究竟要多少的死亡,多少的尸骨,多少的恐惧……才能做到字面意义上的“填满”? 渊上得不出那个答案,他想自己大概也不需要那个答案。 第一缕溢出的血水流淌过骸骨和珊瑚礁时,渊下的龙蜥连呼吸的频率也开始同调。 先是第一缕轻轻颤动流出边缘的血水,随即水波震颤的幅度越来越带,有什么东西,什么活着的东西在血池的中间流动,渊上想要离开,却又莫名其妙无法移动他的手脚打开深渊的隧道,他带着某种恐惧,仿佛被诅咒一般,专注而着魔地注视着那血池的深处。 一只苍白纤细的手率先离开水下,搭在了一处凸起的骸骨上。 随即显露的是金色,再熟悉不过的金色,渊下的龙女自血池中缓慢起身,当她抬起头时,便也跟着露出一双浅青色的龙瞳。 ……渊上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她身上的气息是那样的熟悉又陌生,她像是漩涡的中心,大群气息的最浓郁处,血水顺着她湿漉的长发滴落,又循着苍白的肌肤一路滚落,印象中名为阿娜尔的少女此时正站在血池的中央,像是刚刚降生的幼儿,神色仍是空白而懵懂的样子。 “……娜娜。” 渊上的理智尚未反应过来的那一刻,他已经听见自己轻得不能再轻的唤名声。 他还无法理解情况,却先一步认出了她是谁。 少女抱着自己的手臂,周身上下还残留着“母体”孕育时那尚未流尽的血,她若有所觉地循着声音的方向看了过去,目光对视的那一刻她忽然笑开,声音里有种渊上再熟悉不过的,漫不经心的轻松愉悦。 “你居然还真的追过来了呀?” ……当然熟悉了。 就在不久之前,会用这种语气说话的还是他嘛。 阿娜尔随口说了一句,扶着珊瑚礁想要离开血池,一旁沉默许久的阿只已经先一步快步跑了过来,将早早准备好的外袍披在了她的身上,她的头发还是湿漉漉地贴在身上的样子,太过单薄的衣袍也并不多么宽松方便,可少女看起来却是浑不在意的样子——事实上也的确如此,当亲眼目睹渊下的龙女在血池中起身,再多旖旎暧昧的想法也都要被未知的恐惧冲刷的干干净净了。 渊上想要一个解释,于是他也开口,故作若无其事,当做面前的少女还是他最熟悉的那一个: “怎么回事?我以为你已经……” “……哎呀。” 阿娜尔依然在微笑,她在龙蜥群中,以人类的姿态欣然微笑,除了那双眼睛,她看起来依然是自己曾无比欣赏喜爱的柔弱美好的少女姿态……可渊上看着那宛如舞台面具一样完美无缺毫无变化的微笑带在她的脸上,只觉得某种陌生且深沉的冰冷恐怖,正在缓慢吞噬自己的理性和所剩无多的清醒。 “答案很重要吗?”少女微笑着,带着某种傲慢的然,冰冷的慈悲,无比耐心地问道: “去试图理解那些你注定无法理解的问题,可能会彻底摧毁你对过往的一切认知……你确定要这么做吗?” 这下子,就像是先前的渊上在渊下宫第一眼看到她的样子了。 魔物从面前的身影上找回一点熟悉的感觉——她仿佛还是自己知晓的那个阿娜尔,只是未知衍生恐惧,而她回答的似是而非,却也正在扩大这份未知带来的不安。 魔神的力量,龙蜥的环绕,未知的谜题,死而复生的少女—— 渊上瞬间清楚,此时他们彼此之间的立场已然对换,他早已没有那个可以要她开口解释的资格。 过往然的一切在心中倏然蒙上了扭曲怪诞的阴影迷雾,他下意识开始思索过去认识的阿娜尔真的就是自己想象中的,或是自以为的那个人类女孩吗? 他忽然不敢贸然猜测任何一种可能,无论是与不是,背后的内容都不容许他更仔细的思考,这种模糊的未知让他变得前所未有的谨慎,他只能竭力镇定地看着那双熟悉又陌生的眼睛。 ……他想,他不确定了。 “我只是……不理解。” “啊,不理解。”阿娜尔用极为轻柔和缓的语调慢慢重复了一遍,下一秒,魔神级别的力量宛如海洋的潮汐,潮涨潮落之间便是力量的强弱变化,不知是配合理解还是显现力量,少女身上的气息被逐渐淡化,稀释,她的瞳孔像是猫一样扩散张开,直至身上的气息稀薄寡淡堪堪可比最虚弱的普通人类时,她的眼眸再度“恢复如常”,笑容也变得温顺又无辜。 “这样呢?” 少女放缓语速,无比体贴地问道, “这样,能理解了吗?” ……不。 当然不了。 无法理解的事情越来越多,而无知堆砌而来的恐惧也让渊上开始愈发迷茫无措——他甚至连逃跑的念头都生不出来了,他似乎没有察觉到自己此刻的态度是何等谦卑,举手投足见都是发自内心地顺从,阿娜尔只是弯着眼睛,微微笑开。 “理解不了也没关系的——” “这很正常呀,先生……您无法理解的事情那么多,这世界上的秘密那么多,您若是理解不了,那又不是什么错误。” 少女的声音宛如沙滩上只能轻轻浸没脚踝的海潮,反复洗刷时都是最轻柔的力量,当她摊开双手站在面前微微笑着时候,他大抵是在这样的地方站的太久了,因为先前亲眼目睹少女坠崖时的愤怒和疼痛也太清晰了,孤立无援的读经士被血腥味泡的头昏脑涨,无数复杂的信息已经挤爆了他的大脑,无处可逃,无路可退,很难不顺着她的声音的指引,毫不犹豫的带着最后清醒的意志逃避去某个安全的角落处。 阿娜尔的眼睛带着最温和的笑意,她缓慢地,温柔的,再耐心不过地开口说道: “您若是害怕的话,也完全可以用最初的‘阿娜尔’来理解现在的我呀?——我同您保证,那也是真实的,鲜活的,真真正正存在过的‘阿娜尔’,至少在那一段相处的时间里,我不曾欺瞒您的认知。” “请您放松, ‘客人’。” 渊下的龙女慢慢抬起手,冲着深渊的魔物张开掌心,语调温柔地近乎蛊惑。 “……现在舒服些了吗?能适应情况了吗?啊……无需去理解的,那对您的脑子没有任何的好处。” “好极了,您看起来很擅长配合。” “——那么现在,我们可以聊聊您来到白夜国的渊下旧宫,究竟是来做什么的啦。”
第109章 日月前事 阿娜尔没用多少功夫就从对方口中拿到了答案,也许也是因为在更早之前他就已经漫不经心地同她透露过只言词组的细节,如今也不过就只是润色一下了具体细节,补充了一下先前没说的部分。 他想要了解白夜国的历史,具体一点来说的话,是一本书,或是一份记录。 阿娜尔看起来并不如何在意的样子。 “你想要白夜国自己的历史,还是白夜国曾经有机会记录的历史?” 阿娜尔话音刚落,渊上看起来似乎是想要说点什么又生生停了下来,然而少女唇角笑意渐浓,她忽然拢着凌乱单薄的衣袍顺势依着靠在她身边的一只龙蜥屈膝而坐,很是随意的说道: “这可真有意思,就连海只岛的自己人都已经开始把白夜国的历史和自身起源当做了老掉牙的无聊传说,你居然还费尽力气跑过来亲自找,你们深渊教团究竟想干嘛?” 渊上自然是不可能痛快告诉她的。 阿娜尔倒也不太在意,她看着面前的魔物,忽然就由这副被诅咒般的漆黑魔物姿态连带着唤醒了一些更早之前的记忆……她最初和渊上相遇结伴的原因,似乎正好是因为他们都要前往蒙德的龙脊雪山。 如今渊上又来了。 为了白夜国的某段记录,不惜代价也要来到了这早已被遗忘舍弃的苍白旧地之上。 渊上不是狂热忠诚的献祭派,他所作所为更多是发自内心所想,若是无视深渊的立场和某些行为的话,称呼他为学者也并不为过;而一位学者想要调查一件事情却因为某些客观主观的原因被迫停止了研究,他选择下一个地方通常不是代表了更换了自己的研究课题,而是因为双方本身便存在着某种共性。 ——这样联想一下的话,某种意义上芬德尼尔和白夜国的处境看起来当真是非常相似啊,不是么? 都是魔神战争甚至是更早之前建立的人类文明,都是与天空岛有着若有若无的关系,都是在毫无预兆和提醒的情况下突然遭遇灭国级别的危机,不曾为后代留下太多的文明痕迹和明确的历史记录,只是芬德尼尔亡于天空长钉坠落的那一瞬,再无半点喘息的余地;而昔日渊下的遗民则是靠着蛇神奥罗巴斯托起海只的群岛,即使如此,蛇神也同样因为触及到了某个更古老的秘密,而被迫设计自己死于稻妻雷神之手。 啊……稍等。 深渊教团究竟想要做什么,这个问题好像也不是完全不是没有头绪呢。 如果没记错的话,被雪山的寒风埋葬在冰雪之下的机器,和如今徘徊在渊下宫遗址上的许多型号都是一致的。 须弥教令院非常熟悉的东西,被尊敬的称呼为荼诃机器的东西,出现在了雪山,白夜国,也许还会出现在其他更加古老的文明遗迹的附近……而面前来自深渊教团的魔物,啧明确表明自己就是为了某本历史书来的。 阿娜尔倏地眯起眼睛。 “事先说明,这只是一个猜想。”少女扬起嘴角,用在自然不过的语气问道: “如今的深渊教团,该不会是荼诃人……也就是坎瑞亚人的后续造物吧?” 渊上原本已经准备好的解释瞬间僵在了喉咙里。 可面前的少女仿佛浑然不觉,自顾自地继续说了下去: “从芬德尼尔到白夜国……再加上一个坎瑞亚的话,好像很多问题也就全都说得通了啊…… 假设——我是说假设,假设曾经的坎瑞亚立场与这些被天空毁灭的旧国相似,都是因为触犯了某种禁忌而被强制执行了毁灭的指令,那么深渊教团会看尘世诸国不顺眼,你费尽力气也要得知那些旧国灭国的理由,想要魔神战争更早之前的历史,也就都有原因了。” “深渊教团想要毁灭尘世执政建立的秩序,某种意义上其实是想要摧毁天空岛自魔神战争开始便有意建立的秩序体系……至于你为什么这么想要白夜国的那本书,立场互换一下也很好理解,总归是需要一个正统的理由不是么?” 就像是龙蜥眼中,渊下之民和他们信仰的诸神才是毋庸置疑的入侵者,但是数千年的时间积累变化,哪怕它们的血肉基因之中仍然牢牢记得远古的仇恨和先祖的愤怒,可深海龙蜥哪怕浮出水面行走于尘世的土地上,它们也都只能是世人眼中未被驯化调服的元素生命和生于蛮荒的古老魔兽。 ……渊上不再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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