”梓菱一板一眼地包扎伤口,被他瞧得有那么些不好意思。 “母妃说了,深宫之中如履薄冰,多学点技能傍身总没坏处。” 处理好伤口,她伸手勾住了男人的脖颈。 许是恭候多时,哪吒迫不及待稳住了那一双红唇。 舔舀啃噬,四肢盘旋,水面照出二人交缠的身影,旖-旎蓬勃。 忽听哗啦一声响,哪吒抱着人上了岸。 水渍沿着黄花梨木制成的地面一路蔓延,将人小心翼翼放在羊绒毯上,那蓄势已久的试探瞬间爆发。 昏黄的烛影打在男人脸上,垂眸看着怀里湿-哒哒的小姑娘,他喉头滚动,眼底欲-色沉沉。 她曼妙的身姿勾着他沉醉,一寸寸前进,一点点加速,全身的血液都在逐渐翻滚。 情到深处,一声声低吼自他喉间溢出。 缓了缓气息,他忽然沉声开口:“公主可否愿意与臣远走高飞?” 正思绪飘飞之际,冷不防听见这一句,梓菱缓缓睁眼,不甚确定道:“你要带我双宿双栖?” “对,”哪吒直接道,“抛弃公主的身份,跟我走,嫁给我,与我双宿双栖,白头偕老。” 恍然以为自己是在做梦,但他言辞恳切,像是早已下定决心。 真好啊! 梓菱欣喜,他愿意抛弃功名利禄带她走,从今往后,她再也不用任人摆布被当成工-具了。 只要一想到能离开这个令人窒息的牢笼,梓菱就尤为激动。 “好!”她不假思索地答,“我跟你走,天荒地老,我们都要在一起。” 紧紧搂住男人的脖颈,她一张脸笑靥如花。 紧绷的神经顷刻松了下来,哪吒缓缓吐息,手掌抚过她的前额,内心颇感欣.慰:“让我准备一下,三日后,我就带你走。” “嗯!”梓菱点头。 许是太高兴了,她一咕噜就翻到了他身上,将他的头埋进了自己怀里。 要带一位公主出逃并非随便之事,但他素来沉稳有方,是以,梓菱很是放心。 满怀期待地度过了余下的三日行宫时光,梓菱终于在第四日凌晨,如愿登上了西行的马车。 哪吒修佛道,在西边有几位故友,届时还可关照一二。 马车碾过积雪,发出刺啦刺啦的响声,梓菱内心雀跃,竟觉得十分悦耳。 天际逐渐泛起了鱼肚白,她倚靠男人而坐,眺望远方的目光就如即将升起的朝阳一般生意盎然。 “咱们届时买个小小的院子,在树下挂一个秋千,然后再养两条狗好不好?”她转头,瘦削的下巴抵在对方肩头,兴致勃勃道。 “好,”哪吒将人搂进怀里,温柔笑道,“都听你的。” 时辰尚早,原野里寂静无声,马脖子上挂着的铃铛叮铃作响。 梓菱犹在畅想未来之际,忽然,窗外传来了马蹄奔袭的声音,像是有大队人马在逐渐逼近。 马车夫被迫停车,“吁”的一声打破了四下洋溢着的安然惬意。 哪吒神色一凛,立时提枪窜下了马车。 来人已到跟前,正是大司马手下的右将军齐鸣。 火把照出的光打在那张略生胡茬的侧脸上,他勒紧缰绳,居高临下地望来,脸上挂着虚伪的笑意:“别来无恙啊,李将军。” 不过须臾,马车已被虎豹骑的人马团团围住。 孕育已久的清晨第一缕曙光终于破开云层,檐顶缀着的琉璃珠折射出耀眼光华,可落在熊熊燃烧的火焰面前,却是黯然失色般的孤立无援。 哪吒薄唇紧抿,绷直的下颌线锋利如刀,刺目的火光跃动在他沉冷幽邃的眸底,像是铺开了一层血色,阴森且可怖。 若是眼下只有他一人,齐鸣尚且会有几分畏惧,李家儿郎的血性,他不是没见识过。 可他身后护了人,那便犹如困兽之斗,只有束手就擒的道理。 盯着面前人冷硬的眉眼,齐鸣也不着急,就姿态从容地端坐马上,笑里藏刀地候着。 僵持良久,那柄寒光凛凛,曾纵横北疆,昭示着三代清流铁血荣光的银枪,终究是缓缓垂落了下去。 就像是落了平阳的虎,再也抬不起头。 齐鸣满意一笑,用唏嘘不已的语气道:“哎呀,自古英雄爱美人,到底是连咱们李将军也逃不过啊!” “也难怪,我齐某只能做枭雄。”装模作样地摇了摇头,齐鸣挥手示意,“带走吧!” 立时,持了枷锁和铐链的士卒围了上来,欲要去躲对方手里的那杆枪。 “慢着!”清脆透亮的嗓音倏尔于耳畔响起,哪吒眉心一跳,整个人下意识僵了瞬。 饶是齐鸣再怎么阳奉阴违,这皇家的面子还是得给的。 见着梓菱迎面而来,他立即翻身.下马,拱手行礼道:“微臣参见长公主殿下!” 梓菱理都不想理他,义无反顾地冲了过来,将身形高大的男人挡在了身后,厉声道:“不准动他!” 明明瞧上去很好欺负,可她却倔强地扬起下颌,一副母鸡护崽的架势,既柔且刚。 哪吒俯瞰而下,注视着面前这只被白狐斗篷包裹的雪嫩粉团子,喉头不由哽咽。 “殿下,李将军诱拐公主,那可是藐视天威的大罪,更别说您还是有夫之妇,微臣也是奉命行事,还望公主见谅,莫要为难微臣。”齐鸣笑得谄媚,眯着眼,如是道。 身为武将,却是一副阴险宦官的模样,简直让梓菱生理不适。 她严峻的神色因这“有夫之妇”四字更冷一分。 “既是奉命行事,那你把通缉令、逮捕令拿出来给本宫看看!” 齐鸣脸上的笑僵了僵,答道:“圣上的手谕下得急,微臣还未来得及向刑部申领。” “既无二令,李将军身为朝廷命官,你们有何资格对他上枷锁?”梓菱铿锵有力,毫不怯懦地连声质问。 在此之前,众人对绥宁长公主的印象皆是温文尔雅,不承想,她也会有这般严词厉色的时候。 齐鸣瞬间就笑不出来了,沉着脸默了好一会儿,才挥手让士卒退下。 朝马车的方向略一伸手,他又挂上了习惯性的假笑:“那二位,请。” 哪吒其实并不在乎自己是否是被押回去的,毕竟他深知此次定然凶多吉少,抑或是必死无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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