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女七岁不同席,黛玉虽只有五岁,可慕泽已经十岁——再过几天过了生日,他就十一岁了,照理来说他们是不能见面的,但贾敏和张蔓说话,林如海和慕烁说话,谈的是他的婚事,他这个年纪也不好在场听。 于是,慕泽就被林如海指了一个小厮,让他带着慕泽去花园里逛逛,逛着逛着,就剩下慕泽一个人了,再逛着逛着,就遇见了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她小脸苍白,正捂着嘴咳嗽。 这小姑娘的衣裳料子和头上佩戴的小小几颗珍珠都不是寻常之物,慕泽看了一眼,心道,这该不会就是林家那位大小姐,和他有婚约的林姑娘吧? 这样猜测着,慕泽就想避开,来前他娘拧着他的耳朵叮嘱过,林家是书香仕宦之家,规矩大的很,和他们家很不一样,一应礼数他都得守好了。 但那小姑娘咳的好像要把自己的肺咳出来似的,慕泽听着胸口都疼,他慢慢走过去,唯恐吓到人,放低了声音缓缓道: “林姑娘,你哪里不好?要去请林太太来吗?” 小姑娘,也就是黛玉吓了一跳,慌忙朝说话的人看过去,只见一个眉眼俊逸的少年正小心的看着她,那眼神像在看一盏易碎的琉璃灯。 黛玉定了定神,想到娘亲说今日家中有客来的事,勉强咽下嗓子里的痒意,道: “多谢,我无事,不必惊扰娘亲。” 慕泽看她脸色白的恍若冬日将化的雪,加之她年纪又小,还以为她是病了故意瞒着父母,生怕吃苦药——毕竟他自己是干过这种事的。 慕泽用一副哄小孩子的口吻道: “只是告诉林太太一声,不会给你请大夫,让你吃苦药的。” 黛玉淡淡道: “娘亲请过大夫了,药也在吃着。” 慕泽挠挠头,道: “那……” 跟丢慕泽的小厮终于找到了慕泽,眼见着外男竟然站在了他们家小姐跟前,那小厮吓的魂不附体,忙不迭就上来请罪。 黛玉咳了两声,道: “待客不周,请公子见谅,等我回禀母亲,必会惩戒于他。” 慕泽忙道: “是我走的太快了,不关他的事。” 黛玉本是自己偷偷溜出来透透气的,她一病娘亲看得紧,丫鬟嬷嬷们紧跟着,憋闷在屋里实在是心里烦躁,才想法子支开人,自己偷溜了出来。 此时,她们终于找到了黛玉,一行人叽叽喳喳的,让黛玉再次蹙起眉来。 这么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愁眉苦脸的模样让人心里发软,慕泽见了,便道: “你们吵到林姑娘了。” 一众嬷嬷丫鬟们闭了嘴,看向这个她们从未见过的少年。 黛玉道: “这位公子是家里的客人。” 一众人忙行礼问好,黛玉的奶娘王嬷嬷护着她,小心道: “姑娘,外头冷得很,咱们回屋去?” 她将黛玉挡的严严实实,慕泽连根头发丝都看不到。 慕泽不是无理取闹的人,他明白这些人的谨慎,便道: “林姑娘,我先去前头了。” 黛玉依旧是轻言细语: “公子慢走。” 等慕泽走远了,王嬷嬷才拉着黛玉的手道: “这是……怎么遇上……” 身为黛玉的奶娘,王嬷嬷是少数几个知道慕泽和黛玉有一桩祖辈定下婚约的下人,此时见他们私底下竟见了面,真是……晴天霹雳不过如此啊! 他们家姑娘知书达礼弱不禁风的,怎么能往西北那地方受罪去呢? 黛玉却尚未知晓婚约的事,见王嬷嬷如此,奇怪道: “不过是他不识得路,偶然说了两句话罢了,嬷嬷,你怎么了?” 王嬷嬷慌张遮掩道: “没……没事,我是怕……怕姑娘吓着,怕吓着姑娘……” 黛玉道: “没有的事。” 黛玉心里还有疑惑,等娘亲回来便问起来今日的来客。 贾敏喝茶的手一顿,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尝了口茶后,方道: “你祖父当年和慕老爷子交情甚笃,慕侯爷念着上辈的情分,恰好西北近来安稳,他便向陛下请旨,过来同你父亲叙一叙旧情。” 黛玉年纪虽小,但生来聪慧,从娘亲这话里听出不寻常来,叙旧情?上一辈的旧情,两个从未见过面的人,怎么叙?哪来的旧情可以叙呢? 慕家来此,一定是有别的事。黛玉想,而且,奶娘和娘亲都不说实话,他们来的目的一定和自己有关。 可是,是什么事? 饶是黛玉再聪慧,她也想不到,父母已经在为年仅五岁的她的婚事忧心了。 是夜,馆驿之中,慕烁正和张蔓说着白日里往林家去的事。 张蔓道: “林太太今日笑的勉强,可见是并不怎么想维系这桩婚事的。” 这倒和张蔓的心思不谋而合,是以她还挺高兴,想着解除这桩婚约,似乎有些希望了。 慕烁道: “别说林太太,林大人也是,只是到底是上一辈老人定下来的,慕泽和林姑娘吧,虽说差了六岁,但……” 六岁和十二岁看着差距很大,但十六岁和二十二岁谈婚论嫁倒也可以,二十二岁和二十八岁也算相配啊! 慕烁这么想着,他总是想维系他爹当年的约定的,但张蔓根本不让他把话说完。 “但什么但!”张蔓直接打断他的话, “如今两家都不愿意不正好么,咱们就顺势将这桩婚约抹了,往后各自婚嫁,就当没有这回事!” 慕烁还惦记着他爹的事,一时不能开口。 张蔓又道: “强扭的瓜不甜,人家好好一姑娘,凭什么就因为上一辈的一张纸,就定了终身啊?换成是你女儿,你愿意啊?” 慕烁在西北多年,早习惯了西北那一套,北边这些盲婚哑嫁,他也是打从心底里不乐意,但是: “可爹他……” “你……不是,咱们爹当年不过就是想着跟林家祖祖辈辈都能那啥,世代交好么,往后你跟林大人多交往些,就弄得跟你爹同他爹似的,老爷子也算能瞑目了吧?”张蔓见他有所松动,又劝道。 慕烁心里的石头动了动,道: “明日我再去林家一趟。” 如果林家也坚持解除这桩婚约,慕烁想想小时候护着他的父亲,暗自叹息,婚姻大事,总不能强求。 次日,林如海却无暇接待慕烁了,他有一桩要紧的公务要忙,巡盐御史虽品级不高,却是天子心腹,办的都是要紧的差事,慕烁当然不能让林如海为了儿女小事耽搁皇帝的差事。 这么一等,就是半个月,这半个月里,慕烁一家三口在扬州逛了不够,又往附近几个地方玩了一圈,但他们很快就玩不下去了,因为林如海病危了。 慕烁急忙带着妻儿往回赶,回到馆驿时正遇上林家下人来请慕烁过府,说是林如海有要事要同慕烁商议。 慕烁让张蔓和慕泽在馆驿安稳等着,自己跟着那小厮到了林家。 林如海卧病在床,面如金纸,嘴唇煞白,看着真是命不久矣的模样,但半个月之前慕烁见到林如海时,他还是神采奕奕斗志昂扬的。 这半个月,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 慕烁身份敏感,虽身在扬州,但对于当地所有的事,他都一概不打听,除了林如海,扬州当地的官员请他,他一概不见,路上遇见了,都要立即掉头躲着走。 是以扬州这半个月到底发生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慕烁是一概不知。 林如海有气无力道: “慕兄恕我失礼了。” 慕烁摇了摇头,道: “林兄这是……” 林如海苦笑道: “我怕是时日无多了,请慕兄前来,是想趁着我还有口气在,将令郎与小女的婚事定下,还请慕兄看在父辈的情分上,善待小女,林家家资,尽数……” “林兄。”慕烁道, “我千里迢迢来到扬州,是因为当年我爹怕我为嫡母不容,前途未卜,才将这桩婚约安排在了我儿子头上,我顾念我爹的一片爱子情深,并不是为了别的什么。” 林如海抬头看着慕烁坚毅的眼神,苦涩点头道: “慕兄……是有情有义之人,所以我才……我才想将我的妻女托付给慕兄。” “别人再好,到底比不得你对你自己的妻子孩子上心。”慕烁道, “林兄,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若是有我能帮得上忙的,你尽管说,我必定全力相助。” 林如海合上眼,无力的摇摇头。 慕烁思索片刻,道: “我虽然不知道这半个月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才让林兄如此,但扬州,或者说是江南的事,我还是知道一二的。” “江南几省,以甄家为尊,甄家是甄太妃的娘家,你是太上皇点的探花郎,但却是当今钦点的巡盐御史。”慕烁道, “忠君,到底该忠太上皇,还是当今陛下呢?” 林如海睁开眼睛,道: “慕兄少说了一件事,我的岳家同甄家,乃是老亲。” 慕烁眼中寒光一闪,道: “他们合起来威胁你?” 林如海直愣愣的望向床帐,道: “仅仅是扬州,有多少盐道上的银子,进了甄家的口袋,又进了太上皇的私库,你能想象,那是多少白花花的银子吗?若是当做西北军的军饷和粮草,足够用上五年,整整五年啊!却全被……被他们挥霍,以用来……” 林如海喘着气,没能说下去。 慕烁闭了闭眼,语气艰涩道: “太上皇已经不是当年的陛下了。” 林如海是太上皇点的探花,慕烁是太上皇封的西北军统帅和靖北侯,他们对于当年那个英明的皇帝,都有着深深的尊崇。 但是,太上皇如今却成了自己年轻时最最憎恶的那种帝王,他眼里只有自己的私欲,再没有了百姓和江山社稷。 林如海痛苦的闭上眼。 …… 两个月后,巡盐御史林如海严正江南盐道,甄家获罪下狱,皇帝下旨嘉奖,晋封林如海为凉州刺史。 林如海和慕烁乘船上京面圣,张蔓则是带着儿子和贾敏黛玉母女直接去凉州。 荣国公夫人的一封信几乎逼死林如海,也让贾敏病了一个多月,如今才病愈,她只想离京城远远的,并不想回京面对母亲。 马车上很宽敞,铺了软软的羊毛的毯子,贾敏靠在软枕上,沉沉叹了口气。 黛玉陪在一旁,摇晃的马车让她无法看书,她正瞧着外头的景色,听得娘亲一声叹息,赶忙回过头来。 “娘亲……”黛玉担忧道。 黛玉年纪虽小,却聪明早慧,具体发生了何事她不能知晓,但爹爹和娘亲接连重病,娘亲病好以后心事重重,这都让年幼的黛玉忧心不已。 黛玉小小的身体紧紧依偎着娘亲,软软道: “娘亲,夜里宿下时,娘亲教玉儿读《孟子》可好?” 贾敏抚着女儿的头发,道: “好,玉儿真乖。” 看着女儿,贾敏不由想到外头骑马的慕家母子二人,她心里一阵发苦,她女儿才多大,就要这么将终身许出去,连点回旋的余地都没有。 要按她的意思,将来她女儿的亲事,必得千挑百选,样样齐全的才能相配,万万不是这样,一纸婚约一个人,连句不能的话都不能说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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