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哪吒僵了一僵。 这些话单独听起来没什么不对,唯独与“你爹”二字连在一起是万分的违和。 功名利禄,于李靖而言,素来是人生之首要,这样一个人,竟会用毕生修为换他一命? 他不过就是一个令其不喜的儿子罢了,何以能让其做出牺牲? 愣愣抬头,哪吒目光转向李靖,既震惊,又不解。 于一个父亲而言,对儿子施以援手,却被他用这样的眼神注视,委实算得上是极其失败了。 而多年来他们父子之间的相处模式一直很不融洽,以至于此时此刻,李靖全然不知该用何种姿态来向自己的儿子示好。 两相对视了好一会儿,李靖稍稍扬了扬唇,虽是笑容真切,但明显有那么几分生涩。 上一回,也是头一回见其对自己这般和气,还是伐纣结束之时,他率中军兵临朝歌城外,一举定下乾坤。 朝中设宴,君臣齐乐,这人喝醉了酒,拍着他的肩膀笑呵呵夸赞:“虎父无犬子啊!你是为父的骄傲!”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思绪回笼,哪吒这才发觉对方已然换回了昔日在陈塘关时的装扮,不再是那副高高在上的天王之姿。 许是仍旧对此事难以消化,他眼神有几分呆滞。 李靖只好主动化解尴尬,开口解释道:“太乙师父给为父看了宝莲灯里的时空……” 赤炎星雾气弥漫,乃不祥之兆,自观此天象,太乙真人便预料到自己的徒儿会出事。 老者觉得这或许是化解他们父子俩恩怨的最佳时机,于是当机立断召了李靖来乾元山。 一千多年了,李靖从未教过自己的儿子如何做一个父亲,也未给过他来自父亲的温暖,甚至连为人丈夫都未曾树立起一个伟岸的模范。 可哪吒却做得很好,虚拟时空里的每一幕夫妻情深与父子和睦都让李靖甚感惭愧。 其实早在修罗族入侵蓬莱那日,他便有所悔悟了,他从未珍惜过儿子,自然也得不到儿子的爱待与尊重。 为了救回承焱,哪吒毅然决然牺牲自己,同为父亲,李靖自然也应该保住他这个儿子的命,以弥补对他的亏欠。 “从前,是为父对不起你,还有你娘。” “你是个好丈夫,好父亲,也是个好儿子。”目光温和,李靖沉声,一字一句言语真挚。 喉头轻滚,哪吒垂下眸眨了眨眼睫,似是因这话有些不好意思。 良久,他抬头,眸底微微泛红:“爹!” 简简单单一个字,却比“父王”这般称谓要亲切得多,令人心头发暖,倍感温馨。 李靖一把年纪了,此时此刻,竟也忍不住红了眼。 父子俩针锋相对了一千余年,但解铃还须系铃人,只要他这个做父亲的肯主动寻求和解,自然还是能冰释前嫌的。 这大抵是二人此生头一回拥抱,目及此,太乙真人手捏胡须,双眼弯成了月牙状。 紧接着,他看向哪吒道:“很触动?” 对方点头。 “十分感激?” 对方再次点头。 “和好了?” 到这第三问,哪吒脖子有些僵硬,总觉得师父是在笑里藏刀。 果不其然,转瞬,一声中气十足的怒斥就迎面袭来:“跪下!” 对方那张和颜悦色的脸蓦然转为铁青,将拂尘的毛往杆子上一束,气势汹汹地走了过去。 见状,李靖捋了把半长的黑色胡须,默默退至了一侧。 “你个臭小子啊!你自己算算你死了多少回了?” “啪”地一声,拂尘像鸡毛掸子一般抽在了青年身上,太乙真人边揍边训。 “不惜命是吧?仗着自己有点本事就胡作非为是吧?” “穿开裆裤的时候天天在外头惹是生非,要为师给你擦屁.股,如今一千多岁成了家还得让为师提心吊胆。” “你自以为对得起妻儿,对得起三界,那你可曾想过为师与你父母白发人送黑发人的苦啊?!” 老者骂得凶,下手也十分不留情面,噼噼啪啪的,听得旁边的莲藕精灵们颇为不忍直视。 而哪吒薄唇紧抿,纹丝不动地受着,跪姿笔挺如松,未敢有丝毫怨言。 石桌清凉,李靖手里捧了本经书,悠闲地坐在旁边喝茶,时不时瞄上一眼,深感有太乙真人替他管教儿子,真是相当的不错! 骂了整整一炷香的功夫,老者口舌干燥,也坐下喝了口茶。 待润好嗓子,他将茶盏往桌上一撂,再度怒声:“没良心的兔崽子,你既然如此不稀罕自己的修为,那从今往后,就关进洞里去好生修炼!” “五百年,一天都不能少!” 眉宇深攒,哪吒立时应道:“师父教训得是,徒儿知错,徒儿日后一定好生修炼,在此侍奉师父!” “谁要你侍奉,碍眼得很!”话音一落,太乙真人很是嫌弃地“哼”了一声。 哪吒:“……” “师父您消消气,莫要气坏了身子,新鲜的梨花酿,香着呢,您老快尝尝。” 金霞童子捧着酒坛子很是狗腿地凑了过来,说罢,连忙给对方斟了杯酒,试图用佳酿平息怒火。 清雅恬淡的梨花香伴着丝丝酒气馥郁沁鼻,仿佛给周遭的空气都染上了些许甘甜,确实让太乙真人面色稍有缓和。 见状,哪吒小心翼翼地开口道:“师父,徒儿有一件事想求您。” 唇间抿着酒酿,太乙真人仍旧别过头,目光冷淡,属实理都不想理他。 “师父啊!青儿她一定茶不思饭不想,您就让我回去看看她吧!” 瞧得出来对方已将他看穿,哪吒跪着往前挪了几步,就像小时候那般去拽其道袍,低声下气地直言央求,试图晓之以理动之以情。 “呵!” 可太乙真人听罢,却是轻嗤一声,丝毫不留情面地出言嘲讽。 “你还真以为自己是什么天资绝色啊?咱们玉虚宫的好儿郎多得是,为师明日就挑个十七八个送到蓬莱去,个个比你年轻,比你精壮!” 哪吒:“……” 不知是否被这话给刺.激到了,一袭暗红袍的青年耷拉下头缄默不语,像是折损了所有的傲骨,宛若一只丧家犬,兀自陷在了深深的自卑当中。 李家的三郎,素来桀骜不驯,藐视群英,属实不该是这样一副模样。 负手在后,太乙真人沉静瞧了会儿他,而后无奈地摇了摇头。 “罢了,”老者缓声开口,“为师可用聚灵阵暂且恢复你的仙身,但最多只能维持十二个时辰,若未按时回来,你便会经脉俱裂,自行把握吧!” 闻言,哪吒眼中倏尔腾现星光,欣喜道:“多谢师父!” 俯趴而下,他给对方磕了个响头。 花白的拂尘飞旋转动,太乙真人很快在原地织出了聚灵阵。 哪吒恢复了仙身,未有分毫耽搁,立马召来行云直奔蓬莱。 远山苍苍,长天辽阔,这道迅疾如风的身影转眼就消失在了浩瀚的云层后。 太乙真人收回视线,朝站在身后之人慈眉善目道:“天王。” 李靖弯眸,轻轻颔首:“尊师。” “今日天朗气清,风光甚好,你我二人不如好生畅饮一回?”拎起桌上梨花酿,太乙真人笑意深邃。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 在这春晖烂漫的季节里,还有诸多良辰美景未完待续。 -正文完结- 作者有话要说: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昔我往矣,杨柳依依。出自《诗经》
第101章 番外(一) 岁序更替,华章日新,人间一载光阴,蓬莱又到了入夜时分。 天幕昏昏,月影沉沉,羲和轩内灯火通明。 支摘窗半开着,纱灯的光打在廊下,可见一高一矮两道身影坐在书桌前。 承焱端坐习字,一笔一划写得尤为认真,梓菱则在一旁指点。 立在墙角的滴漏窸窣作响,绡纱随风飘舞,珠帘轻摇,屋子里一片静谧祥和。 手撑在太阳穴,陪读了半个多时辰,梓菱的上下眼皮开始打架,没过一会就头枕在手臂上睡着了。 承焱放下笔,转头去瞧自己的娘亲。 她眼底染了薄薄乌青,瞧上去十分疲倦,想来昨儿个大抵彻夜未眠,身心俱疲,哪怕是神仙也扛不住。 轻手轻脚地落地,承焱尝试运用气功行走,丝毫不敢吵到娘亲,毕竟她能睡着也属实不易。 从软塌上抱来一件毛毯,个子尚矮的少年踩上檀木椅,小心翼翼地盖在了娘亲身上,而后又端正坐姿继续练字。 夜风缠绕烛火幽幽窜动,衣袖滑过纸面发出微不可察的沙沙声,忽而,房门口传来“吱呀”。 以为是盈蕊进来了,承焱转头正想提醒,在触及那道暗红色的高大身影时,他惊喜地瞪大了眸子。 眼睛飞快地眨了好几下,在确定不是幻觉后,承焱撒丫子就跑了过去。 一声“爹爹”正要喊出口,那人已率先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承焱一个激灵,连忙闭上了嘴。 盈蕊站在门口,轻声道:“小殿下,咱们先回房去。” 虽是满腹犹疑,但承焱还是识相退了出去,门扉紧闭,房内重归平静。 哪吒迈步靠近,乾坤圈反射出的冷光照进眼里,明锐璀璨。 覆手在上,细细瞧了会儿趴在桌上的人儿,他眉眼温和,一把将人揽月要抱了起来。 梓菱自然是醒了,纤长的羽睫睁开,目及那张熟悉的俊面,她愣了愣,第一反应是自己在做梦。 “三郎……”音色微哑,她缓声开口,抬手抚上男人面颊。 把人放在榻上,哪吒握住那只手,星眸灼灼,温声缱-绻:“青儿。” “三郎,你好狠的心……”蓄满柔情的眼底盈盈泛红,语调微颤,她眼角落下泪来。 晶莹剔透,泛着犹如珍珠般的光泽,映进眼底,也深深地砸在男人的心上,甘甜与苦涩交杂,洇染开一片渗透经络的颤意。 薄唇倾覆,贴上温凉的玉面,哪吒沿着眉眼鼻唇寸寸游离,温柔细致,试图用自己的深情将她焐热。 “三郎,不要走,不要离开我……”鸦黑浓睫似蝶翼颤动,梓菱泪流不止,紧紧搂住了男人的脖颈。 见她这副沉在温情蜜意里,十分害怕失去的娇-脆模样,哪吒意识到她是以为自己在做梦,连忙安抚。 “青儿,是我,我没死,是真的我!” 朗声如玉,萦萦绕耳,梓菱神情一滞,那双水雾弥漫的眼随之睁大,转为明亮如炬。 诸多情绪接连闪过眸底,她终于清醒,感受到了面前人的体温,一如既往滚-烫似火,浓烈热情。 以为她当是已经难耐,迫不及待要将他缠住,哪吒手往下滑,正想解开月要带,却冷不防被猛然推开,狠狠挨了一枕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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