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它还是小狗,这么快的速度要是直接撞进我怀里,也可以轻松把我掀翻在地——之所以会知道这个,是因为它在几个月前真的把我掀翻过。 当时的皮卢被我宠得有些过头,每天见到我回家就会立刻爆扑上来。 直到某次我被它撞倒在地,痛到眼泪都飞了出来。而这一幕恰好被跟在我身后的征十郎看到,他当即地将皮卢教育了一顿,并在之后长达半个月的时间里不断地加强着对皮卢的训练。 于是从那以后皮卢就再也没把我扑倒过了。 然而现在隔了快半个月没见到皮卢,也不知道它把征十郎教它的那些东西忘了没忘。 我些许忐忑,做好了随时躲开的准备。 好在等到靠近我,皮卢就有意地放慢了速度,从狂奔降到小跑再降到小踢步,四条腿虽然还是各走各的,但总归是慢腾腾吧嗒吧嗒地朝我走来。 可爱得不得了。 我蹲下身一把抱住我乖巧的小金毛,搓了搓它小飞象一样扑扇扑扇的大耳朵。 皮卢的尾巴也在使劲摇着,它的体型越大尾巴就越粗,拍人也就跟着变得越来越痛。不过小时候我就被安托涅特这么拍过,习惯了不仅没觉得有什么,还会很喜欢这种专属于来自小狗的热情。 不过我发现皮卢在征十郎面前很少摇尾巴。更多的时候它都会乖乖地把尾巴夹起来,态度严肃端正得像一条工作犬。 “总感觉比起我,皮卢要更听征十郎的话。”我吃味了,明明不管是陪伴的时间还是宠爱的程度,都是我比征十郎要更多一点点。 我掀了掀皮卢的大耳朵,又抓着它的耳朵盖在它那双圆溜溜的眼睛上。 “是莉绪太宠着皮卢了。”征十郎放下手里的刷子,雪丸低头用鼻子拱了拱他的手心,“狗和马一样是很聪明的动物,谁对它们好、主人会发火的底线在哪,它们都很清楚,和小孩子很像。” “那征十郎的意思是我应该对皮卢严格一点吗?”我摁了下皮卢湿漉漉的鼻子,它很乖地没躲开。它真的很可爱,摁它鼻子不会躲这一点和安托涅特也很像很像。 可能的确是我在不经意间太过放纵这只小狗了,虽然我知道这对我和对皮卢来说都不是什么好事,但让我一下变得严厉也有些困难。而且更重要的是,要怎么样做,才算是对一只小狗严厉呢? 难道像征十郎那样不怒自威地站在它面前吗? 我蹲在地上抓着皮卢的耳朵犯难。征十郎喂完雪丸胡萝卜,擦过洗净的手走到我身边。 我侧头看到他手里的胡萝卜,伸了只手过去:“给我一块。” 他动作一顿,那表情仿佛是以为我要吃一样。 “是喂给皮卢的啦!”我蹲在地上,反手拍他,结果只拍到了征十郎长靴的顶端,痛得我“嗷”得叫了一声。 他刚刚和雪丸一起跑了一圈,正穿着修身的骑装,白色长裤黑色长靴,整个人看起来像是水墨画里的雨后新竹,隽秀又挺拔。 然而可恨的是,让我手痛的也是他此时这身好看到能让我看上一整天也不会腻的装束。 听我喊疼,征十郎很快俯下身来牵我的手。 我的掌心被刚才的那一下打红了,征十郎捏着我的手,带着薄茧的指尖轻轻摁着我手掌的软肉,一下又一下,像是在玩猫咪的肉球。 我用了点力才把自手从征十郎那儿抽回来。征十郎怔了一下,见我气鼓鼓地捧着自己的手,只好笑着说:“对不起,是我身上的护具太多伤到莉绪了。” “算了,大人有大量的须王大小姐决定原谅你。” 周围没有其他人,我抬手拽住征十郎平整雪白的衣领,将他拉下来。 失去了管控的皮卢一下就跑了——从刚才征十郎过来的时候它就一直想要往外逃开,看来征十郎在它心中的形象果然非常威严。 “须王大小姐是这么好心的人?” 红发的少年再次顺从地俯下.身,直到我能清晰地从他异色的瞳孔里看见自己的倒影。 “当然不是啊。”我佯装惊愕,抬手搂住他的脖子,仰脸望着他,“在得到须王大小姐的原谅之前你还得认真讨好她才行。” “是么……”征十郎敛眸沉吟数秒,随后他吻了吻我的眉心,嘴唇离开我的肌肤后轻声地问:“这样算讨好成功了吗?” “不算。”我板着脸晃了晃脑袋。 “那这样呢?”说着,他的气息吐露在我的颈侧,舔了下我的耳垂。 我完全没想到他会这么做,浑身狠颤了一下,甚至一时间有些腿软,要不是有把我弄成这样的罪魁祸首托着,我大概会直接跌坐到地上。 “这样须王大小姐能原谅我了么?”我根本不敢去看征十郎的脸。 “原谅了原谅了!”回过神后我整个人都跳了起来,今天天气本就又闷又热,这一下更是让我整个人都烫到恨不得跳进冰桶里给自己冷却。 “那就好。”征十郎微眯着眼,笑得有些餍足。 从马场回来的第三天,没有了雪丸陪伴的皮卢很快在家里待不住了。 它当然还是喜欢跟我玩的,然而问题就在于,即使放暑假我难得能天天待在公寓,我也不能无时不刻地陪它。我有作业要写有功课要做,还有一门想学的希腊语才学到B2,距离母语水平的C2还差了两个等级。 看它这两天总是闷闷不乐地趴在我脚下甩尾巴,我想了想,最后还是恢复了以往的托管制,早上把皮卢送走,到了晚上再把它接回来,或者干脆把这只心已经玩野了不想着家的臭小狗留在马场陪雪丸一晚。 也是在皮卢恢复了精神头每天乐乐呵呵地被送到马场幼儿园后,盂兰盆节将近了。 从前国内过盂兰盆节的时候我都在法国。 对于这个迎接已逝先祖亲人的魂灵回到家中的节日,我即使有过节的意识,也很难感受到这个节日特有的、热闹又寂寥的氛围。 京都的盂兰盆节从八月十三日会一直举办到十六日。虽说是为了迎接先祖亲人亡魂的节日,但不管是热闹程度还是节庆的规模却一点也不比一个月前、同为京都三大祭典的祇园祭冷清。 非常偶然的是,征十郎的妈妈,赤司诗织夫人,她当初便是在盂兰盆节节中的第二天去世的。 而在已经和征十郎一起度过的三年中,我其实一次都没去给诗织夫人扫过墓。 行程和时间对不上是一点,但更重要的是除此以外的日子,诗织夫人墓碑所在的地点是不允许对除了征十郎父亲以外的任何人开放的。 包括诗织夫人的独子,征十郎也是如此。 为什么呢? 原因我也不知道,征十郎也没告诉我。 虽然从前总说,自他的第二人格浮出后,我会努力地逼问关于他的一切事情,但诗织夫人的存在果然是再特殊不过的。 她的早逝或许是征十郎心口上至今也未能弥合的伤口——失去了这个世界上唯一可以依靠的人,那种巨大的苦楚是没有经历过的人无论如何都无法想象得到的。 记忆中我上一次过盂兰盆节好像还是在幼儿园的时候。而除了安托涅特,我直到现在都没有体会过失去亲人的悲伤与痛苦——在我的血亲之中,唯一不在世的只有外婆,可她走得太早了,早到连当初的妈妈都只有几岁大小。 对于外婆的离世,说我的悲伤与难过全部是从妈妈哪里得到的也不足为过,毕竟事实如此。 可我忘不了的是镜夜叔叔在给我读爱丽丝梦游仙境的故事时曾经说,“如果要用一个容器来盛放妈妈所流过的、内心的泪水的话,那大概只有樱兰学园里最大的那个泳池才能勉强装下吧”。 失去了外婆的妈妈在遇到爸爸和其他朋友以前,流过了那么多别人看不见的眼泪。 那征十郎呢? 在失去诗织夫人后,泳池能够装下那些眼泪么? 以及我呢? 我有像爸爸那样,成为能够让某个人稍微感到开心一点的存在吗? 要是可以把我的幸福分给小时候的妈妈和征十郎一半就好了。 一直到我清楚地意识到眼泪盈满眼眶的那一刻,我都没敢眨眼。可即使这么努力,眼泪最终也还是砸落在了我面前的书页上。 铅黑的文字随着湿皱的纸张一起扭曲了起来。 “莉绪……?”坐在我身旁的征十郎将手伸过来,对于我忽然无端的哭泣,他依然是有些愕然与无措的。 一边擦拭着我的眼泪,一边轻声地向我询问:“怎么了?是有哪里不舒服?” “没有。”我擦了擦眼角的眼泪,“我就是突然想妈妈了。” 征十郎的手就绕到我的背后,一下一下地轻轻拍打,像是在我哄睡似的:“那我们现在给春绯夫人打个电话,好吗?” “嗯。”我飞快地点点头,吸了下鼻子,闷闷地说。 征十郎帮我拿来了手机,视频电话跳转到接听界面时,他正准备起身离开镜头捕捉的范围,然而没等他做出后续更多的动作就被我拉住了。 “莉绪?”妈妈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她秀气的鼻梁上还架着一副细边的眼镜,目光专注地看向屏幕里的我,又很快注意到被我拉着的征十郎的手,“那是征十郎君吗?” 在我们家可以用赤司指代的有两个人。一个是征十郎的父亲赤司征臣,另一个才是征十郎。 所以即使爸爸不愿意用听起来这么亲昵的称呼,我们家也还是统一了对征十郎的叫法。 “春绯夫人,久疏问候。”征十郎一边恭敬地向妈妈问好,一边顺着我抓住他的手坐了下来。 妈妈见状笑了一下,视线又透过屏幕看向我:“怎么了莉绪?怎么哭过了?” 我也不知道妈妈是怎么从这种算不上特别清晰,而且还隔着这么远的距离看出我哭过的。 只是她一问,我就更想哭了,刚刚止住的眼泪也扑簌簌地一刻不停地往下掉。 “莉绪,莉绪……”没办法触碰到我的妈妈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喊着我的名字,用她的声音告诉我她一直陪在我的身边。 而代替她缺失的抚摸与温度的,是征十郎的手掌。 盂兰盆节比我更难过的人明明就坐在我身边,可我现在却在让他和妈妈一起安慰着我,真是不像样。 于是哭过一会,我总算成功地抑制住了不断溢出眼泪的腺体,让自己平静了下来。 妈妈又问了我一遍哭泣的原因。 我一字不改地用回答征十郎的答案回答她,说我想她了。 “可我们不是昨天才打了半小时的电话吗?爸爸也在。”妈妈略微有些无奈地看着我,又将目光移到我旁边的征十郎身上,就不再说话了。 之后我又问了妈妈一些关于盂兰盆节的问题,比如说过节我们家有没有和别人家不太相同的特有习俗之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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