嗓音轻轻柔柔的,宛若浮在空中的羽毛,虽是个问句,但语气十分笃定,透着如刀刃一般刺骨的锋利。 她眼下的心思,就像那泼出去的水,再无收回来的道理。 腓腓已经睡着了,迷迷糊糊间鼻子里飘进来一股香味,它识得是娘亲身上的味道,哪怕在梦里都开心得哼唧了两声。 翻了个身,腓腓收好小爪子,舒舒服服地窝在娘亲怀里继续酣睡。 揉了揉它身上软乎乎的毛发,梓菱目光清冷。 已经脏了的男人,哪怕他把自己的命赔给她,也无济于事。 但是,如若五百年前的那个人不是他呢? 一如他今日梦中所言“你想披着本帅的皮,去睡本帅的女人?” 也许,她当日见到的那个哪吒也是邝碧找人假扮的? 动作一顿,梓菱眼神愈渐幽深,但没过一会儿,脑子里混乱的思绪又逐渐清明了过来。 她这是在作甚?黛眉稍颦,那双杏眸里的神色霎时冷了下去。 就算真有这般可能,又何以轮得到她来替他开脱? 难不成当真是色迷心窍了? 且不说他今日的言辞是否真实。 单论五百年前她见到的那个人如果不是他,那又有谁能模仿得如此相似呢? 样貌与声音尚且可以靠变幻,但举止习性,周身气度,还有他看人的眼神,这要如何作假? 这个男人的所有,她都太熟悉了,不可能辨别不出来。 梓菱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那就是他,没什么好辩驳的! 咬紧贝.齿,她眉眼里又流露.出深恶痛绝的恨意。 这样脏的男人,真让人恶心! 她必须得赶紧想个法子解蛊才是…… 清风吹皱打在纱帘上的烛光,梓菱搂着腓腓躺下,阖眸睡去。 - 得知月姝失踪的那些日子,哪吒没少借酒消愁。 心情不好的时候就想找人喝酒,恰如眼下,在酒神仪狄那讨了几坛子梨花酿,哪吒一散值就想往紫金宫去。 然而巧的是,对方竟是主动找上.门来了。 看得出来,他日子也不太好过,于是二人提了酒,转身就上了春星台。 此地乃整个天庭唯一可见星河夜景之处。 清光皎皎,璀璨璘玢,漫天碎芒闪烁,宛若一条铺在苍蓝幕布上的银河。 上好的梨花酿在风中荡开阵阵酒香,哪吒一口气干了三盏,擦了把嘴道:“云苒仙子,还是不肯答应你?” “白.花花的银子如水流啊,可她却连封回信也不愿写给我,哪怕只有一句话也好啊!” 叹了口气,黄天化满面愁容,说罢,也仰头干了一杯。 正所谓同是天涯沦落人,见他如此,哪吒莫名就有些心情好。 “早说了让你别犯贱,现在知道后悔了吧?”提唇一笑,哪吒嘲讽道。 黄天化倒也不恼,手肘撑上桌面,回笑道:“我若是不犯贱,这会子谁来陪你啊?” “难不成你还指望杨戬啊?”垂下眸,黄天化慢悠悠地斟了一杯酒。 如此一提,哪吒倒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事儿:“他?” 对上他眼里的狐疑,黄天化折扇一展,答道:“潇芊仙子因为你们二人的事儿同他闹得够呛,偏生天帝还在这个节骨眼将他派到北泽去协助紫薇大帝处理叛军一事,人不在身边哪里好哄,前日与他通了信,也是焦头烂额。” 手里转着酒杯,思忖了会儿,哪吒目露锋锐道:“ 我怎么觉得天帝是故意的呢?” 虽然心下也是这般作想,但黄天化还是摇了摇头,不置可否,做臣子的,最忌讳妄议帝王家事。 眺望了会儿远处翻涌不息的墨色云海,黄天化感叹道:“咱们三人也当真是命中注定的缘分啊,正就迷上人家三姐妹。” 这道声音清昶,像是那浮动的云,透着时过境迁的沧桑。 哪吒没说话,眼底盛满黯然神伤。 抬眸一笑,黄天化揶揄道:“怎么?咱们中坛元帅所向披靡的定海神针,女君也瞧不上了?” “……”还开他玩笑呢? 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哪吒重重吁出一口气,道:“抛弃她封神是我不对,可这一世我们经历了这么多,她为何就是不能再给我个机会呢?” 眉头微攒,忏悔了这么些时日,他愈发对命运感到倦怠,兴许,他是当真无法扭转乾坤了。 瞅着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黄天化忽然福至心灵道:“有没有可能,当年你走后,发生了一些让她很痛苦,以至于对你恨之入骨的事情?” 转眸望来,哪吒不由愣住。 那段往事,轩辕镜里早被抹去了痕迹,如今只有梓菱一个人知晓。 其实他也有想过,也许是她当年遇到了什么不测? 但他不敢问,他害怕将一切彻底剖开之后,反而让自己这颗卑劣的心愈发无地自容。 沉默着抿下一杯酒,哪吒突然觉得自己不该如此怯懦。 他确实得搞明白,她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大丈夫敢作敢当,哪怕当真无法挽回了,那也得死个明白才对。 珠流璧转,三日打马而过。 趁着时辰尚早,桑洇匆匆来到了羲和轩。 手里捧着一方木匣子,他站在门外,垂首禀道:“女君,桑洇不负所托,已在修罗族的上古秘籍里找到了破解春蚕蛊之法。” 迈步跨出门槛儿,梓菱神色沉静道:“说来听听。” “此法乃修罗族的独门秘籍斗转星移术,”桑洇道,“只要将一只新的雌虫引进您体内,吞噬掉原来的雌虫,那卑鄙小人给您下的蛊便会就此失效。” 吞噬掉原来的雌虫? 真不愧是修罗族啊,修炼的法术就是残忍。 可这法子与拆东墙补西墙有何区别,不过就是换了个男人同她睡罢了。 目光清锐地盯着他,梓菱满眸狐疑。 对方也不含糊,立马道:“只要女君不嫌弃,桑洇愿做这承载雄虫之人,桑洇不奢望名分,只求能永远陪在女君身边。” 他言辞恳切,满腹衷肠全都写在了脸上。 梓菱没说话,但瞧上去似乎也并不十分抗拒。 于是桑洇立马递上手中的木匣子,郑重道:“女君,桑洇已经备好一对春蚕蛊,只要用秘方加以炼制,定能战胜您体内的雌虫!” 木匣子上花纹繁复,明显能觉察到表面浮着一层诡异的气息。 梓菱端量了会儿,才出声回应:“好,容本君好生思量几日。” 她语气淡淡的,让人分不清这话是否敷衍,甫一说完,便抬脚跨进了房门。 所以,女君到底还是放不下? 哪怕自己已经卑微至此,她也还是要去同那个负心汉纠缠不休? 握着木匣子的手因用力而青筋暴起,桑洇站在原地拧眉,心里很不是滋味。 时值傍晚,梓菱如约出现在了湖心小筑。 清风卷动屋檐下挂着的风铃,遥遥望去,那道颀长的身影正靠坐在横栏上休息。 他瞧上去很累,头往后仰着,似乎是睡着了,手臂搭在屈起的膝盖上,一动不动。 梓菱看得出来,上回过后,这人大抵并未好生调养就出征去了,而今日又是匆忙赶回来的。 红袍随风舞动,那暗金色的盔甲反射出冷光,就像一柄利刃,逐渐撕开尘封的回忆。 仿佛又见到了当年桀骜不驯的清隽少年郎,他冷硬的五官尚且青涩,闯千军,纵疆野,斜横一杆长.枪,替她阻隔了所有的腥风血雨…… 无声靠近,梓菱纤薄端方的倩影笼罩在夕阳下,勾勒出的轮廓带着些不易觉察的落寞。 视线扫过对方英挺的鼻梁,目及他眼下蓄着的倦色,梓菱心绪微乱。 但也就这么一瞬,转眼,她又将心底撕开的那道口子合上,目光沉了下去。 哪吒不久前才从东荒回来,本是想就地调息一会儿,不承想却是睡过去了。 他眼下正在做梦,巍峨的火焰山熊熊燃烧,在天边映出一片火烧云。 着水蓝色衣裙的姑娘手执长剑,灵力源源不断地从她的身体里逸散出来,将整座山冰封千里。 他想上前抱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可前方的人却倏尔转身,一剑刺进了他的胸膛里。 冰寒刺骨的剑气裹挟着愤怒一同袭来,她清亮的眸子染上猩红冷冽,满含恨意,一张口便是让他去死! 脊背震颤,哪吒瞬间就被冻醒了。 重重地喘了几口气,他眼底布满血丝,转头时,恰是望见梦里的姑娘站在院子里。 娉娉婷婷的模样,宛若一株盛放于幽谷的白玉兰。 她周身镀了一层暖黄的光,眉眼还是一如既往的柔美,虽是目光清冷,但至少不会如梦中那般狠厉噬骨。 内里尤在心惊胆战,哪吒面色有几分苍白,但翻身窜到她身边时,唇角已然漾开和煦的笑。 “来了,怎么也不叫我?”温声清朗,他觍着脸就朝她张开了双臂,一副潇洒模样。 梓菱仍旧是一道眼神也不愿意给,神色淡漠地绕开,直接进了屋里。 站在原地笑了笑,哪吒倒是并未感到失落。 旋手打了个响指,褪.去肩上这袭战甲,他也转身跟了进去。 沐浴完,哪吒将人抱到了床上。 思及上回的有辱雄风,他直接道:“有些累,让我先睡一个时辰养养神。” 梓菱没应,安安静静地躺在那儿,像一尊木偶。 薄唇轻轻吻过眼尾,纵使她冷淡,哪吒也仍旧语气温柔:“乖,你也休息会儿。” 用灵力压制住雌虫的躁动,抱紧怀里的人,他阖上了眼。 再一睁眸,天色已经暗了下去。 目及空荡荡的枕畔,哪吒骤然慌乱,立马朝门外奔了去。 悠扬的晚风里,梓菱正站在院子里喂鹿蜀,见到她还在,身后那人才顿时悬心落地。 鹿蜀比刚来时个子高了些,两只蹄子一抬就抱住了佳人的腰,然后露.出两排整齐的牙齿,仰着脑袋讨她手里的仙草吃。 托了这小东西的福,这么多时日了,还是头一回见她展露笑意,就像数九寒冬里久违的阳光,照得哪吒心里暖烘烘的,也不由自主地跟着她弯起了唇角。 许是觉察到了他的存在,梓菱立时就收敛了笑意,连带着手里的仙草也一起抛到了远处,让鹿蜀自个儿吃去。 抻了抻云袖,她又恢复了那副冷淡的模样,面沉如水,比天上的月还要凉上三分。 从后将人打横抱起,哪吒转身回了房内。 衣衫尽解,贴着怀里的温香软玉趴下,男人眼神玩味道:“我精神了,今夜,女君想要多少次都没问题。” 这话未免太不要脸了些,思及上回自己的失控,梓菱有些恼火,她会那般欲求不满,还不是都赖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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