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是讨厌被她摸脸吗?她不仅摸,还要摘下他的面具,让他用原本的脸庞面对她。 她像驯服一匹暴怒的雄马一样,骑在他的腰上,激烈地吻着他的脸颊、嘴唇和下巴。场面完全混乱了。车厢外,马蹄毫不留情地碾压过矮荆棘丛;车厢内,他突然反客为主,粗重的呼吸碾压了她的气息。不知是谁出汗了,发热了,颤抖了。她没工夫记住那些细节,只记得自己始终没有落到劣势去。最终,这匹暴怒的雄马被她制伏了。她浑身汗津津地伸开手脚,四仰八叉地倒在他的身上。他闭着眼,单手撑着额头,倚靠着车厢沙发,也出了一身汗。世界终于彻底安静了。 到此,争执结束,他们可以坐下来,平静而理智地谈话了。!
第35章 Chapter 35 “噢,就因为我离开的时候,”切莉一边吃糕饼,一边把掉落的糕饼渣捡起来,扔到埃里克身上,“没有拿你用过的东西,你就认为我不爱你?”她毫不客气地讥笑说,“亏你什么都懂,什么都会,结果连我真正的想法都搞不清楚,笨死了。” 埃里克低垂着眼,没有说话。 于是,切莉更生气了:“你怎么一句话也不说,是不是在心里偷偷骂我?” “没有。”他一字一顿地答道,然后抬起眼,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才接着说道,“我不知道说什么。我高兴坏了。” 切莉却很不高兴:“你高兴什么,我还没高兴呢。” 他高兴的事情有很多。 切莉真的喜欢他。高兴。 切莉真的爱他。高兴。 切莉离开时,没有拿他用过的东西,是因为不想被他当作小偷——他更高兴了,几乎无法抑制内心的喜悦之情。要不是怕切莉气坏了身体,他其实很想拿出钢笔和五线谱纸,把这一刻的心情记录下来,写成一首曲子送给她。 因为过于高兴,他闭上眼睛,甚至能感到体内的灵魂生出了蜻蜓的羽翅,腾飞到天鹅岛的上空——不过没飞多久,就被切莉一巴掌拽了下来。 “道歉!”她掰下一小块糕饼,丢到他的脸上,怒气冲冲地说,“你还没跟我道歉。” “对不起。”他说,忽然看到了掉落在车厢地毯上的面具。完毕以后,他一直忘了戴上面具,而她看着他这张令人作呕的脸庞,居然没有露出任何反感的表情。他又忍不住高兴起来。 他尽管很少读文学著作,语言功底却不差;毕竟从某种角度来说,音乐和文学是相通的。乐章是文章,也是诗歌。乐曲也会流露出诗意。然而这一刻,他竟完全无法用语言形容心中的喜悦之情。 有那么一刹那,他前半生所经历的歧视、驱逐和嘲笑,似乎都烟消云散了。 他不再执着于“胜利的唐璜”——唐璜胜利与否,已经与他无关了。从得知切莉是爱他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胜利了。 想到这里,他扣住切莉的手腕,放在唇边,轻吻了一下:“对不起……我太高兴了。”说着,他深吸一口气,又吻了一下她的手背,“我真的太高兴了。” 切莉有些莫名其妙。 她仍在生埃里克的气,想找个机会好好发作一番,排解被轻视和被误会的怒气。但埃里克好像真的高兴坏了,无论她怎么骂他、拧他、推他,朝他扔坚果壳和糕饼渣,他都不为所动,还握住她的手,着了魔似的说道:“我也爱你。”使切莉大为扫兴,失去了继续跟他计较的心情。 她懒洋洋地趴在车窗上,望着窗外美丽葱郁的景色,心想:“不管怎么样,今天是个值得纪念的日子。我在沙龙上大显神威,救下了这个迷茫的聪明人……呸,聪明个鬼,连我真的爱他都看不出来。以后他再说我笨,我就拿这件事嘲笑他。”这么想着,她又洋洋得意起来。 虽然切莉确实相当机灵地救下了埃里克,还让维克多在监牢里待了几天,但她的名誉还是不可避免地受到了损害——并不是所有人都认为,女性遭受侵害,都是侵害一方的过错。 “我认识维克多·乔斯,正如他母亲所说,他的确是一位善良、彬彬有礼的绅士,”一位年轻的学者如此说道,“能让这样一位绅士狂怒到杀人放火的地步,那位佩蒂特小姐,当时一定做了特别过分的事情。可惜乔斯先生已经疯了,没办法与她当众对质,不然这事的舆论绝不可能偏向一位放.荡的女士。” 切莉没能看到这位学者客观、理性、中立的发言——他说完这话的第二天,就被报纸曝光了学术造假,正在手忙脚乱地收买报社,试图掩盖丑闻。 不过就算看到了,她也不会有特别的感想。很早以前,她就知道,女性比男性更容易受到苛责;比如,女性未婚而先有情人,就是轻贱、风骚的娼.妓;而男性未婚而先有情人,却是煊赫的功绩,生殖力强大的表现。 她觉得这些声讨女性的男人过于贪婪,像一头专吃好处的怪兽,把好处都吃光了就算了,还想让女人去分食他们吃剩下的坏处——想都别想,她也要吃他们吃的好处。 “还好小狗不是那种男人。”她想,“在他眼里,所有好处都是次要的;我能不能得到那些好处才是最重要的。忠诚的小狗。” 故事来到这里,其实已经进入了尾声;但在结尾之前,还有几件事要交代: 一是,他们是否会有子嗣。 切莉不讨厌小孩子,也做好了当母亲的准备。可惜,大夫怜悯地告诉她,除非上帝显灵,否则她几乎不可能生育了。 出于同情,他给了切莉一个中肯的建议——假如她从现在开始,说服她的丈夫(他们已于1897年①在玛德莱娜大教堂举行婚礼)去找一个能生养的情妇,或许能挽回她岌岌可危的婚姻。 切莉听完十分感动,然后拒绝支付剩下的诊金,还让埃里克把预付的诊金“要”了回来。 二是,那些足以摧毁半个巴黎的炸.药还在吗? 切莉一直没有忘记那些炸.药——倒不是因为害怕自己被突然炸死,而是因为它们已经成为她吵架的重量级筹码。 她和埃里克的婚姻生活并不是一帆风顺,时常有争吵;当然,都是她单方面在吵。自从知道切莉是真的爱他以后,埃里克在她的面前,就永远心甘情愿地落于下风了。 可切莉并不满足于此。她的人生最不能缺的就是金钱、酒精和争吵。她喜欢看埃里克有理却无言以对的样子,总是没话找话地跟他吵架。要是他敢反驳,她就会气冲冲地说:“在你把我气死之前,你干脆引爆炸.药,把我炸死算了!” 面对这种情况,他一般会保持沉默,避免她借题发挥,吵得天翻地覆。 他很少有忤逆她意愿的时候。然而,在她演出的歌剧大获成功的那一天,他却主动挑起了争端。 当时,他坐在梳妆室的椅子上,冷眼旁观她笑盈盈地接过一捧又一捧的鲜花,直到整个梳妆室都被鲜艳欲滴的玫瑰和百合包围;而她哼着歌,步伐轻快地走到陶瓷洗脸盆前,用热水卸掉脸上的妆容。 他原本也想说几句恭维的话,可嫉妒毫无征兆地控制了他的喉咙和手脚。他不由自主地站起来,拿起衣架上的外套披在身上,头也不回地朝梳妆室外走去:“两年前,那些炸.药就被地下河的水淹没了。现在,你因花粉病而死的几率更高一些。” 切莉抬起水淋淋的脸蛋儿,反应了很长时间,才反应过来,他这是在嘲讽她乱生气和收歌迷鲜花的行为。等她一跺脚追出去时,他已经离开了歌剧院。 尽管事后,他为表歉意,垂下头吻了吻她涂得红艳艳的脚趾头,但切莉每次想到这事,还是气不打一处来。 有时候,切莉会想,他们的爱情真的一点儿也不高尚——总是在嫉妒,她嫉妒他对音乐的热忱超过了对她的爱意;而他嫉妒被她青睐的每一个人,每一件物品。他们彼此的心眼都小得针尖儿。 而且,她没办法做到精神与物质完全分开,和埃里克在一起的每一天,她都忍不住担忧他的过分挥霍,会导致他们将来沦落为无家可归的乞丐。 她想让他节省点儿,至少不要乱花钱,又怕他陷入“她只爱他的钱”的怪圈儿里——其实她也有些迷茫,这样究竟算不算爱他的钱呢? 最后,她自己想通了。 “管它算不算,”她想,“反正只要我在,他就别想和从前一样随心所欲地挥霍。他要是不愿意节省,我就骂到他愿意节省。” 出乎她意料的是,埃里克对于“节省”的提议,并无异议。切莉准备了一肚子骂架的话,没能骂出去,不由有些悻悻。 “算了,日子还长,”她没收了他的钱包,一边清点钞票,一边想,“总有他挨骂的时候。” 三是,那个梦—— 如果没有那个梦,也就没有后来的故事。仅凭我们的男主人公,他是绝无信心与切莉对视,也没有信心相信他和切莉的相遇是爱情的开端。那是他命运的转折,也是他苦难人生的终点。所以,他还做过那样的梦吗? 其实做过。 与切莉举行婚礼的前一天,他梦见自己冷漠地威胁一个脸色苍白、满面泪痕的女郎,让她在蝎子和蚱蜢之间做出抉择。蝎子是嫁给他,蚱蜢是和成千上万的巴黎人同归于尽。女郎十分恐惧他,哭得几乎要晕过去,却仍然坚强地选择了蝎子。 他——不,梦里的他感到一阵狂喜,可紧接着就是心痛如绞。他深爱着女郎,但女郎是为了她的情人,才做出如此伟大的抉择。 她跑过来,哀恸不已地望着他,说愿意真心成为他的妻子,还允许他亲吻她。他小心翼翼地吻了一下她的额头。她没有拒绝。那一刻,他是真的愿意为她而死。他也的确为她而死了——他放走了女郎和女郎的情人,把自己的戒指当成结婚礼物送给了他们,然后死在了地下泉眼的旁边,因为那是他第一次拥抱女郎的地方。② 醒来以后,埃里克隐隐猜到,梦中的那个人也是他,另一个他。 假如没有遇见切莉,他永远不可能与女人亲近,永远都是一只没有人爱、没有吻过女人的可怜虫。所以,当女郎愿意被他亲吻时,他宁愿孤独一辈子,在歌剧院的地下河边结束自己的生命,也不愿意再禁锢她、迫害她。 他何其幸运,在遇见切莉的前一刻,做了一个影响命运的美梦,从此过上了幸福、美满、漫长的一生。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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