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前的怅然若失早已荡然无存,她整颗心又被踏实感填满,暖烘烘,颤巍巍,愉悦得脚趾蜷缩。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后,二人去浴房用了回水,相拥而卧。 炭盆已经被熄灭,屋子里静悄悄的,只余彼此的呼吸声。 子时,哪吒再度睁眼,起身去了暖阁。 房内燃了一鼎茵墀香,清香弥漫,承焱盖着一床白虎纹的花缎棉被,心无旁骛,睡得很是安详。 把他的小手放进被子里,哪吒在床畔轻声落座。 巴掌大的小脸,白白净净,俊眉英鼻,确实很像自己年少时的模样。 可他命不好,当年一诞世就灰飞烟灭,而今好不容易长到六岁,却仍旧逃不过黄粱一场梦。 窗外的雪还在下,落在窗台上窸窣作响,隐隐有了风饕雪虐之势。 独自坐在昏暗里,哪吒目光幽沉,脑子里不自觉想起在云楼宫那夜,梓菱趴在他怀中娇颤时所言—— “三郎,你不可以再丢下我,孩子没了,我们再生一个就是了。” “好,我答应你,再也不会离开你,我们会永远在一起。” 声声炽热,惑耳萦心,久久不散,哪吒喉间滚动,呼吸不自觉深重。 紧接着,耳畔又响起了某一年的上元节承焱许愿时的清澈嗓音—— “焱儿要和爹娘永远在一起!” 永远在一起? 这句话就像是化为了一股风,在他心间游荡,瘀滞得很。 他是一个丈夫,可他如今,也是一位父亲。 曾经亏欠太多,到底还是无力弥补…… 阳春三月,又到了一年草长莺飞的季节,隐居的这些日子里,月姝掌握了不少新的本领。 织布机吭哧吭哧地转着,月姝正在耳房里编织云锦之际,那身形挺拔的男人打起珠帘走了进来。 手指滑过丝线,哪吒笑着道:“明日,我们便启程去乾耀山吧!” 乾耀山是《地质经》中记载的一处风景胜地,据书中描述,其日出“一面红金大圆镜,尽销云雾照乾坤”,引得许多游人哪怕路远迢迢,也非得去观赏一回此山之上的日出奇观,而他们母子俩也早就十分向往。 但这安排属实来得太过突然,缓缓起身,月姝疑惑:“不是说等来年的冬天顺道去看雪景么?” “春夏秋冬,各有韵味,自是都值得领略,等来年冬天,咱们再去一次就是了。”哪吒笑答。 于是,一家人连夜收拾行李,翌日一早,许久未曾驱动过的马车沿着乡道蜿蜒离开了首阳山。 这是一场心血来潮的旅行,铃铛声飘摇向东,一路走走停停,七日后的傍晚,三人顺利抵达乾耀山。 半山腰上有一处宽敞的草坪,左侧临湖,右面靠山,哪吒在此升了个篝火,还架了两顶帐篷,作为过夜之用。 弯月如钩,给沉静的远山笼上淡淡光辉,天际繁星点点,在夜幕上熠熠闪烁。 承焱单独一顶帐篷,许是已经睡着了,没什么动静。 而哪吒本是揽着月姝在看星星,然看着看着,二人就滚到了一起。 萤火虫一般的细碎幽芒浮在帐顶,光亮倾落,盈满四周。 男人面如冠玉,轮廓硬朗,整个人罩在微光之中,比平日里瞧上去更加魅惑。 不知为何,他今夜颇为动情,连扯开小衣的动作都带了几分粗暴。 月姝只得娇颤颤地唤:“夫君……疼。” 可莺声燕语落在耳中,恰似春风,反将火越燎越旺,纵使哪吒竭力克制力道,还是会时有失控。 他翻来覆去地缠着怀中人,捧起又压下,压下又顶起,似乎不管索要多少次都嫌不够。 周遭寂寥,男人嗓音微哑,一遍遍在她耳边重复“我爱你”,像是要将满腹深情悉数倾吐。 颤.栗一阵接着一阵席卷全身,月姝神思飘忽,想他多半是回忆起了彼此在洛水河畔的初.夜,才会如此情难自已。 近乎被极致的欢愉吞没,她细细弱弱地呜咽着,几番下来,已是浑身瘫软。 上一回如此精疲力尽还是在伐纣胜利之时,借着酒精与喜悦的双重作用,这人在营帐里,实打实地缠着她决战到了天明。 凌晨时分,半山腰上起了风。 月姝昏昏沉沉,因着冷,循着热源就钻进了男人怀里,再睁眼时已是一个时辰后。 天际泛起鱼肚白,逐渐驱退阴暗,照亮满山的青翠。 许是出于兴奋,哪怕夜里没休息好,登山之时,月姝也不觉得疲惫。 有哪吒在前牵引,一家三口很快就抵达了山顶。 晨风悠扬,露水悄然滴落,坐在空气清新的草地上,遥遥可见铺满云雾的天边有金光乍现。 起初仅是几缕,慵懒地飘着,往四周逐渐扩散,最终蔓延成了一片金色的云海。 白云杳杳,似在与远山嬉戏,光芒万丈的金乌一寸一寸现出真身,犹如赤凤,亮得人不敢直视。 “哇!好漂亮呀!”承焱眯着眼,神色雀跃,只觉书中所言果然非虚。 朝霞红艳,太阳初升,于整个人间而言便是充满希望,就是不知此间朝气能否延续到他们的生.命里? 哪吒平静远眺,被光芒充斥的眸中染了一丝不易觉察的晦暗。 半晌,转头看向怀里揽着的人,他笑道:“喜欢么?” “喜欢。”月姝欣然答,眼中也蓄了深深笑意,很是主动地贴上了男人的唇。 她想的是浅浅一啄以作奖赏,可主动送上来的肉万没有放过的道理,哪吒手掌滑至后腰,立时就将人禁锢,深吻了起来。 月姝挣脱无果,到底只能由着他去了。 而承焱坐在二者身前,一副充耳不闻的模样,深感自己应该改个名儿,叫多余。 正所谓一日之计在于晨,他干脆两手反搁膝上,原地打坐念起心经来。 辰时,太阳完全升起来了,将整座乾耀山照得生机盎然。 一家三口自山顶的花海里款款穿梭而过,行至草地上时,哪吒忽然道:“焱儿,咱们玩个游戏可好?” “好呀!”承焱一听,立时来了兴致,“爹爹要带我玩什么游戏?” 指着矗立在前方的一座山丘,哪吒道:“爹爹的火尖枪就藏在那里,你带娘亲一块儿去寻,待找到后喊我,爹爹便会瞬间出现在你面前。” 瞬间出现? 听起来好厉害,就像神仙一样! “好!”眨巴了下眼睛,承焱牵起娘亲的手,兴致勃勃地跑上了山丘。 阳光迎面照来,金灿灿的,满目辉煌。 月姝回头望去,只见男人一袭暗红色劲装,身姿谡谡如松,负手静立在原地。 他星眸明锐,面上带着清朗温和的笑,瞧得人很是舒心。 轻轻弯了弯唇角,月姝提起裙摆,继续朝前迈步。 一高一矮两道身影在山坡上愈行愈远,而哪吒嘴角的笑也在逐渐消散。 山风扬起他的衣摆,犹如飒利红枫,高大挺拔的身躯随着时间流逝缓缓变淡。 垂眸看向自己已经化为透明的手,哪吒目光幽邃,许久之后,那双泛红的眼中清泪滑落。 白云缥缈,绿草芊绵,伴随一声鹤唳,他彻底消失在长空之下,无踪无影,不留一丝痕迹。 彼时,母子二人已经来到山丘顶端。 枝繁叶茂的大槐树遮天蔽日,从树干后冒出头,承焱欣喜道:“娘亲,我找到火尖枪啦!” “爹爹!” 承焱放声大喊,满心期待着对方像天神一般降临。 可张望许久,却一直未见动静,站在树下俯瞰,承焱很是疑惑:“娘亲,爹爹怎么还不来呀?” 火尖枪锐利的光遥遥反射进眸中,月姝迎风静立,没由来地,内心再度升腾起怅然若失。 紧接着,那道无比熟悉的嗓音蓦然飘进了耳朵里:“对不起。” 短短三字,清沉似山涧淌过的甘泉,带着丝丝哽咽,不知从何处而来,猛地就撞进了心底。 浑身僵了一僵,月姝手里握着的花束砰然掉落。 她霍然转身,想要往回走,却毫无预兆地撞进了一片无边无际的空白里…… 作者有话要说: 满院东风,海棠铺绣,梨花飘雪。出自宋·蔡伸《柳梢青·数声鶗》
第100章 满庭芳(九) 青儿,对不起,我食言了。 这一回,我仍旧未提前与你商量,就擅自做出了决定。 我怕带给你希望,又让你失望。 我答应过你,再也不会离开你。 可事到如今,我舍不得让焱儿就此消失,我想让他活下来。 唯有如此,才能尽到一个做父亲的责任。 前世,我亏欠你们母子俩太多,我深知自己早就配不上你了。 往后余生,一定会有比我更好的人疼惜你。 卿似皎月,举世无双,能得你所爱,乃我此生之万幸。 青儿,我爱你。 我愿化为清风,永世伴你左右。 …… 半盏沉香轻燃,白烟袅袅,悠然飘入榻上人的鼻间。 梓菱施施然睁眼,愣愣望向帐顶,自觉做了一场深远绵长的梦,可又真实得令人难以抽离。 “云苒姐姐,女君醒了!”盈蕊一声呼唤,蓦让梓菱思绪清明。 惊坐而起,她转头望向门外。 这是她的羲和轩,而承焱正就站在院子里,仰望黄天化道:“叔叔,你说我爹爹去了很远的地方,是战场么?” 稚嫩的嗓音迎风飘来,见此情景,梓菱脑子里“嗡”了一声,猛地抓住了云苒的手:“三郎呢?” “三太子……”羽睫轻颤,云苒不知该如何回答。 方才昏睡时听到的那些话犹在心头缠绕,梓菱黛眉敛起,忍不住扬声:“说话啊?!” 恢复了原身之后,她又是众人眼中那个飒爽凌厉的女君,威势摄人。 云苒深吸了口气,压住喉间哭腔,缓缓开了口。 “……” 日头西沉,天幕不知何时阴了下去,大片的云层从四周聚拢,掩映红霞,是风雨欲来之兆。 “三太子将满身修为凝聚成了最后九道时空碎片,把您和小殿下送出了虚拟时空,而他自己则永远沉睡在了宝莲灯里。” 他永远沉睡在宝莲灯里了? 得知真相后,梓菱有那么些想发.抖。 死死攥紧衣袖,她脸色泛白,近乎咆哮:“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 见其情绪开始失控,出于对云苒的维护,黄天化来到门外,试图辩驳:“女君,如果早知是这样的结果,我们无论如何也不会答应他!” 到底是多年的兄弟,一语落下,黄天化背过身去,也忍不住红了眼。 风声渐促,吹得院角种着的芭蕉叶左右摇摆,落叶纷飞,在庭院里掀起如浪潮一般的“沙沙”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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