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利姆老师,”下一秒女孩张开口轻轻打着招呼,声音语气表情神态都与过往无异,甚至唇角还带着相当讨人喜欢的乖巧笑弧。 “第一次来的居然是您呀,看起来您好像很满意我的论文?” 她的语调仍然软绵又谦逊,可在这荒芜废墟一般的地牢深处,空气冰冷,环境潮湿,女孩过分温柔和善的微笑反而生出一种微妙且诡异的违和感——那双冰冷的,奇异的,瞳孔细长的眼睛始终专注盯着面前的老人,凯利姆无意识地嗫嚅几声连自己也没有听清内容的含糊字音,他站在那儿,忽然感觉到一种来自于骨髓深处的冰冷与恐惧。 这恐惧并非倏然升起,而是先前完全被一时冲动驾驭驱使的身体在褪去了肾上腺素带来的兴奋后,他的理性终于找回了属于生物的本能,老人最后的清醒试图让他开始后悔自己的行为,但他的双脚仿佛生根一般动弹不得。 他的身体颤抖着,手指冰冷僵硬,像是垂死之人最后死死抓住救命稻草般扣在那一摞纸张的边缘处,他的嘴唇翕动几下,慢慢吐出一句话来: “……你知道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吗,阿娜尔。” 少女看着他,缓缓扬起唇角。 “……知道呀。” 她语调轻柔的回答说。 “我知道我为什么会在这里,正如我也知道老师为什么会在笼子外面……说起来,我爸爸最近还好吗?” 她的老师保持着某种死寂的沉默,不知过了多久,才缓缓开口。 “他现在还可以。”老人回答道,几秒后,他才张开嘴,又说: “……低头吧,阿娜尔。只要你愿意配合我们,我至少能保证你不会出事。” “……保证。” 少女喃喃重复了一遍这个词,然后她扬起嘴角,笑眯眯的摇了摇头。 “换句话说,您无法保证我父亲和赛诺的安全,是吗?” “啊,那可不太行。” 她重新低下头去,先是将怀中的一把黑色羽扇放在旁边,很轻盈地跳了起来,三两步来到了笼子旁边,站在了导师的面前。 “您和您身后的人想要利用我威胁爸爸和赛诺他们,这样不太行。” 女孩以一种哄孩子般轻缓的口吻温声说道, “这样很没有礼貌的,老师。” 凯利姆长长叹了口气: “你以为你现在的情况是什么,阿娜尔?你现在的选择不多了,孩子,你若是愿意听我的话,我还能保住你的性命和未来……” “可我说了呀。” 阿娜尔的手中不知何时握上了一片锋利的碎石片,她微笑着,再自然不过地将石片的边缘抵在自己的喉咙旁边,以一种平静过头的语调温声细语的说道。 “这样不太行的,老师。” “怎么能拿我威胁人呢,老师?——做出这个决定的人实在是太不友好了。” 她的神态那样安宁,她的笑容那样随意,最后说的话甚至称不上是一句遗言或是什么临终时满载情绪的指控和反驳,阿娜尔在说那句话的时候,与她平日里试图拒绝老师多余作业安排时的样子没有任何区别,也许正因如此,正因这嵌入诡异结局的平稳日常碎片让老人的意识产生了片刻的错位感,所以当阿娜尔切开自己喉咙的那一刻,凯利姆甚至没能立刻理解发生了什么。 凯利姆的大脑空白了几秒,等到他反应过来的那一剎那,自己已经当场跌坐在地,惊声尖叫起来。 那撕心裂肺的咆哮声仿佛是垂垂老矣的野兽最后一次挤压胸腔的怒吼,白发的老者终于松开了手里紧扣的论文稿纸,纸张纷纷扬扬散落一地,凯利姆却再也没有心思去顾忌这些原本万分珍惜抓在手中的宝贝,他扑过来冲到笼子面前,浑浊的眼睛布满血丝,死死盯着那已经躺在血泊中的金发少女。 她的眼睛安静地合上,像是沉睡般躺在冰冷的地上,猩红的血从少女苍白纤细的喉颈处流淌而出,仿佛泉眼般无穷无尽;那秾艳的液体沉默地流过石板,地面,穿过老旧牢笼的缝隙,流入那些暗色的苔藓和潮湿的空气中,又顺着循环的水流注入支撑智慧之宫的巨木根系之中。 你在哪儿呢。 尊贵的长者呀,开口命令这一切的贤者呀,您在哪儿呢。 充斥着草木清新气味的空气中仿佛多了些潮湿的味道,遍布学宫的草木不知何时已经凝出了新鲜的露珠,又随着叶片与花瓣的摇摆,将它们滴入土壤之中。 * 身处学宫最高处的大贤者忽然听见了一点轻轻的敲门声,似乎是有少女般轻柔的声线在门外轻轻叫着他,阿扎尔目光轻轻一撇并未在意,只是命令其他人去看看怎么回事。 但是当他们打开门时,门外空无一物,空无一人。 ……这是什么糟糕的玩笑吗? 阿扎尔微微皱起眉,他正准备转过去,那敲门声忽然再度响起,声音已经足以令房间内所有人听得清清楚楚。 这一次,尚未离开太远的秘书官无需吩咐已经快步跑去准备开门,可他刚刚转身踏出一步的同时,秘书官有些茫然,有些惊恐,更多的是慌张无措,他转过头寻求同伴的目光,并从他们那慌乱不安的目光中得到了信息——就在此刻,他们也闻到了某种特别的气味。 潮湿的,冰冷的,新鲜的…… 血的气味。 与此同时,他们听见了第三次的敲门声,那声音像是在敲着大门,却又像是敲着这房间本身,某种微妙的震鸣从墙壁和地板上同频出现,也敲掉了屋内沉默的众人脸上最后的血色。 ……叩叩,叩叩,叩叩。 第三次的敲门声,清晰可闻。 他们所有人都听见了那个询问声,温柔,平静,彬彬有礼。 ——大贤者大人,请问您在吗?
第119章 滴答 “……安静——!!!” 大贤者阿扎尔的一声怒吼喊住了所有惊恐奔走的人群,屋内的人并不多,能在这个时间段集聚在这里的都是阿扎尔的心腹,他们清楚自己正在做什么,自来心中先带了三分谨慎小心,随着时间一天天的推进,他们的神经也开始愈发紧绷,动辄一点风吹草动都会吓得不轻。 阿扎尔冷静了几秒后,忽然像是吃了定心丸似的安静了下来,自顾自地点了点头。 是了。 他们会吓成这样子,也基本就是因为这样的原因了。 阿扎尔居高临下俯视着台下的一切,做了个缓慢地深呼吸后,这才慢慢从高处走了下来。 “可曾感觉到元素的波动?”他的声音像是散入人群的镇定剂,办公室内做了诸多准备,不仅仅是防备教令院非本方嫡系的其他人,也是为了提防愚人众那边的合作者可能会突然变卦;秘书官们先一步冷静下来,开始检查附近安放的预警设备,其余学者虽然还有些胆怯不安不知所措,但也下意识忽略了先前的诡谲情景,下意识将自己的注意力放在身边可以理解的部分上。 “没有元素痕迹,贤者大人。”没过一会,秘书官们的回答便从各个角落传了回来,阿扎尔哼了一声,声音听起来也冷淡了不少。 “别这么放松警惕。”他说。 “那些设备目前只能检测到元素生命和神之眼的行动轨迹,可也别忘了,教令院里从来都不缺少天才,对于不少人来说,只要道具和素材足够,想要制造出些虚张声势的夸张画面并不是什么难题。” “……您的意思是,刚刚只是虚张声势,是我们大惊小怪吗?”一名学者怯怯开口,声音里还带着心有余悸的不安。 “别忘了枫丹的魔术,”阿扎尔轻描淡写的略过了这个话题, “有些把戏看起来煞有其事,可一旦弄懂了其中的核心关键你就会发现秘密不过如此——这里是须弥教令院,是无数学者生来向往的智慧的至高学城!你们只是因为长时间在同一个地方伏案工作忽略了对外界的观察,增加巡逻人员,类似的事情我不希望还会出现下一次。” 秘书官们纷纷应是,他们声音里的恐惧也散去了许多,许是因为被提醒了还有元素设备这种特殊道具,人们的心也安定了许多——阿扎尔默不作声地转开了目光,没有神之眼的普通人,与拥有神明馈赠的幸运儿,对付聪明的书呆子有时候甚至不需要说的太清楚,只需要给出最好理解的关键词,他们自己就能找到对应的答案完美说服自己。 其他人安下心来继续受伤的工作,阿扎尔目光游移片刻,最后却用了个出门调查的理由暂时离开了自己的办公室。 其他人可以忽略,但是他必须得是那个解决问题的对象——阿扎尔很清楚,屋内的检查设备是最新更新的款式,精密度是目前提瓦特的最高水平,足够检查出范围区域内哪怕只是一滴不小心滴落下来的元素精油存在的痕迹;先前那些话只是用来安抚人心,但绝对不够安慰阿扎尔自己。 可若不是元素力,那又是什么? 哪怕无关造神计划本身,大贤者办公室本身也是教令院内安全度最高的地方,他想不到有谁是能突破者重重检查和巡逻的风纪官来到自己的办公室门口装神弄鬼的……好在他的记性不错,还能记住那个声音究竟是属于谁的。 ——贤者纳菲斯的养女,阿娜尔。 真可惜呀……阿扎尔脚步匆匆,面沉如水,他原本想着,如今纳菲斯已经软禁起来了,对外所有的信息渠道也尽在掌握之中完全不足为惧;这里面唯一算得上麻烦的就只有叛逃的大风纪官赛诺,但考虑到赛诺的脾气秉性,那小丫头就算现在被自己捏在手里,靠她成功威胁赛诺乖乖听话的把握说到底也不过五六成而已。 ……可即使不能让赛诺和纳菲斯听话,让他们心神不安动作迟疑,应该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凯利姆看中她的才能,看中她的价值——可笑啊,多可笑!他们马上就能达到真正的全知全能,再也不必辛苦无望,在无尽的黑暗中苦求不得反复摸索……哪怕她真是万中无一的天才又如何? 等到计划成功之后,所有人都可以成为神赐的天才。 他猜想,可能是凯利姆最终还是换了心思,屈服给了他对因论派未来的极致渴求和对弟子的愧疚心,也可能是在押送的过程中一不小心让某些她的老熟人见到了她的样子,看在赛诺的份上,看在纳菲斯的份上,一时心软把她放了出来。 当阿扎尔推开那扇并未上锁的地下室大门的时候,心中笃定之意也更重了几分。 看吧,果然如此。 大贤者带着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冷漠微笑,再也没有半分迟疑,毫不犹豫地抬手推门而入—— ……滴答。 比脚步声先一步响起落入阿扎尔耳朵里面的,是昏暗潮湿的地牢里那突兀的滴水声。 ——滴答。 ——滴答,滴答,滴答…… 那声音规律,缓慢,毫无停止的意思,阿扎尔站在门口,仿佛只是一门之隔的距离,他便再一次闻到了那种冰冷又新鲜的血腥味,贤者的脚步放缓了一点,走下台阶的时候也多了些连他自己也未曾察觉到的诡异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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