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如海笑笑,举起杯盏:“我早想到有这样一日,若不是朱兄有过人之能,大约也会被外放。” 朱谦的境遇又好到哪里去?现在太子和圣上留着他,还不是因为有用、能用、好用。 苏哲又道:“先前圣上采纳东宫提议,削去不少勋贵势力,现下见殿下羽翼渐丰,圣上心底不安,又将那些人提上来互相制衡,你出去也好。” 大家都看得明白,圣上第二次下江南,提拔上来的人是哪边的,结合前世的经历,天家父子斗法,才刚刚拉开序幕。 甄家接驾身份水涨船高,再有贾、史、王几家联合,王子腾一路高升,甄家女儿进宫为妃,贾家也把贾元春送进去谋求出路,四王八公抓住机会敛财揽权,相互串联,权势愈盛,最后随着新帝上任,盛极而衰。 先前被压制的几位藩王和各处公府,马上就会被圣上倚重,有好日子过了。 林如海收回心神,与苏哲碰杯,一脸诚挚道:“我还羡慕你,也想去文渊馆修书……” 他扫过朱谦和苏哲:“就算你们二人同在京中,今后也不能互相照应。” 甲之□□,乙之蜜糖。 黄尚书和苏家都痛惜苏哲被发配到文渊馆,成为一颗朝堂废子。 林如海却心心念念,想要文渊馆那样万事不管,只须办事领俸禄的职位。 苏哲亦是勉力做出轻松姿态:“是啊,我照应不到朱兄,也照应不到林兄,莫要多言,莫要多写,谨慎为妙。” 朱谦放下杯子,自怀中取下一份帖子,递给林如海:“早前我帮户部办事,认得一个人,他早年给人当过师爷,只是左右手各自缺了一根小指,又是个跛子,算账功夫极好,你去那边肯定要这么一个人,不知可不可用。” 先前林如海和朱谦提过想要一个能办事算账的幕僚,朱谦果然找到了。 苏哲是不愿掺和进来的,他不想帮,更不能帮。 冷笑道:“我们苏家有人,可惜……” 苏家的人,苏哲自己尚且不愿用,更不敢让林如海用。预先取之,必先予之,何必将林如海牵进错综复杂的网中。 林如海又安慰他,“苏家人才济济,苏兄也当举贤不避亲才是。” 苏哲垂首不答话,唯有沉默摇头。 三人都不是酒色之徒,饮酒不敢纵情尽兴,没有大醉而归,筵席散去,更添伤愁。 林家的车队出京城,南下而去,工部那边说运河靠京一段正在疏浚,林如海担心河道是否通畅,便决定先走陆路官道,绕过疏浚河段,再改水路下应天府,取道扬州,若是方便,兴许还能绕到苏州拜祭一回亲族。 马车走了三日,才慢悠悠出去一百多里地,官道迎面来了一队车马,林如海一看马车规制,就猜出里面坐着义忠王。 这个地方离皇陵也有几十里,现下能在此处出现的王公贵族,大约只有那一位。 林如海让自家马车赶紧靠边,让出路来,领着儿子林璋下车,在路边恭候。 开路的卫队走过,华贵的马车停住,小公公挑开车帘,义忠王爷缓缓起身,踩着车凳下马,他面色仍旧死白一片,眸子沉沉,深不见底。 以前遇见这位王爷,林如海一直提心吊胆,不免忧心他性情乖张,图惹是非。 先前义忠王妃那件事,反而叫林如海对义忠王生出几分怜悯,这位王爷说到底,并没有做成大奸大恶的事。 现在林如海沉下心来,甚至怀疑当年义忠王想要绑走刚中探花的自己,究竟是真的要绑人,还是故意闹事给皇帝陛下看。 皇陵总不该要一位王爷亲力亲为,修这么久,义忠王只是不想归京。 林如海领着儿子林璋,向义忠王屈身行礼:“下官林如海,见过王爷。” 马车里面的林家小哥儿原先被母亲抱着,趴在窗口看风景,贾敏女眷不便拜见,身边又有个奶娃娃,放下车窗帘子遮挡,小娃儿马上嗷嗷哭起来,寂寂官道荡着婴儿啼哭,惊奇三两只飞鸟。 才满一岁的孩子如何与他说理?贾敏和丫鬟一时焦头烂额,让乳母给他喂奶也止不住哭声。 义忠亲王神情带着几分颓靡,退下手上一串佛珠,带在林璋手上:“送你了,带着小儿赶路,一路上压惊驱邪。” 林璋抱手,鼓鼓的脸,板板正正作揖:“多谢王爷。” 义忠亲王在他小脑袋上拍了两下:“好好当兄长,莫要欺负你家兄弟。” 此言颇有深意,义忠王明里说林璋,实际上暗指自家兄长,当今圣上。 这位王爷身上透着一股破罐破摔的意味,全然不见当年陪伴圣上赏梅的谨慎小心。 前世义忠王‘坏事’,林如海远离京城,内情,宫里的说法是义忠王有谋反之心,被圣上察觉之后赐酒鸩杀。 末了原先义忠王预备的棺材板材没能用上,留在薛家最后给了宁国府的孙媳秦可卿。 林璋马上拍拍短短的手臂,举起来展示自己有力气:“我才不会欺负珺哥儿,以后要是有人欺负他,我还要打他咧!” 义忠王哑然失笑,面庞变得柔和起来,看向林如海,意味深长: “前路不平,林大人多加保重。”
第八十四章 微风过处,山林被吹得飒飒作响,分明已是晚秋时分。原先还啁啾的鸟儿栖息在树梢的枝丫上悄悄窥望,护卫骑着枣红高头大马,四蹄雪白,不耐烦地打着象鼻,刨着土地。 林如海俯身拜谢:“下官谢过王爷。” 前路不平,正是树欲静而风不止,马车里的林家小哥儿止住哭声,义忠王淡漠扫过一样,转身踏凳上车,领头侍卫命队伍开拔。 马车四角铜铃叮当,渐渐飘远。 送走义忠王,林如海一家继续赶路,林璋挤上去母亲和弟弟的马车,献宝似的要把那串珠子系在弟弟的襁褓上。 等他新鲜过一阵,把这事抛在脑后,贾敏方命人将珠串收好。 林家马车绕过疏浚河段,转为水路,先前让常安出来雇的船已经泊在港口,林璋头一遭坐船,在船舱上下跑,急的刚能蹦出几个字的林家小哥儿,呀呀啊啊的叫唤。 出京一月余,十月中旬,林家一行人到达庐州。 “这个城墙没有京城高!” 林璋一下马车,就对庐州城墙做出如上评价。 前面不知何事堵着一串大小马车和挑货的百姓,林如海只得让人先把马车停在一边,待来往道路畅通,在慢慢进去。 不然一会儿被堵在中间进退两难,尘土飞扬,挤挤挨挨透不过气。 那边吵吵嚷嚷半日,总算捋出模样,原来是城内突然有一队人马要出城,一进一出,登时堵在城门口成了一团乱麻。 林璋正蹲在地上百无聊赖揪着干草,林如海像是在放羊,看着儿子揪出一把草攥在手里打趣他:“璋儿莫不是要当羊?你看这里的草就被揪出一个窝。” 林璋撅着圆乎乎的小屁股,牵着身子把自己揪出来的草铺在窝里,郑重其事:“我才不是羊,我在给兔子做窝呢!” 跟车的小厮凑过来,小心道:“爷,有人往咱们这边来了!” 说完,神色警惕,转过头去看浩浩荡荡往他们这边过来的车队。 林如海给小厮们使个眼色,“带他去奶奶那边。” 一个青帽小厮把林璋拉走,林如海上前几步,看着四五辆马车过来停住,从上面走下几位穿着官袍的大人,当中唯一那位青袍,应当就是本地知州齐洪。 林如海心道这些人还真是消息灵通,这样的阵仗,显然是专程来迎接他。 吴洪打头,跟着几位绿袍大人,向林如海致礼:“林大人,下官乃是庐州知州,今闻林大人到任,特来相迎。近来州府忙于秋收之是,下官方才知道大人已经在城外,怠慢之处,望大人海涵。” 林如海是谁? 他在京中瞧着是个安分没多大名头的御前小官,但地方官眼里,这位就是十七八岁就得中探花的天纵奇才,深得圣上喜爱的御前贵人,祖上世代列侯,还是国公府的乘龙快婿。 随便挑出一样和出身寒门的州府地方官相比,都叫人羡慕。 吴知州和几位同僚心里都有计较,这位显然是外放历练,将来要被圣上弄回宫中重用,入内阁的料。 他们再看林如海风姿,远远看着就卓尔不凡,凑近一看长相。 怪不得京中那美探花的名声传了一年又一年。 真真,名不虚传。 林如海一笑,作揖还礼,几位大人好似在初冬日里吹到春风,十分陶醉。 京城里的露水,沐浴圣上天恩,养出来的大臣都带着仙气儿。 林如海笑道:“本官初到此地,诸事不达,还望诸位同僚,多加相助,赴任一事本不欲惊动诸位,诸位盛情,在下惶恐。” 说罢又拜,几位大人再度还礼,百姓们平常不得见官,今日却在城外能见那么多官老爷,早就忘记自己还要赶路进城,停住脚步伸着脑袋,探头探脑。给他们十个胆子也不敢凑过来围观。 林如海露出为难神色:“恐在此处逗留太久,有碍观瞻,而今道路已通,下官想要进城去。” 这样的阵仗,像是在折他的寿啊! 几位大臣听林如海的话,又上了马车,非要林家的马车进城,他们才跟在后面慢慢走。 林如海无奈,只能先让家里的车马载着贾敏和两个儿子到下榻之处归置,自己还没穿官袍,就跟着知州一齐进府衙。 前任知府年又六十三,没见病痛,一早仆人去看,躺在床上没有气息,听说走得安详。 知府七月身故,庐州府诸事由吴知州代为打理,现下林如海一来,吴知州小心谨慎,担心上峰责备自己僭越,故而忙不迭请林如海过来,表明自己不敢越权。 吴知州也有五十岁上下,天然一副笑颜,说话带着三分怯:“下官刚好是大人后面那一科的进士,那时听说大人尚在孝中,是以无缘得见。” 吴知州话毕,其余几个负责六房、出纳、司狱等事务的官员也跟着点头附和。 他们听过林如海的名声,先前在京里时刚好是林如海孝期,谁都没见过小探花。 这群人看着客气,实则以退为进,心底肯定存着几分试探,还未出京时,林如海就打探过,这位吴知州是山东人,性子却不像山东那边的官员,谨慎胆小,油滑的猫儿。 他不结党,没靠山,自然只能谨慎说话办事。 林如海进到衙内,想到一处知府下设六处、还有典狱、卷宗、出纳、税收等事,冗杂的让人头痛,还是原先只管收税简单。 府衙打扫归置齐整,青石板路干干净净,候在一旁的衙役也衣衫干净整洁,没有萎缩之态,不知是为了迎接他特意打扫过,还是原先就如此。 齐洪忙不迭的,要衙役搬来将近半尺高的书册,“大人,这是今年秋收之后,收上来的税目,大人请过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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