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钱,权利,自由,我想得到这些,至于想做什么,我还不知道,不过不想做什么我倒是一清二楚,很俗气,对吗?” 初秋的白昼还是特别漫长,明明都到了五点半,可天际仍旧白花花的一片,没有丝毫昏沉的迹象。阳光毫不吝惜的铺洒在她的肩头,手机屏幕上显示着银行卡到账提示,她看了一眼,心满意足的眯缝起眼睛——以后的事还是以后在想吧,至少眼下,摄影师的赔偿金有着落了,她可是遵纪守法的好青年。 ----
第12章 Chapter.12 === “不愧是青学名产三日月——”早乙女琉奈咬着面前插在果汁里扭的乱七八糟的吸管,朝对面从铜锅里精准的夹起一枚牛肉,填到蘸料里一点就塞到嘴里的三日月昼敷衍的鼓起了掌:“干的真是漂亮。” 她是在说三日月昼将骚扰她的摄影师胖揍一顿这件事。 早乙女琉奈之所以和三日月昼成为朋友,本身就带有功利性目的。国中二年级就扛起新闻社大梁的早乙女琉奈曾为做三日月昼的专访而追着她跑了三天,这三天时间里,她记录了她迟到翻墙的路线,也见证了她果断到唏嘘的拒绝表白的场面,那时的三日月昼早已因为暴躁的脾气,姣好的身手和抢眼的成绩成为了青学的风云人物,十桩校园新闻里有九桩与她有关,余下那一桩是每周的网球部专栏。与其我来就新闻,不如新闻来就我,在这个动机的驱使之下,早乙女琉奈堂而皇之的盯上了三日月昼。 不开口说话的三日月昼就像是从老画报里走出来的气质端庄的小姐,一旦开口,比如现在这种情况——她撂下筷子,抽出夹角里的纸巾擦干嘴角的油渍,往后一倒,翘着二郎腿瘫在竹椅上发出爽朗的喟叹:“好久没有吃过一顿完整的寿喜锅了——”就会变成吊儿郎当的纨绔:“就因为摄影师这件事,我回来之后被母亲大人罚跪了两个钟头呢。” “你真的不打算继续做模特了吗?”自从进入模特行业以来,她从没吃过一块奶油蛋糕,偶尔克制不住就会从涩谷最知名的甜品店打包,当然和手艺一样声明在外的还有昂贵的价格,带到教室给早乙女琉奈和花崎诗织吃,三日月昼本人跨在椅子上,双手托着下巴,笑着说:“你们吃过了就等同于我吃过了。” 认真做事的三日月昼对自己比对别人更残忍。 此刻,她打了个满是蘸酱味的嗝,叹了口气:“谁知道呢,反正当时也是君岛前辈帮忙介绍的工作。” 早乙女琉奈问:“下手有多重?” “唔……”她支吾着斟酌了半晌:“大概打了几个巴掌,又踹了一脚,其实他没有要求补偿,是我非要给——毕竟打人是不对的,给钱两清就踏实了。” 在知错不改,屡教屡犯这条道路上她行走的一往无前,花崎诗织和早乙女琉奈不得不佩服。 在新宿站道别时,三日月昼满怀期待的扬手说:“明天烟火大会见啦——” 公交车上睡过了头,再睁开眼就不知道去到了哪一站。脑袋在前方的金属栏杆上亲密接触发出一声闷响,打瞌睡的少女吸溜着口水,迷迷瞪瞪的睁开了惺忪的睡眼,捡起早已在地上滚了个来回的外文杂志揣进包里,在空空荡荡的车厢里环视了一圈,满头雾水的下了车。 “三日月?”手冢国光清冽低沉的,过于成熟的嗓音将她从半梦半醒之中薅了出来:“你好——” “手冢君……”她揉着沉重的眼皮,抬头看了一眼站牌:“好巧啊,我以为你还在温布尔登。” 东京还真是小的像条街,随便一个拐角就能遇到手冢国光。 走在路上遇到介于熟悉和陌生之间这类只见过几面的同学,她一向统统假装没看到,以防虚假的微笑累人累己,不大会说漂亮的客套话,没有话题可聊干巴巴的说声“你好”就会尴尬,对方没完没了的扯一些家长里短绯闻八卦又过于浪费时间。 面前停下了五十路公交车,而手冢国光却没有动:“八月份已经到了最后一天,全国大赛都结束了。” 她看着面前巨大的广告牌,脑袋有一瞬间的短路,许久才有了回应:“啊——暑假居然要结束了。我好像听弦一郎和精市聊天时说起过,全国大赛上你没能上场青学就输了。” 这话说的可真直接:“嗯……” 手机铃声突然响了起来,她翻了翻上衣口袋和裤兜,抓了把乱七八糟的头发,最后在背包夹层里取了出来:“原来在这。”花里胡哨的手机壳上布满了划痕,钢化膜也出现了蜘蛛纹,“三日月拓哉”的备注就在屏幕上裂成了一片:“喂,干嘛。” 听筒里传来男人倦怠的声音:“晚上买些寿司回来吧。” “知道了。”拢共三句话,不过二十几秒的通话时长。她记得乘五十路公交车,下一站下车,再拐一个弯就到了河村家的寿司店。她坐到长椅一端,另一头就是端着体育杂志的手冢国光。对于从没能推翻过的这三座大山,无论谁从谁手里摘得胜利的桂冠,她好像都开心不起来——全死了才好。 五十路公交车再度进站时,她和手冢国光一起站了起来,四目相对在彼此眼里都看到了惊异,一言不发的刷卡,环视一圈发现没有空座位,脚步停在后门附近,伸手勾住扶手。三日月昼需要抬起头来才能够到他的眼睛:“你要去哪儿?” 他颔着下巴,两束目光悄然碰撞到一起:“去河村家。” “……我也是。”也不知道该称为“孽缘”还是“冤孽”。气氛尴尬之际,她伸手搔了一下脸颊,刚巧正行驶的公交车前方窜出一只野猫,司机一个急刹车,哪怕平衡力极佳的三日月昼由于没有支点也因惯性使然而朝后仰倒,就在她伸手要捞他胳膊的一瞬间,正好错开对方好心要捉住她的那只手,一屁股蹲在地上磕到了尾巴骨。 “嘶——” 皮糙肉厚如三日月昼,这点小伤于她来说不过皮毛,顶多看着手肘和脚腕上蹭破的皮倒吸一口冷气,揉着屁股在他的搀扶下站起来,嬉皮笑脸的道谢,在一位提溜着菜篮子的阿婆说“司机师傅开车小心一点才是”时还辩解了一句:“是我没抓好扶手啦。” “没事吧?”手冢国光打量着她脚踝上从蹭破皮的伤口里渗出来的血迹和一片红肿但看不出伤口的胳膊肘,再反应过来,血就不知道从哪里溢出来了。他握着她纤细的胳膊,居然一只手就能攒满:“公交马上进站了,先去药店买创可贴吧。” 她掏出纸巾轻轻沾去血渍,满不在乎的挥了挥手:“多大点事,买完创可贴伤口都愈合了。” 他皱着眉,还想再说些什么,到站通知就响了起来:“京华女子中学校前站到了,感谢您的乘车。” 五十路公交车在站牌前停妥当了,三日月昼勾着背包从后门打上卡,一瘸一拐的下了车,望着远处的流云不禁陷入了遐想。 “怎么了?”尾随在她身后的手冢国光突然开口,冰凉的声线过于陈旧,让她浑身颤抖了一下:“我只是在想,按照少女漫画的套路,难道我不应该在摔倒时跌进美少年的怀里吗?” 手冢国光沉默着绕过她,眼镜折射出锋利的光芒,三日月昼撇着嘴,趔趔趄趄的追上去:“人生已经这么艰难了,当然要幻象一些现实中不存在的东西让自己好过一点。” 她总有一套充满歪门邪道的谬论,比如聪明人的学习就是想方设法的偷懒,比如善良是最平庸的特质,最惊恐的是,她说的一些话越是细想越是觉得有道理。手冢国光站在河村家的寿司店前叹了口气,拉开木门,被围在榻榻米上的大和佑大就从一堆花花绿绿的衣裳里伸长脖子喊他:“哟,手冢,你太慢了——” “手冢部长!”原本背对着他的桃城武和海棠熏庄重的站了起来,两天前青学初中男子网球部再度夺下了全国大赛的冠军。许久不见而积压在心里的情愫似乎终于找到了发泄口,连越前龙马都放下筷子,侧着脑袋从高大的桃城武身后冒出来,猫眼石一样的瞳子在倾泻下的一线光线里熠熠生辉:“手冢部长。” “应该叫手冢前辈啦!”嘴里的金枪鱼寿司还没咽下去,菊丸英二就沉桃城武不注意,端走了他桌前的鳗鱼手握。 海棠熏虽然是整个房间里目光最凶狠的人,可说出来的话竟意外让人热泪盈眶:“手冢部长永远是我们的部长。” “人都齐了,那就——恭喜手冢打入温网青少年组四分之一决赛!”大和佑大拉响了手里的彩带,周围响起了口哨声和欢呼,暂时的安静之后,狭小的店铺里又继续着喧嚷。或许只有面对旧友时,手冢国光的眼神和嘴角的弧度才能柔和一些:“谢谢。” 但对于叙旧这类事,三日月昼一向是嗤之以鼻的,或许对于她来说过去实在没什么值得怀念的事。她拨开堵在门口的手冢国光,朝柜台后的老板招了招手,瘸着腿坐在吧台上,碰到淤青的尾骨时的一瞬间疼得呲牙咧嘴:“河村叔叔,打包两份什锦寿司,再做一份鳗鱼手握。” 乾贞治捏着筷子的手一抖,被镜片挡的严严实实的视线在少年和少女之间萦绕一圈,在桃城武和越前龙马咬耳朵“这不会是手冢部长的女友吧”“啊——手冢部长这种人怎么会有女友呢”的窃窃私语中打了个寒噤:“三日月?” “三日月同学!” “欸?三日月……昼吗?” “欸!那个三日月前辈!” 河村家寿司店算是这条街上的老招牌了,从河村老先生就开始做寿司,一直传到了第三代的河村隆。吧台,过道和两间拆掉木障子的六叠和室组成了这家不大的店铺,印着标志的门帘隔开了厨房,忙忙碌碌的河村先生抬头和三日月昼打了个招呼:“阿昼啊!好久没来了!” “你身上的伤……”在乾贞治的数据库里,三日月昼同样是值得研究的标本,发达的运动神经和不正常的脑回路,以至于她成为了本人和数据偏差最大的那一个:“意外事故的几率是百分之六十三点四,打架斗殴的几率是百分之三十四点六,其他情况为百分之二。” “意外事故的概率是百分之百。”向河村先生借用了碘伏喷剂,黄褐色的液体通过喷嘴溅到伤口上传来明明疼得厉害但又舒爽的刺痛感,匍匐在吧台上发出低沉的嘤咛时像是在发笑,有种扭曲的变态感:“我才不会因为打架受伤,和我打架,绝对,绝对只会是别人受伤。” 河村先生娴熟的将三文鱼切成薄如蝉翼的薄片,手指灵活的攒着手握,年轻时也是个热血青年,见到什么不正当的事都要插一脚:“打架?打架可不行啊。” “开玩笑啦,我这么娇娇气气柔柔弱弱可可爱爱的淑女,怎么会使用暴力呢。”笑起来的瞬间明明像朵盛夏绽放的小白花,但放置好网球包刚刚落座的手冢国光就是感觉到了一丝诡谲的寒气,正从她身上蔓延到他脚下,然后顺着脚踝一路攀爬到他的膝盖,腰际,后背,胸膛和脖颈,最后停留在发梢。他想起冬风扫荡过的狭窄小巷里,她高举的鞋底将一名染着黄头发勒索零花钱的不良怼在墙壁上的那一日,哈喇子从身形健硕的少年被挤变了形的嘴唇和腮帮上流下来,他颤抖着向她求饶:“大姐头,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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