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才不要呢,”阿只低声道。 “……对我来说,这里才是‘正常’的。” “可即使如此,你也不能否认在龙蜥的血脉传承的记忆中,渊下龙蜥是被驱逐出原本的领土的——并非生来便喜爱黑暗,而是在更加古老的年代里,我们因为某些不可抗拒的原因,所以才不得不在黑暗处的缝隙间生存。” 这一次,阿只不说话了。 她不否认老师的话,可一旦同意了,就代表她不得不接受老师接下来的暗示和安排。 已经异变的龙蜥若是想要回归阳光之下,可以如其他种族一般自由自在的行走于尘世的土地上……肯定是要有人先领着迈出第一步的。 这个人选毋庸置疑,只能是她的老师。 “别在意这种小事啦,阿只。” 阿娜尔微笑着,她用少女的姿态靠近已经长大成人的学生,这孩子称呼她做老师,自己这么多年却并尽过多少属于老师的责任;可即使如此,她抬手抚摸阿只的头顶,对方依然会温顺的低下头,配合老师相对而言太过娇小纤细的身躯。 “我回来了,渊下的龙蜥一脉从此就能走的更远——这是好事情啊,不是么?” * 阿娜尔并非不能理解来自阿只的迟疑。 她“离开”的次数实在是太多了,多得在阿只眼中,她这位老师的存在意义大概已经直接和深海龙蜥的族群本身画上了等号,这一点阿娜尔不觉奇怪,她作为大群意志的链接者的时间太长,作为阿娜尔的个体时间又太短——说得具体些的话,就是先前龙蜥的行动规划整体还在预测范围之内,阿只可以跟在族群身边,随时随地调整自己的行动做出相应的谋划; 可当大群意志的链接成为某个独立的个体,而且这个独立的个体还是个肉眼可见不那么听话有些过分活泼的性子的话…… 阿只不是孩子了,所以她此刻的心惊胆战自然也不是孩子才会有的惊恐不安。 有关这一点,阿娜尔感觉自己的弟子多少有些杞人忧天。 她能做什么呢?她这么规矩,这么乖巧,身上还带着一整个族群的命运,就算曾经召唤过旧日的支配者那也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就算真的能做什么,首先也需要先考虑自己能不能做吧? 阿娜尔现在顶多就是顺着渊上存在的痕迹想起了一点更早之前的事情罢了;她现在仅仅只是想要完成“须弥教令院出身的少女阿娜尔”的故事,她想要给自己的过去一个完整的结局,她想要在自己的记忆里留下一点只属于自己的东西。 阿娜尔这么想着,越过八酝岛和海只岛的范围,一路来到记忆中属于鹤观的位置,岛上的浓雾仍未散去,她循着记忆的碎片来到岸上,海岛沙滩的轮廓似乎一直都没有变化,她甚至找到了几块轮廓熟悉的礁石和贝壳的碎片,少女的双脚再度踩上了实质的沙滩,她盯着自己赤裸的双足好一会,然后才转头看向了来时的方向。 ——这一次,她终于看到了稻妻的七天神像。 她走过去,仰起头,在神像旁边驻足良久后才转身走向了某个堆起的土坑,拂开松软的细沙和用作标记的贝壳树枝,阿娜尔的指尖终于碰到了熟悉的面具痕迹。 少女的动作慢了下来,罕见地生出几分是否要挖出面具的犹豫。 没记错的话,这还是花散里给她隐瞒身份用的。 花散里,花散里,花散里…… 现在想一想,那应当是阿娜尔与花散里的初见,却也是狐斋宫和渊下龙女千年之后无知无觉的久别重逢。 阿娜尔不再迟疑,她小心又仔细地挖出来下面的面具,只是当她拂去面具上的细沙,抚摸面具轮廓的手指却是倏然一顿,连原本温情的眼神也显得冷淡几分。 面具仍然是当年的面具,刚刚被埋下不久的样子,粗糙的轮廓和普通的木材,只是面具上涂抹勾画的油彩色调艳丽到近乎诡谲,祂以一种相当肆意的笔触勾画涂抹,画的虽然仍是稻妻最常见的狐狸面具,可那夸张上扬的唇线和弯弯翘起的眼睛,都让这张面具多出了几分诡谲又滑稽的夸张戏剧感。 阿娜尔盯着面具,许久后轻轻挑了挑眉。 她不做声,没反应,表情淡定到毫无变化,俯身用海水洗净了面具上最后的沙子后,便若无其事地把它半扣在脸上。 透过面具的缝隙,她的虹膜仿佛也跟着印上光怪陆离的色彩,耳中瞬间流淌过无数复杂又奇异的声音,一时像是张狂的大笑,偶尔又变作哀戚的哭声,那声音交迭缠绕,不分彼此,人类最鲜活最热烈的情绪以声音的形式敲击她的颅骨,越过耳膜的过滤直接传递进入她的大脑,炽热的,复杂的,扭曲的,澎湃的—— ——你听到了什么? 某个更高维度存在,欣然向她发出了提问。 那声音出现的突兀,声音的内容又太过复杂,她应该感觉到陌生,恐惧,不可理解。 但是阿娜尔却隐约觉得……这样的声音听起来像极了海水流过族群身边时,那看似无序却又强行将自己汇聚于同一处的声响。 若是不解深海的包容,不了解与水共生的水族,不曾领略于潮汐共舞的美好……那么当庞大的族群倏然出现在面前的那一刻,无法理解的外来者自然只能生出不可名状的恐惧之心。 少女闭上眼睛,将这声音看做海洋最深处汇聚的洋流,放松自己紧绷的思维,正如于龙蜥共舞一般,将自己的意识分解细化,融入每一处涟漪,每一次翻搅的海浪,每一滴组构成海洋的水,顺从祂的波动和频率去聆听内部的音调,哪怕混乱无序,哪怕毫无规则,哪怕只是随心所欲,一时起意—— 去聆听生命的美妙与欢乐,去聆听只属于智慧生灵所拥有的无上欢愉。 这是智慧生灵的声音,也是生命本身的声音。 当你终于可以沉浸于智慧生灵带来的愉悦里,当你理解这一切复杂又夸张的情感正是智慧生命的魅力所在时—— 那你将不会再沉浸于恐惧和未知之中。 祂大笑着,感慨着,欢喜雀跃,像是终于看到了自己期待的戏剧落幕,幕布看似已经落下,可祂却也可以再次满怀期待地等候下一场剧目的演出。 开怀吧,大笑吧,世界的真相如此令人欣慰又惊喜,难道这样还不足以让人发自内心地笑起来吗? ——少女在那笑声中睁开眼睛。 阿娜尔维持着那个端着面具的姿势看着这个世界,半晌后她似乎已经习惯了那复杂又夸张的声音,于是少女手腕轻转,从容挪开了阻隔视线的面具,平静地注视着面前的世界。 声音不曾停止,世界毫无变化。 且先放放什么生命的本质和智慧生灵的魅力所在这种哲学问题吧,她心平气和地想着,她现在首先需要完成属于阿娜尔的故事,享受完最后一段属于“人类阿娜尔”的人生。 “……我还有篇论文没写呢。” 少女自言自语着,她看了一眼手中画的乱七八糟的面具,却也只是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把它挂在腰间,与此同时她由衷希望某位“好心”又很喜欢看乐子的神明大人,如果还有下次的话,轻不要在别人故人的东西上乱涂乱画。 她站在岸边,半晌后若有所思的迈出一步,只觉原本冰冷的海水包容她的足踝,若是说先前的海洋与金色的龙女只是默契极好的合作者,那么此时她仿佛可以聆听其中更深切的部分,容纳万千水流的深海在她面前再无秘密可言。 ——这绝非魔神的权能和不容置疑的掌控。 少女恍惚间察觉到了这一点……非要说的话,这更像是一种更胜以往的完美同调,她的意识借由生命欢喜的韵律更深程度融入海水之中,于是她成为海的一部分,成为这万千意志同调同谐的共生的一部分。 【世人战友,万物同根。】 她隐约触碰到了命途回响的音调,却又听不清那其中的具体细节。 ……算了。 她干脆利落的放弃了在这里追根溯源,与海洋同调的感觉令她感觉无比新奇,这可不是什么命令和回应的过程,她与水是一起的,正如抬起手掌,舒展手指般自然,水流向她展示被岩石和土地包裹遮掩一切真相,少女沉思片刻,将手中面具再次放入水中寻找那一丝相仿的波动。 稻妻神樱树的根脉遍布群岛,阿娜尔直起身,看向稻妻影向山的方向,鸣神大社位于山体的最高处,除了与面具同样的气息,她还感觉倒了一丝极为熟悉的味道。 ……在许久之前,她也是给斋宫送过一颗价值连城的深海真珠的呢。 阿娜尔没再继续犹豫,她循着那一丝岸上的气息,循着稻妻神樱树上根脉流淌的某种气息——和花散里的身上一模一样的气息,仔细找过了每一处神樱树的根木封印。 花散里并非妖灵,也不是人类,若非如此,寻找人的过程本不该如此麻烦,她只是一缕残存的意识,一团混合了神樱树瘴气短暂现身的昔日影像的具现化,她拥有自己的意识,自己的思想,她是狐斋宫的一部分,却也永远不是真正的狐斋宫。 阿娜尔更愿意称呼她为花散里。 狐斋宫认识是的渊下金色的龙女,而花散里认识的却是最初的阿娜尔。 根木的瘴气散的很快,鸣神大社之下是最后的地方,也是阿娜尔相对而言最不想去的地方。 再怎么说那也是雷电将军的地盘,雷神眷属亲自盯着的地方……可这迟疑并未持续多久,少女便已经拂开那令人窒息的瘴气,来到了神樱树的根部。 ……至少,还是要见一面的吧? 阿娜尔做了最坏的打算,然后就发现了一个问题——自己来的时间,巧,也不巧。 说巧,是花散里就站在她的不远处,无需再找,她也察觉到了自己的存在,转过头时,似乎还想摘下面具,对着自己露出最后一个笑来。 说不巧,是因为还不等花散里抬起手,那面具便已经因为没了凭依的对象,空荡荡的落在了地上。 “……” 阿娜尔的目光在那精巧的狐狸面具上停留了许久,又仰头看着上方的瘴气四散恢复生机的神樱树根部。 神樱大祓已经完成,自此,最具象征性的存在——无论是人还是物——都已经不在了。 少女面无表情的看着神樱树生机勃勃的根木,终于慢慢垂下目光,看向不远处仿佛如临大敌般的金发旅者。 “……旅者。” 她的声音平静,轻缓,是再温柔不过的调子。 “——怎么他妈的又是你呀。” 阿娜尔面带微笑,心平气和地笑着说道。 — 娜娜其实就是被引导成功正式走上同谐命途了,考虑到星铁好像双重属性蛮多的,比如景元巡猎老家走的智识,然后桑博欢愉令使结果是虚无命途……这里差不多是一个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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