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于思考人性与完全悲观认识世界是两回事。 她特意打岔,是为了让玛丽不必过度与戏剧角色共情,陷于惊惧。 于连安抚说:“奥黛塔怀着西蒙的孩子,她又有伯爵父亲作为依靠,那些会让西蒙有所顾忌。” 玛丽不确定地问:“是吗?” 于连点头,又提出新的论点。 “西蒙不一定完全无情。他娶了奥黛塔,名利双收,新婚之夜何必冒险化妆成为安妮?这就是一种情难自控。” “假如安妮与西蒙是同一个人,这种化妆或代表西蒙怀念作为安妮的时光,与劳伦的禁忌之恋让人心醉。 假如两者不是同一个人,安妮之于西蒙必也是极难忘怀的存在。” 于连认为,“只要西蒙尚存真心就会保留良善,不至于杀死自己孩子的母亲。” 玛丽将信将疑地点头。 艾莎则是沉默不语,恢复了以往的平静表情。 此时,布兰度接了一句。 “情难自控,不一定是难以控制真情,也可能是难以控制欲望。” 玛丽不解,“什么欲望?” 布兰度微笑解答,“西蒙与奥黛塔结婚,代表他走上了正轨,将要重复无趣的上流社会生活。他能习惯吗?” 于连:“那是西蒙一心追求的目标,不是吗?既然达成,他还会自毁前途?” 布兰度:“有时候,人很矛盾。既要、又要、还要,某个阶段认定的终极目标,在达成后就变得索然无味。何况,有的面具戴久了会成为血肉之躯的一部分,再也无法摘下。” 艾莎在一旁听着,她的手指微微颤了颤。 忍不住蹙眉说:“安妮代表了间谍式的双面生活,那种刺激惊险感很容易让人上瘾。西蒙在新婚夜化妆成安妮,不一定是怀念真情,也可能是在品味那种令人欲罢不能的刺激感。” 这个论点一出,气氛突然静了静。 假如西蒙是对伪造身份的刺激感成瘾,代表他会越发危险。 人把死亡当成惯用手段,爱上追求在不同环境中的伪装快感。 那么下一次会是谁死去?是西蒙假死脱身?或者同时杀人灭口? 布兰度深深看了艾莎一眼。 这是一个有故事的家庭教师。 艾莎在提起成瘾时的厌恶感之深,很像是有过相似被坑经历。 玛丽整个人都不好了。 脸色煞白,声音颤抖,“这种佩戴面具的人,真的太恐怖了!” 说话间,一行九人走出了「A6」包间。 此时,「A7」包厢的门被打开。 埃里克:戴面具,恐怖?呵!说得真是太对了! 他维持着古板冷漠的表情,似不经意扫视从隔壁出来的一群人。 布兰度眼看玛丽惊吓过度,没有后悔戳破剧情中潜伏的残酷暗线,可也安慰了她几句。 “谁能保证一辈子不佩戴面具?从始至终都用真面目示人,那只是幸运的少数。有的面具看得见,有的面具分不清,有的出于善意,有的掩饰恶意。 不必太过恐惧。当揭开面具,说不定会遇上意料之外的惊喜。生活因为意外而精彩。” 玛丽想要勉为其难地点头,努力后无法做到。 也许是她掌握的知识太少,仍未有足够的底气笑着面对各种突发意外。 埃里克正要离去,听到背后传来的面具论,他微不可察地脚下一顿。 听听,说话人的语气多么冠冕堂皇,好像真的期待面具之下存在的反差。 此刻,埃里克脑中冒出一个恶劣的念头。他想卸下假面,把自己的真脸怼到说话人的面前。 对方一定会被吓到马上禁声,当场被戳穿虚伪的绅士表象,暴露出只会说花言巧语的真面目。 是否存在亿万分一的可能,世上有人能坦然面对他的真容?更甚者会真心喜欢他的脸? 埃里克不相信这种存在。 正如不相信有人能回复他在《普鲁士趣闻周报》上的提问。 这个世界不会存在令他惊喜的意外。 既然不相信惊喜的存在,为什么还要刊登出加密问题? 或许,他极不愿意承认在心底最深处仍会有一缕微弱的渴望——渴望幸运之神的眷顾,让他找到心灵共鸣者。 戏终,人散。 布兰度与埃里克在包厢门口短暂的相遇后,一个向左一个向右,背向而行离开了剧院。 * 剧院门口,人群乌泱泱一片。 如果仔细观察,可以发现绝大多数都在兴致高昂地谈论着《迷情与秘密》的隐藏剧情。 哪怕感到后怕与惊疑,也没有停止探讨,更要表达自己的看法。 总会有人不一样。 不仅情绪不高,而且神色还十分压抑。 两个男人身高相差约五厘米。 他们脚步匆匆,走在散场人群的最外围,恨不得与其他观众多拉开一些距离。 两人一点也不像刚刚看完一部精彩戏剧,而像是被窥探到隐私般不悦愤怒。 “欧文,快低头,管一管你的表情。” “哈罗德,是你该照照镜子,你的脸色才会露馅。” 两人前脚相互叱责对方,后脚就心虚偷摸地望了四周一圈。 幸好,没人注意到他们在说话。生怕被瞧出点什么,加快脚步,迅速离开人群。 欧文与哈罗德低头快步走,一路没有讲话。 直至返回了郊外的廉价旅馆。这才舒了一口气,但很快又脸色难看起来。 欧文双手握拳,猛地一锤桌子。 怒骂:“该死的编剧,为什么要编出这些桥段!劳伦就不能直接被火烧死吗!非要弄出尸体肿大。” 哈罗德一边抓脑袋,一边在屋内不停踱步,也喋喋不休起来。 “结尾为什么反转?让这么多人开始深究它的隐藏剧情!安妮凭什么是寡妇,就不能是第一次出嫁的小姐吗!为什么要暗示安妮偷了设计稿文件!” 两人抱怨着,恨不得大喊大叫地控诉。 他们才不是极端戏迷,只希望这部戏从未出现。 哈罗德沮丧地说:“如果早知道新闻稿会被改编成戏剧,就该把让·杜邦沉海,谁都看不到他的尸体。” “你这是悖论。” 欧文怒怼,“假设让·杜邦被抛尸海中,新闻稿就换了一种写法。编剧参考后,写出与抛尸案要素相似的故事。戏剧还是会红,红了就会引发其他人的怀疑。” 哈罗德:“是了。该死的是报社!让·杜邦又不是重要人士,为什么要刊登他的死讯?” 欧文:“你说为什么?都怪新闻审核制度,让报纸这也不敢写那也不敢写,只能把注意力放在小人物的被害案上。” 绕了一圈,哈罗德找到罪魁祸首。 “最该死的还是查理十世,都是他搞出来的事。如果现在法国是拿破仑做主,我们说不定已经成了军官。你就不会误杀了让·杜邦,我也不必跑来英国找见鬼的《老妇人的针线手工活·下册》。” 欧文听不得那句“你就不会误杀了让·杜邦”。他暴跳起来,握紧拳头,随时会揍人。 “闭嘴!什么叫做我误杀了让·杜邦?你好像清清白白,非常无辜的样子。” 欧文冷笑:“要说多少次,我没想过杀人,只想迷晕让·杜邦,让他吐露宝藏的秘密。是你这个蠢货,连药性都分不清楚就给了我假药粉。我做出了下药的动作,但人是我们一起害死的。” 哈罗德被暴怒的欧文吓得退后两步,立刻改口。 “是,是,是,我们一起害死了他。所以,这次我不听老板的吹嘘,先拿老鼠做了实验,求证那些药粉的用量与毒性。” 说到这里,哈罗德得意起来。 “我特意分了几批老鼠做测试,实验证明药粉有我们想要的致幻与昏迷效果,但过量就会毒死老鼠。你相信我,给人用的时候,我能控制好用量了。” “咚!” 下一秒,一只枕头被欧文扔出。 狠狠砸向了哈罗德的脑袋,把他砸得懵在当场。 欧文气急:“你好意提老鼠实验!就是你这个蠢货,搞出的老鼠尸体引来了剑桥巡查队。” 哈罗德很委屈。“我只是不想再失手弄死人。你总骂我蠢,担心这里露馅,担心那里露馅。 也许,根本不会有人把让·杜邦之死与《迷情与秘密》联系起来。就算发现了疑点,也怀疑不到我们头上。” 欧文与哈罗德之所以情绪不稳地离开剧院,要从今年的年初说起。 两人本来是法国西南部图卢兹市的伐木工,一月中旬在酒吧里遇见了让·杜邦。 当时,不知道那个男人是谁,但把他醉醺醺时的话听到心里。 他嘀咕着‘宝藏,一定有宝藏。只要解开《老妇人的针线手工活》的秘密,我就能找到宝藏’。 这句话出自醉汉之口,欧文与哈罗德却放在了心上。 起初没有完全当真,但在跟踪醉汉得知他是教会学校的文法老师,具备一定的学识背景后,开始信了五成。 随着旁敲侧击了解让·杜邦其人,得知他为人老实,不会自吹自擂,就越来越相信他口中的宝藏是真的。 一个歹念冒了出来。 欧文与哈罗德想把宝藏据为己有,打算弄点致幻药叫让·杜邦口吐真言。 如今,不论欧洲哪个国家都有乱瞎人眼的药物宣传,早几年更是相信催眠术与降灵术能令人为所欲为。 两人从小贩手中买了真话药粉。 让·杜邦吃了加料的晚餐,他开始神志恍惚。 欧文与哈罗德跳了出来,逼问宝藏的详情。 万万没有料到,让·杜邦只提了一句“不,我不会说东西在伦敦,这本书缺了下册”,他就突然抽搐倒地,一命呜呼。 两人慌了。 一开始没想杀人,谁想到药粉有问题,让·杜邦死了。 为了不被抓,欧文提出伪造现场。 不让人发现让·杜邦的真实死因与加害者的动机,在他心脏上捅了一刀,又把他家洗劫一空。 后来更是故意放出谣言,编造让·杜邦与一位寡妇成了情人,而寡妇谋财害命。把这场谋杀事件栽赃到虚构的情人身上。 一番虚虚实实的操作,让欧文与哈罗德成功地避过了当地治安官的调查。 两人不敢继续留在图卢兹市,带着那本《老妇人的针线手工活》,偷渡出国去了伦敦。 让·杜邦临死前提到东西在伦敦。 然而,两人横看竖看左看右看,所谓藏宝书就是一本介绍针线活的家政类书籍。 本书出版于1727年,距今一百零二年,作者「约翰·多伊」,以英文书写。它怎么就藏了宝藏?居然还有下册? 欧文与哈罗德百思不得其解,更不知道要怎么破解秘密,也不可能找第三个人解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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