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了?”原本埋在枕头里的手冢国光头一次这么晚起床,抓过床头柜上的眼镜,听见外头淅沥沥的雨声,嗓子染着沙哑和磁性,比起平时一本正经的严厉更加诱人。退无可退的三日月昼张开捂着脸颊的五指,顺着指缝,借着窗口那一道晦暗不明的光线,她看到他赤/裸的胸膛,漂亮的腹肌和瓷白的皮肤,就这份美色来看,她顿时没出息的觉得自己赚到了。 她掩着嘴角尴尬的咳嗽了两声,若无其事的笑了笑:“今天天气不错啊。” 他岿然不动,连表情都毫无触动的板着,伸手拍了拍床:“过来。” 等她清醒过来,就已经乖顺的走到床边了。她纤瘦但不羸弱的肩膀垮着,和脊梁连成一条柔和的曲线,浓墨重彩的五官没有一点修饰,干干净净的,清早起床没来打理的头发乱七八糟的披散着,随着微含的下巴滑落到脸颊一畔,抿着嘴角尽可能装出一副“大风大浪都见过了,这点小事算什么”“是二十三不是十六,又不是情窦初开的小姑娘”这类底气十足的表情:“干……干嘛!” “早上切原给你打过电话,你没醒。” 她倒吸一口冷气,被他拽着胳膊拉到怀里,用纸巾轻轻擦去眼角由泪水凝结而成的痕迹,本就有些低沉的嗓子哑的厉害:“你帮我接了?” “嗯,我说有事。”他弯起嘴角,拍了拍她的脑袋:“昨天你夜不归宿,他担心你。” “你和他说什么了?” “什么都没说。”手冢国光握住她妄图躲闪的后颈,摘去她挂在微微干裂的嘴唇上的头发:“早上吃什么?” “可颂。” “我去买。” “一……一起吧。”她抓着他的手,低着脑袋,目光左躲右闪,通红的耳朵从头发底下透出来:“一起去吧。” 柔软蓬松的头发蹭着他的下颌,她捂着双眼,把所有的表情都埋在他肩膀上,对方皮肤上滚烫的温度灼伤了她的额头,滚烫的热流顺着血液淌遍了全身。他低头推了推眼镜,伸手揽住她的腰,呼出的薄荷味热气扫过她的脸颊,捋了捋她的骨骼突显的后背:“可以。” 比起他身上那些浅浅淡淡的血印子,他对三日月昼可以说是温柔至极了。冲澡时从镜子里看到脖颈和锁骨上那一小片红痕,就足以让她咬牙切齿的翻出医药箱来找到大号创可贴遮住,怨怼的朝泡梅子茶的手冢国光扫了一眼,当然,看到他肩膀上的牙印后心里的不平衡感多多少少得到了缓解。 手冢国光的住处对面有家便利店,再过一条狭窄的十字路口就是提供早餐的西餐厅,八点半是它供应早餐的最后时刻。踩着点推门而入,手冢国光娴熟的点了可颂,牛奶,丹麦卷和烤番茄,典型的英式早餐,尽管在温布尔登四处遍布“完全英式早餐”的宣传标语。以中心球场和网球公开赛驰名中外的温布尔登几乎每个人都是球迷,摘得挑战者杯的手冢国光一夜之间就成为炙手可热的职业选手,男人崇拜他的球技,女人喜欢他的外表,出门不得已戴着口罩,和亚历克斯通话想早点离开温布尔登,可惜不知人在何处风流的经理人压根没搭理他。 三日月昼坐在角落的桌子前,不喜欢用刀叉,就直接衔着牛角包,支着下巴,用汤匙搅着麦片粥。她想他的生活应该颇为辛苦,从中学就是如此,明明什么都没做,却要独自承受来自四面八方的单向感情,憎恶,比如让他手肘受伤的武居前辈,羡慕,比如同侪的大石秀一郎,喜欢,比如几乎可以称得上对他一见钟情的千岁美由纪,此外还有附赠的如影随形的高标准,但这些外部因素对于如老僧入定的手冢国光来说似乎并不重要,偶尔露出精疲力竭的人性化时刻,也仅仅只是因为没能达到个人期待。他的出类拔萃足矣让侪辈的许多人相形见绌。 服务生小心翼翼的来跟他要签名,三日月昼恍然意识到,他的确是个非常非常受欢迎的家伙没错,高中时无数女孩中邪般为他痴迷,许多人天真的傻瓜似的跟在他屁股后头偷偷摇头摆尾的打转,心情因为他一个眼神,一句话而过山车似的忽上忽下。她高中就揣测过他所喜欢的女生类型,诚如他在初三一次访谈中谈到的,他应该喜欢那种恬静的,淡雅的,做什么都很认真,具有疏离感,而不是主动送上门的女性,这些词同她八竿子打不着。 她搅着麦片粥的手停了下来,脸色平静,眉头都没皱一下,平铺直叙的像是在说陈述句:“喂,手冢,你为什么喜欢我?” 对方只是慢条斯理的帮她切开餐盘里的黄油炒蛋和香肠,运动,学习,相貌,除了僵硬的脸部表情……所有能力都划归为正值第一象限的手冢国光和脾气位于负值第四象限的三日月昼曾经是整个青学“最不可能情侣榜”上的NO.1。他仔细想了想,一旦确定如此的喜欢她,仿佛她吊儿郎当的翘着二郎腿都是可爱的:“因为是你。” “嗯?”没听懂他在说些什么的三日月昼怔忪了一下,听见他继续回答:“因为你是你,所以我喜欢你。” 海德堡受人膜拜的哲学家们喜欢将一句简明易懂的话拆分成理解困难的概念这种事,似乎也随着德语口音融进了他的言辞里,席勒的才华和歌德的灵魂正悄无声息的感染着他的思维。这个似乎可以与“唯一”划等号的答案继而让她的脸颊不争气的一红,掩着嘴角轻轻咳嗽了几声。 “那你呢?为什么喜欢我?” “不知道——”她摇了摇头,看向窗外淅淅沥沥下个不停的雨,湿漉漉的地面飞速略过一只野猫。她最讨厌这种不大不小的雨,撑伞有些不值当,淋着又会浑身潮湿。她插起半截香肠,回忆之余努力将自己的想法剖开给他看:“我中学最讨厌的就是你,常年在成绩榜上压我一头,又是个高高在上的优等生,但如果第一不是你,换成大石或者乾,又会有些失落。也不知道是因为把你当对手,还是因为别的什么,我就是热衷于研究你的表情,说谎时下降两三毫米的睫毛和抿起的嘴角,后来觉得好像周围的人都很在意你,不二,迹部,还有弦一郎——真的完全满足我对纯爱漫画的想象,究竟是喜欢你,所以觉得你值得所有人喜欢,还是喜欢纯爱漫画,所以幻想里所有人都该喜欢你这个答案没那么重要,反应过来已经到了高三,你要去德国,我留在日本,我们各自有各自的路要走,谁都不会为谁妥协,距离和交际的变动会让一切截然不同,诚然我后来看过你所有的比赛。”她扭过头来,深情的视点聚焦在他停止的刀叉上:“但那时候我以为咱们全剧终了。”她抿了口麦片粥:“如果硬要说理由的话,我早就告诉过你了,你对我来说是特别的。” 他不知道为何沉默,似乎是被她坦率的剖开自己内心的行为所触动,缓慢的插起一块培根,能清晰的看到她弯弯的眉眼和嘴角边浅浅的梨窝。三日月昼的好看是可以在清冷和温暖之间灵活游走的好看,据真田弦一郎所说,每逢十一月二日,东京高校最盛大的一场文化祭——东京大学驹场祭上,三日月昼一台话剧里的骑士角色可以吸引全校三分之二的女生,举着灯牌在台下喊她“姐姐大人”,可惜他没能参与她过去五年的人生,错过了这类盛况:“我们在一起吧。” 手冢国光低了下头,放下刀叉,像是为了隐藏眼角和嘴唇上的笑意,但这东西压根藏不住,也许民成一条线的嘴唇没能出卖他的心情,可它顺着圆润健康的指甲,微翘的发梢和紧张的交叠着的双手手呲呲的往外冒:“我以为,在希思罗机场重逢那天,我们就算在一起了。”
“你不要得寸进尺哦。” 就是她亦嗔亦喜的表情吧,还有那声还没跑到他跟前就已经响起的,软绵绵拖的老长的:“手冢——”,以及落拓不羁,张扬明媚的笑靥,只是想三日月昼这个名字,整颗心就温柔的像水一样了。 吃过早餐,他一手举着伞,一手牵着她,五指相扣漫步在雨中的温布尔登。看到摊贩在兜售小吃,她立刻就松开他的手,一路小跑穿过狭窄的老街道,钻进雨搭底下,买了份上次去苏格兰没来及吃的炸鱼薯条,顺手拿起货架上被埋在过期《TIME》里的漫画杂志,柔软的头发随着她的动作而颠簸,散着边的衬衫和短裤松松垮垮的罩在身上,远远看去就像是个没坏心眼的高中生。手冢国光皱着眉走过去,将伞重新打到她头顶上,帮她付了钱。 等候的过程中,她翻阅着漫画书,抬头透过红蓝相间的条纹雨搭看向远处灰蒙蒙的天际线,阴雨天让空气沉闷,微风有和没有都没什么区别,头发被汗水粘在脖颈里的触感让她微微敛眉,下意识看了眼手腕,没戴橡皮筋,只好腾出手来拨弄了一下头发。手冢国光把手递过去,腕上的黑色皮筋就露出来。她踮起脚朝他脸颊上咬了一口,眯缝着眼睛取下,随手一挽就扎了个马尾:“我下午要回酒店收拾行李,晚上七点回东京的航班。” “一会送你回去。” “好啊。”她接过牛皮纸袋,向老板道过谢:“你从德国回东京时,真的都没来看过我吗?” “看过,大一,平安夜前一天,我去东京大学找你了,看到你和一个男孩在拥抱。”穿着毛呢大衣,扎着围脖的三日月昼用她闪闪烁烁,像被阳光晒融化的冰棱似的眼神望着另一个男人,他可真不想回忆起那天的事情。 她衔着薯条,顺手往他嘴边递了半截:“男孩子?不能吧,我是医学部出了名的解剖实验狂魔。”她仔细回想着四年前的平安夜前一晚,蛰伏的过往霎时间明晰了:“啊——那个人,那是牧野前辈啊。” “嗯?”手冢国光和她四目相对,陷入了持久的沉默。她笑着挽上他的胳膊:“那时候牧野前辈去了四季剧团,留着短发,从背面看的确像个男孩子——恨不能把每天过成三十小时,我哪有时间谈恋爱啦。”她绕到他面前,他带着口罩,只能看到挂着水渍的镜片后那双锐利又温柔的眼睛:“你呢?” “没有,我喜欢你。” 那股雀跃的心情有如依随哈勃定律加速膨胀的宇宙,早已超出她可以掌控的范围:“那还真是幸运,二十三岁都能成为彼此的初恋。” 某种程度上来说,毫无浪漫情趣的三日月昼随着年龄的增长,愈发有了实证主义倾向,比如上衫奈绪称第一次见到不二周助就像见到了“刺破阴云倾泻下来的生命里的光”,她就会泼一句:“光不过是电磁波的一种”。哪怕听到了五年前的那句告白,十八岁的三日月昼对手冢国光的感情还没积累到足以让自己相信处于人生车尾的爱情具有跨越时间和空间的能力,三日月先生和三日月夫人就是前车之鉴。她以为分别的时间足以用来遗忘,可这五年只是让他们彼此都更加清楚的看到了对方的重要性,让所有的想念一层一层的叠加却无法像浪潮一样随记忆消退,让她把“结果比过程重要”的想法扭转成“哪怕和手冢国光的恋情最后可能没有结果,都想把这个过程据为己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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