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观音被她抱得有点懵,抬头向一旁的张之维求救,张之维想了想便也跟着蹲下了。 “夏蝉,”他扒开夏蝉,认真地跟她说,“这是我夫人,她叫林观音,不是你的先生。” 夏蝉顿了顿,说:“怎么会呢?我等了那么久,怎么会等错人呢?” 在场众人皆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然后,夏蝉被那对老夫妇劝回去了,她不时回头看着林观音,喃喃道:“怎么会等错呢?” 张之维捡起地上那个糖人,见林观音有点难受的模样,以为她心疼糖人,劝道:“没事,我再做一个。” 林观音摇了摇头,牵住了张之维的手。 他们回了屋,张之维就去熬药。 林观音的病情复杂,一天到晚都在喝药,药炉子就没停过。 幸好是深秋,药汤比夏日里的保存的要久很多,早上的汤药,热一热还能喝。 张之维端着热好的药,回到桌前,见林观音还望着夏蝉所住的地方,便道:“她那只耳朵是被人生生咬掉的。” 林观音倏然抬起头,听张之维解释道:“伤口参差不齐,不像是用刀割下来的。” 林观音在桌前写了个:[为什么?] 张之维摇了摇头,叹道:“我也不知道,或许与她那位先生有关。” “阿音,你看出来了吗?她是个异人。” 林观音摇了摇头。 “按理来说,普通人一般伤不了她。” 当然若是个天生异人,那可就不一定了,天生异人基本上生来就有异能,但年幼无知,不一定控制得住,也不一定明白这是什么,很可能给自己招惹祸端。 “不过,我们走了这么多地方,还有什么悲惨的事没有见识过呢?” 林观音看着他,张之维拍了拍她的头,低声说:“别难过了。” 刚巧话落,外边便响起轻轻的敲门声。 张之维去开了门,就见外面站着一个衣衫破旧的年轻姑娘,她垂着头,躬着腰,十分低顺的模样。 “阿玉?” 阿玉没敢看他,伸出手,交出一个拿小布包着的东西,翻开来是几枚铜钱,铜钱很旧甚至有些褪色了,可她很宝贝这些,她捏着布包,不时颤抖。 “先生,”她声音很轻,“我是来还钱的。” 哦,是那件事啊。 时间有点久了,张之维都差点忘了。 张之维下意识看了看屋里的林观音,然后接过她手里的钱。 阿玉见张之维接了,这才抬起头,深深给张之维鞠了一躬,道:“谢谢,先生那日出手相助。” 张之维摆摆手,说没什么,又接着问:“你母亲如何了?” 他以为阿玉会随便寒暄一下,然后结束话题直接回家,没曾想,阿玉呼出一口气,眼里的纠结和愁苦散去,变得坚定,她似乎放下了什么。 她说道:“去世了。” 张之维瞪大眼睛,心想自己嘴怎么跟开了光的乌鸦嘴似的,一问踩一个雷。 “没关系,”她勉强笑了笑,低声道,“人都是会死的,死了比活着容易。” 这话道理是没错,可要她一个看上去尚且年轻的丫头来说,就有点奇怪了。 张之维眯着眼睛,扫了一眼,发现了她手臂上被藏在衣服里的淤青,心里沉了沉。 阿玉却又给他鞠了一躬:“谢谢先生,我走了。” 张之维望着阿玉的背影,心里有了不祥的预感。 他皱着眉,与林观音相对而视,心道,是不是要出什么事了? ----
第29章 阿玉 ===== 张之维的预感是对的。 第二天一大早,巷子里果然出了事,巷子里的人几乎全都出来看出了什么事,一个个跟只大鹅似的,抻着头,往阿玉家望。 林观音被裹到一层厚厚的棉衣,被张之维拉到人堆里。 张之维很高,因此那房里的视野很清楚,阿玉被巷里的薄警官带着几个小警官抬了出来,她闭着眼,脖颈间是深深的青紫色,偏着头,刚好朝向屋外的方向。 巷里街里街坊的纷纷叹道:“阿玉这是死了?” “可不,说的是昨晚上的吊,嘿,说起来我昨晚回家晚,该不会那时候阿玉就已经死了吧?” 人群里几个年纪大点的阿姨感叹道:“阿玉这么好的姑娘怎会想不开呢?” “还不是她那个病卧在床的老娘和她瘸了腿没本事的老哥害的。”说话的是和阿玉同住一个院子的老邻居,也是他昨晚最早发现阿玉死的,他左看看右看看,眼珠子转了又转,压低声音,说他憋了好久的八卦,“她哥早些年拉黄包车的你们知道吧?” 众人颔首。 “后来赌博赔不起被人打断了腿,阿玉和她娘本来就是被她哥接到金陵的,没什么生活来源,这下子瘸了腿拉不了车了,彻底完了。” “那就走啊,回老家总有条活路。” “走哪去啊,他们家里又没有田地,而且她哥腿瘸了连佃农都当不成,她娘又常年吃药,这一拖再拖,把家彻底拖垮了,”老邻居叹口气,似是也觉得无可奈何,“阿玉摊上这么个家庭,哪个愿意娶她啊。” “况且……”老邻居的话忽然停住了,他有点说不下去了。 况且什么? 有个尖嘴猴腮的小伙子说了,他以前喜欢阿玉,偷偷跟踪了她好久,发现了她的秘密,他明明保密不会说出去的,可是阿玉死了,他觉得没什么盯着他了,而且一个死人还要什么清白呢? “况且,阿玉做了暗娼。” 众人吸入一口凉气,心道阿玉好歹是个良家女儿,怎么会做出这种事呢? 小伙见众人惊讶,浑然不知的模样更洋洋得意,觉得自己简直洞悉了一切,聪明极了,忍不住舞着手,又跳了跳,夸张地说:“嘿,你们还不相信?她一个女儿家什么也不会,能做点什么,就算去厂里做女工,也挣不来她娘的药钱啊,这不就只能……” 他话还没说完,张之维已经听不下去了,可他刚准备出手,人群中忽然传来一阵阵惊呼声。 他将林观音护到身后,就见一个干瘦的小伙拽起说话那人的手,一脚踢向他的膝弯,逼着他跪下,小伙子痛呼不已,刚一跪地,整个人就摔倒到地上,而打人的那人一言不发,继续打,拳拳到肉,打得那人鼻血直流。 老街坊们围着一团,却没人敢上去,只在身边喊:“何仁你别打了,再打要出人命了。” 原来,他就是和阿玉住在一个院子的何仁。 何仁听不进去,他似乎魔怔了,对着那个人倒也不是宣泄愤怒,也不是像之前打他那般示以警告,他明明是打人的人,可他却在哭。 是的,他在哭。 他们这样的人,悲哭都是无声的。 眼泪像断了风筝的线,簌簌地刷下来,洗净了他布满灰尘和汗水的脸。 他原来是在悲伤,或许还有对自己无能为力的愤恨,所以不计后果的打这个讨人厌的家伙。 就像在打无能的自己一样。 “那边在干什么?!” 薄警官发现了这边的动静,拿着警棍匆匆忙忙地跑过来,呵斥围观的众人,拦住了何仁的拳头。 何仁不怕他,被拽住手,抬起头冷漠地看了他一眼,终于开了口:“薄文章,你一天正事不做,管什么闲事?” 他们应该是认识的。 薄文章冷道:“人都死了,你又发什么疯?” “你不是早就知道她会死吗?” 何仁顿住了。 他喜欢阿玉,全巷子的人都知道。 可他为什么不娶阿玉,没有一个知道。 他不想娶她吗? 他想的。 他曾经很想,可他读过书,知道一些“礼义廉耻”,在明白阿玉究竟正在做什么后,他又却步了。 他或许在内心深处嫌弃阿玉脏。 阿玉长得好看心地善良,即便处在困境里,也会对苦难的人伸出援手,从不放弃自己病入膏肓的母亲,不计代价地为她买药治病,甚至为此背上高利贷。 她也是坚韧的,不管自己再困难也从来不向任何人诉说自己的苦楚,也不会求救,任由自己一个人在泥潭里苦苦挣扎。 何仁曾经废了那么多心力,打开阿玉的心门,他跟阿玉许下了山盟海誓,他不怕阿玉背后沉重的负担,他也不怕那利滚利如同雪山一样高利贷,他愿意同他喜欢的姑娘一起承担。 可当阿玉愿意向他伸出手时,他把手放下了。 他嫌弃阿玉脏。 这么干净好看的姑娘,哪里脏? 他和那些说着闲言碎语、指指点点、张嘴闭嘴礼义廉耻的腐朽书生没什么不同。 没什么不同啊。 他清楚,自己才是害死阿玉的罪魁祸首,让她燃起希望又扑灭掉她的希望,让她一个人继续在泥潭中苦苦挣扎。 何其残忍。 他对此一清二楚,可也正因为清楚,他才会这样痛苦,他是个伪善的人,明明清楚自己何其虚伪,却不肯去看自己的虚伪,不看就等于不存在,他就仍是一个身世凄苦、家道中落、却依旧朴实善良的何仁。 所以,他下此狠手。 他一边想,是我害死了阿玉,我该死。 一边又想,害死她的不是我,是这个烂世道。 一面痛苦,一面沉沦。 善与恶。 好与坏。 黑与白。 他不够明白也不够纯粹,只能在两者之间痛苦的摇摆。 阿玉的母亲死后,她彻底没了活在世上的理由。 她会死。 他早就知道了。 所以,他才会赶了一晚夜车,直到白天听闻阿玉的死讯,才急匆匆地赶来。 多会装啊。 他比戏台上那些戏子还会演戏,而观众是整条巷子的街坊,他们都在感叹他的深情。 只有薄文章,这个和他从小一起长大的发小,冷笑着看他表演,戳穿了他拙劣的演技。 但他并不因此惊慌,他好庆幸,他自己都无法拆穿自己的伪善,可薄文章帮了他。 让他可以坦坦荡荡地接受那些罪孽,直面他的愧疚、卑劣、恐惧…… “薄警官。”被打的人连滚带爬地起来,拉住这个他们私底下唾骂的警官,恳求道,“你快把他抓走,不然,我会被他打死的。” 薄文章没有理他,他不是什么善良的人,街坊们没有骂错,他就是个无恶不作的臭巡警。 他站起来,当作没有看到此处的混乱,一挥手让抬着阿玉尸身的属下们离开。 众人让开一条路,目送着他们的远去。 临了,看向任跪在地上悲哭的何仁,以为他是在为自己爱人痛哭,于是怀着怜悯,悲叹道:“多好的人呐,怎么会这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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